第四章天堂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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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凡說謝謝,書記這個批示很重要。
兩人都笑。
這竟成了他們間的最後一次談。
第二天一早朱一凡與子早早動身,趕往省城機場。秘書小趙送他們前往,一路很順利。辦完登機手續,託運好行李,秘書一直把他們送到安檢入口才離開。朱一凡和
子坐在候機廳裡等了二十幾分鍾,廣播通知登機,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機響了。
這個電話來得恰是時候。再晚幾分鐘,上飛機後關閉手機,在朱一凡降落於天堂之前,該手機信號就只能亂糟糟四處飛,沒著沒落,如孤墳野鬼。
電話是市政府秘書長直接打來的。秘書長情緒緊張,聲音全變。
“朱市長!市長!宋書記!書記出事了!”朱一凡聞之變。他坐在椅上,好一陣一言不發,臉
顯白,有細汗滲出了額頭。
那天朱一凡興之所至,在會間跟老劉開玩笑,什麼天地暗淡、陰影森森,居然不幸而言中。此刻手機裡傳來的是特大凶信:昨晚宋宜健在參加完本市國慶文藝晚會後返回省城,途中車禍身亡。
宋宜健是從省裡下來任職的,家在省城,自當回家度假。當晚秋高氣,氣候條件不錯,司機卻大意了,可能因為趕路心切,車速過快,不幸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時有一輛貨櫃車行駛於彎道,宋宜健的車從後邊超車,走的是左側超車道。彎道處的主車道承受的車輛通行量大,路面有些破損,不如超車道路況好,貨車司機在那地方打方向盤,拐出主車道佔超車道運行。這司機已開行數百公里,夜半疲勞,反應遲鈍,轉向中沒打轉向燈,也沒注意後邊飛駛過來的轎車。宋宜健的轎車猝不及防,在躲避忽然擠過來的貨櫃車時撞到路邊護欄,彈回來又撞到貨櫃車尾部,頓時徹底失控,在高速公路上翻起跟頭,末了四腳朝天翻倒於地,車頭掉轉到來車方向。車禍發生時,附近不見其他車輛,肇事司機心存僥倖,沒有停車救助,反開足馬力逃逸。結果宋宜健的轎車起火燃燒,宋宜健和司機可能在轎車翻滾中遭重創,已經不行了,無法爬出車,也無力打電話報警,眼巴巴置身火海。十幾分鍾後一輛過路車輛司機報案,警察聞訊趕到,一輛奧迪車和車中二人都已燒成焦炭。
肇事司機後來在省城投案自首。出事轎車和乘客因嚴重焚燬,給警察確定死者身份造成許多困難,直到隔上午才查知死者之一為重要官員。事件頓時震動省城。
朱一凡在踏上天堂之旅的最後一刻被事件拽下了飛機。
他對子說:“不行了,看來得倒車。”市長夫人呆若木雞,好一會兒,她說:“別管他,咱們走,這都說好了的。”朱一凡說那哪行呢。
市長夫人對杭州之行顯然充滿期待,她堅持,說眼下本沒有誰讓朱一凡回頭,幹嗎一聽消息自己就往回趕呢?朱一凡說這叫是誰的誰跑不掉。天有不測風雲,出了這樣的大事,市委書記意外身亡,他當市長的哪能一走了之。就算這會他登機走人,到了杭州,準也得給叫回來。這時候不找市長找誰?市長夫人有些不講理了,這人身材矮胖,有一坨子,貴為市長夫人,事到臨頭跟一般女子一樣容易情緒化,雖非黑老鴉,卻也烏鴉嘴,一情緒化就亂講話。她很衝動,居然說他死他的,咱們不跟他死。誰要說不行,這市長咱們也別幹了。朱一凡把她按在候機室的椅子上,讓她鎮定,閉嘴。這什麼地方?不是在家裡,不能死啊活啊對的錯的胡亂說。市長夫人讓市長這麼一壓,清楚了,安靜下來了,只是怪模怪樣坐在椅子上,臉
比死了還難看。市長站在一旁,掏手機叫秘書。那時秘書小趙和他的轎車早上了高速公路,跑到幾十公里外了。朱一凡讓他們找最近的出口下高速,掉頭,立刻趕回機場。
市長夫人不服,竟掏衛生紙抹起了眼淚。
這時電話一個追一個趕到機場,為的全是同一件事。朱一凡已經翅難逃。
市長夫婦臨時撤退,行李早上了飛機。這時拒不登機非常麻煩。機場工作人員可不管你什麼市長,那種官在自己的地盤有用,到這兒什麼都不是,管不著的。工作人員追問究竟,要朱一凡說明理由。朱一凡沒有多費口舌,只說是發動機出了故障。他說的不是飛機,是自己。他指著自己的左說這兒有問題,心慌,緊張,看來不行,怕有麻煩。還有什麼理由比這更大?萬一乘客心臟病發作,猝死於空中,那算誰的?機場工作人員不敢多說了,只能緊急報告,請示航管部門,幾分鐘後即有決定下達,同意兩乘客放棄旅行。工作人員查驗了朱一凡的行李票,上飛機貨艙把他們的行李找出來,再讓他們離開了機場。
前往天堂的本次航班因此延誤,未能正點起飛。
2朱一凡說有的人註定是要做事的。像他,從飛機上下來,一頭就掉進事裡。辦多了雞蒜皮,現在得辦點大事。
朱一凡奉命主持全市大政,此刻非他莫屬。宋宜健突然去世,省上確定繼任人選需要時間考慮斟酌,有一套必需程序,因此得指定他人先行主持。第一把手死亡,第二把手頂上,所以該朱一凡,這是常規。朱一凡開玩笑說自己是“熄火於天堂門外,受命於危難之際”他對名城杭州的嚮往和中止旅行的懊喪由此可見。所謂的危難之際,不只是說宋宜健猝死,還因為其時本市麻煩正多。
朱一凡立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為宋宜健治喪。這件事不算大事,也不算小,雖平常,卻嚴肅。人都有一死,人死了都要治喪,高貴者吹吹打打一番,卑賤者草蓆一卷了事,古往今來各有程序,都免不了。宋宜健是死於任上的現職官員,其喪事料理自有規定,不必朱一凡刻意創新。與他人不同的是宋宜健葬身意外車禍,痛遭烈焰,殘骸已面目全非,不成人形,慘不忍睹,只能在治喪前先行火化。所以他的葬禮上不擺遺體,只存遺像和一盒骨灰。其場合因之別樣悲涼,真有些像朱一凡描述過的黑老鴉展翅,特別的“天地暗淡、陰影森森”讓各位依然健在者慨眾多。
朱一凡說,小時候讀書,記住了一句名言,好像是寫《史記》的那位司馬遷老先生說的,叫做“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司馬老先生說的是老話,文言文,聽起來很彆扭,不像如今電視臺女主播說的普通話那樣動聽易懂,因此書一讀過,漸漸也就淡忘。要不是宋宜健書記死得這麼突然,景象這麼悲慘,觸景生情,哪會忽然就記起司馬老先生的千古名句。宋書記這麼年輕能幹,這麼前途遠大,本可指望身後重如泰山,哪想飛來橫禍,英年早逝,沒能多做幾件大事,就一盒骨灰兩排花圈大家三鞠躬按規定輕身上路。所以想做事情特別是辦大事得抓緊時間,趁早,一旦也碰上意外車禍才不至抱憾沒有泰山那麼重。
朱一凡故意來點烏鴉嘴,得好像大家都有一場陰險的車禍不動聲
在高速公路上守候似的。其實那種事也就萬中有一,不夠資格還不一定碰得上。朱一凡幹嗎拿死亡說事,搞得大家心裡都重如泰山?其中原因一句兩句話沒法說清楚。
朱一凡主政之初,市有關部門正在著手編制本市城市建設的中長期規劃。朱一凡認為這件事不小,很重視,親自籌劃安排。為保證該規劃科學合理,市裡經過幾輪商討,最終決定與上海同濟大學合作,委託該校專家學者為本市論證、編制城建規劃。朱一凡親自率市責任部門主要官員前往上海接洽,同時決定往上海前先排出兩天,讓大家到杭州走一趟。不是讓大家看杭州的高樓大廈,那東西上海有的是。去杭州要看溼地,看綠地,看植被,看人家城市的各個零件,知道一下什麼叫城市建設。
杭州離上海很近,高速公路跑兩三個小時也就到了,去上海談判之前,安排前往杭州考察,也算順道。而且都知道杭州很美,素有人間天堂之譽,城市規劃以人間天堂為範本,叫“取法乎上”很合理的。所以先行杭州並無公款旅遊之嫌,也非節外生枝。但是大家都知道朱一凡與杭州別有淵源,他這麼一指定,不能不讓大家想起他所謂的“熄火於天堂門外”那也就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看起來朱一凡真是情有獨鍾,非上天堂會會女友不可。上一回被迫中止,得市長夫人大為敗興,坐在候機廳裡抹眼淚,這一次會不會歷史重演,再次於天堂門外熄火?
結果很順利,通往天堂的路看來並不總是曲折。朱一凡一行從省城搭乘班機,直飛杭州,極其順暢,當天氣候很好,陽光燦爛,陰影不現,航班沒有誤點,行程沒有意外,本市再無任何重要官員於高速公路遇險受焚,平靜得簡直有些乏味。
抵達杭州的那天下午,朱一凡一行與當地相關官員座談,晚間不做安排,自由處置,朱一凡忽然不見了蹤跡。
這一次是公務活動,市長夫人不宜隨行,陪同朱一凡前往杭州的是本市相關部門官員,還有他的秘書小趙。當天晚上朱一凡代秘書,說自己要出去,有什麼事秘書就先頂一下,明天再說。小趙心知有些情況,卻不敢多問,所謂大人有話,小孩沒嘴,市長不說私出何干,秘書能問嗎?都知道朱一凡有一個著名的“天堂女友”通常大家以為那是個玩笑,但是萬一真有其人,朱一凡著意安排,就是要前來一會兒,這種事秘書就更不好問了。
那天晚上,大約十一點時分,參與此項考察洽商活動的市規劃局局長按了朱一凡房間的門鈴,久按無應。局長便打門,找到了小趙。
“市長上哪去了?”局長問“打他幾次門都沒人。”小趙問局長有什麼事情,急不急?說:“市長出去辦事了。”局長說他的事說不急也急,說急也就那麼回事。本來市長事情就多,眼下主持全市工作,真是天天百忙,找他真不容易。這一次一起出行,機會難得,想空彙報一下,談幾件事。想不到市長上了天堂還是百忙,逮都逮不著。
小趙說,如果確有急事,可以給市長打手機。如果不到火燒眉,就緩幾個小時吧。市長這麼大的領導,旁人看來很自在的,其實並不自由,不可能愛到哪去就到哪去。好不容易來到杭州,能夠自己支配的也就這麼一小點時間,別打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