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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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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水是山中最具有靈的東西。艾楠閉著眼躺在水裡的時候,整個身體有一種超脫的覺。好久沒到這山腳下的水塘來了。怕這裡偏僻,怕不安全。然而,這個早晨艾楠什麼也不怕了,她想洗淨自己的每一頭髮,每一寸肌膚。如果她的生命註定在這裡結束,她想讓自己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世界後她將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想到這點她在恐懼中又升起一種嚮往。

早晨醒來時看見石頭仍然在凳子上,頭和手趴在沿睡著了。石頭的一隻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彷彿要在噩夢的邊緣拉住她似的。艾楠頓時動,想不到在生死邊緣,陪伴她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山中少年。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艾楠開始以為是么哥找不著他的二胡來詢問了,但門外傳來的卻是萬老闆的聲音。石頭被驚醒了,他惺忪著眼過去開了房門。

萬老闆看見艾楠時驚愕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問:“你昨夜一直在房裡睡覺嗎?”艾楠莫名其妙地望著萬老闆,不知道他的問話是什麼意思。不在房裡睡覺還能到哪裡去?石頭說艾楠姐病了,我一直在這裡守著她。

萬老闆直搖頭,他說艾楠昨夜在風動鎮的石板路上徘徊,是睡在閣樓上的二愣子看見的。漆黑的屋簷下,一個裹著白被單的女人響著“踢踢踏踏”的鞋音走來。二愣子被驚醒後趴在窗口往下看,這女人的白影子像漆黑中的一團微光,在夜半的石板路上飄飄蕩蕩。這無人居住的鎮上哪來的女人呢。二愣子覺那身影有點像艾楠,便叫了一聲艾楠的名字,那女人聽見叫聲便停了下來,左顧右盼地尋找聲音的方向,然後便折身向萬老闆的屋子走來。她舉起拳頭“咚咚咚”地敲門,二愣子嚇得將頭縮回窗內後翻身鑽進了被窩裡。萬老闆被劇烈的敲門聲驚醒,這種無禮的敲門聲他從未聽見過,況且是深更半夜,他不敢開門,便摸上閣樓去叫二愣子。當看見二愣子在上嚇成一團時,他自己也到‮腿雙‬發軟了。直到敲門聲消失以後,二愣子才說看見一個身上裹著白被單的女人,他叫艾楠的名字,那女人就走過來敲門了。萬老闆聽後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趴到窗上去向下看,屋簷下的石板路已沒有任何人影了。萬老闆回房後失了眠,他老想身上裹著白被單是什麼意思,當他將這個形象與死人聯繫起來時,一下子到額頭上出了冷汗。天亮後,他左想右想心裡總不踏實,便跑來看看艾楠了,他沒想到,艾楠昨夜在房間裡睡得好好的。

“那不是我。”艾楠說“我和劉盛住在你的閣樓上時,半夜過後也看見過一個女人,她在路上走走停停,還把那隻黑貓也驚到房頂上去了。只是,她並沒有裹白被單。”看來,整個風動鎮都開始鬧鬼了。萬老闆咕噥著離開了療養院。他後來判斷說,這一切都是艾楠和劉盛帶到風動鎮來的,因為他們在來風動鎮的路上遇見過車禍,這對夫婦在死人堆裡竄來竄去過,劉盛到了風動鎮時褲腳上還粘著血。一定是一些死人的魂被他們帶到這裡來了。

“車禍現場有女人和小孩嗎?”萬老闆後來不經意地問艾楠,艾楠回憶了一下說:“沒見到小孩,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女人倒是有一個。”這就對了,萬老闆更堅定了他的猜測。

這天早晨,萬老闆的疑惑讓艾楠心煩意亂。石頭說別理他,一定是二愣子睡在閣樓上做了個夢,講給萬老闆聽後他便信以為真了。艾楠搖搖頭,她知道這不是二愣子的夢,但也不想糾正石頭的話,這小弟想寬她心思太切,總想將什麼陰影都抹去才好。

艾楠到了這山腳下的水塘來洗澡。她想卸下身上的所有重負,然後輕輕鬆鬆地聽從命運的安排,她為自己的從容又動又難受的掉下了眼淚。石頭堅持要跟她到水塘來,怎麼勸阻都不行,那固執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弟弟。艾楠忍不住好笑,她說:“我這是去洗澡呀。”石頭的臉一下子通紅,他結巴著說那地方太偏僻了,萬一出了事怎麼辦?他在樹林外面守著通往水塘的路還不行嗎?

艾楠在家是個獨生女,此刻她想,真有這麼一個弟弟還不錯。他們走出療養院,向著遠處的山腳下走去。

水塘裡的水是溫暖的。艾楠脫掉衣服泡進水裡的時候,只有幾隻好看的小鳥在水塘邊蹦蹦跳跳地看著她。有石頭在樹林外守候,她心裡還真的踏實一些。她斜躺在水裡,看著自己光滑的身體在水中影影綽綽,有種不真實的虛幻

她閉上眼睛,想起了剛到風動鎮不久,在這裡洗澡時曾看見一個小女孩的身影從附近跑過。現在她明白了,這是一直追隨著她的孩子的魂靈。她想起了孩子在夢中吃她的並咬傷了她的**,可劉盛卻說那血痕是她洗澡時自己的指甲劃傷的。不對,劉盛一定是想掩飾什麼,他害怕孩子的魂靈出現,他遠遠地躲開了。

艾楠坐到水邊,低頭觀察著自己左邊的**,那小小的血痕已經沒有了。死去的孩子還會再到夢中來吃嗎?她回憶著在夢中被孩子**的覺,接著是一下刺痛,孩子咬了她一口,她醒來時**旁邊出現了血痕。這是孩子恨她嗎?是的,引產讓這個已經長全了的孩子沒能來到這個世界,她怎麼能不恨她的母親呢?

艾楠重新泡進了水中,想起她的外祖母就是被母親的仇恨推向死亡的。那是1943年,已經懷孕的外祖母為躲避戰爭從上海逃到了鄉下。兵荒馬亂的子確實不適合生育和哺養孩子,外祖母服了一劑打胎藥想將肚子中的嬰兒打掉,可是沒有見效,艾楠的母親仍然在外祖母的肚子裡一天天長大,出生後竟然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這是老天有意,艾楠的母親不可阻擋地來到這個世界。長大後,艾楠的母親偶然知道了自己未出生時曾遭遇過打胎藥,一種非常複雜的受讓她難過了很多年。外祖母后來一直住在鄉下,曾幾次提出要來上海與艾楠的母親同住,但都被拒絕了,艾楠的母親後來解釋說是因當時房子太小,直到年邁的外祖母在鄉䍋不知怎麼跌到水塘裡淹死了,母親才痛哭著說該早點接她進城來住。

一切都是宿命。艾楠想起這事時心裡不打了個寒顫。外祖母對肚子中的嬰兒下過殺手是因為戰爭的紛擾,而她呢,因為什麼呢?艾楠不敢深想這個問題了。孩子總要追隨著母親,恩恩怨怨總有了結的時候…艾楠想到這裡時已是淚水長,她將臉浸在水中洗了洗,仰起頭望著山巒之上的天空。有一大一小的兩朵白雲凝固在藍的背景上。艾楠低下頭,水塘中也有這兩朵白雲的影子,她從水中“譁”地站了起來,那白雲的影子便四分五裂地散開了。

艾楠突然從水中站起來是因為她的腳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東西隨著水的波動直往她小腿上纏。她站起身後伸手去水中一抓,一件小小的嬰兒衣服拎在了她的手中。艾楠驚叫一聲像抓到了蛇一樣恐懼,她扔掉手中的東西直往水邊跑,腳下一滑又跌倒在水裡。

艾楠的叫聲驚動了在樹林外守候的石頭,他緊張地直奔水塘而來,看見光著身子坐在水邊的艾楠時,他像被釘子釘在了不遠處動彈不得。艾楠也愣了一下,隨即抓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捂在前。

“你怎麼了?”石頭站在幾米處問道。

“水裡有人!”艾楠聲音發顫地說“是一個孩子。”石頭跑到水邊,水面上被艾楠濺出的波紋正在擴散。

“在水下面!”艾楠驚魂未定地說。

石頭毫不考慮就下到了齊深的水中,當他撈起那件嬰兒衣服時,他的手也明顯發抖了。

“再撈撈看,水下有沒有孩子?”艾楠哀求似的聲音讓石頭咬咬牙在水中摸索起來,他摸遍了整個小水塘,再也沒發現什麼。

石頭從水裡走出來,趕緊背對艾楠站著,慌亂地說:“我們離開這裡吧。”艾楠雙手抖抖地穿上了衣服。走出水塘邊的樹林後,艾楠說:“石頭弟,回去後趕快看看,那把二胡的琴絃是不是已經斷了。”石頭表示絕不會出這種事。他膛,做出足以保護艾楠的樣子。第十二章34。這個黃昏,療養院僅剩的四個人———艾楠、石頭、么哥和攝影家聚在院子裡吃豆。攝影家嚷著要喝酒,說是他發現了艾楠房間裡那隻小紅鞋的來歷,應該應賀慶賀。么哥果然拿出酒來———這個黃昏他沒有二胡可拉了,覺得怪寂寞的。

攝影家的發現純屬偶然。這個下午,他在房間裡睡午覺,突然聽見外面有孩子們稚聲稚氣的說話聲。攝影家當時睡意正濃,由於整夜守在艾楠以前住過的房間裡觀察動靜,所以下午的午覺他一般睡得很沉。然而,他還是努力睜開了眼睛,哪來的孩子呢?他睡眼惺忪地開門走了出去,抬頭便看見三個小孩正在芭蕉樹下嬉戲。攝影家壓住驚慌的覺走過去問道,你們從哪裡來的?在這裡做什麼?其中一個6歲左右的男孩說,我們住在鎮東頭的,我們想摘這樹上的芭蕉吃。這時,攝影家看見一個3歲多的小女孩光著腳,便問她你怎麼不穿鞋子,又是那個小男孩子搶先答道,上次我們來摘芭蕉時,她的鞋丟了一隻。當時我們聽見草叢中有響動,害怕有蛇竄出來,便趕快跑了。她的一隻鞋也不知怎麼丟掉的。回家後她捱了罵,她媽媽說她是個野丫頭,不給她鞋穿了。

原來如此,攝影家長出了一口氣。他從房間裡拿出了那隻小紅鞋,小女孩高興地接過去說這正是她跑丟了的鞋。攝影家說你們趕快回去吧,這裡到處都是空房子,還真的有蛇,在這裡亂竄危險的。

小紅鞋的來歷原來如此簡單,艾楠像灌了鉛的心稍稍輕鬆了一點:“那麼,我們以前在鍋爐房門上發現的小手印,也是這些貪玩的孩子留下的了?”攝影家說肯定是這樣。鎮東頭住著十多戶人家,孩子們沒事到處亂竄留下了這些痕跡。他抹了抹絡腮鬍得意地說:“怎麼樣?我留在那邊房間裡還有用吧。”這一刻,攝影家清醒的神智和真心替艾楠解難的心思讓艾楠想到,他怎麼看也不像已經死去的人重新顯形出來的呀。要是在城市裡,她本就不會相信有這種事,只是到了空城似的風動鎮後覺就不同了,重要的是,徐教授看見的刊物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個叫藍墨的攝影家一年前掉進一口水井中死亡。艾楠想,這個謎團壓在心裡也不是滋味,乾脆找個和攝影家單獨的機會,把這件事問清楚。

攝影家和么哥喝著酒,艾楠和石頭也坐在桌邊吃著豆,院子裡已經暗下來,夜空出現了幾顆稀疏的星星。么哥突然說道:“石頭,去把我的二胡拿出來。別對我說你什麼也不知道,你這小子的心思我還不懂?告訴你,把琴藏起來沒用的,就像這天上的星星一樣,你閉上眼睛它照樣在天上發亮。去,把琴拿出來,這種時候不來點音樂這酒就算白喝了。”么哥不動聲察力讓石頭一下子失去了狡辯的勇氣。他支吾著說:“琴?琴在哪裡,我替你找找去吧。”石頭故意在幾間房子裡進進出出找了一遍,然後無可奈何地將那把古舊的二胡送到了么哥手上。

么哥開始調絃,艾楠有些發慌,她眼前閃過水塘裡的嬰兒衣服。她害怕這琴真能反出什麼預兆,她含糊地說了一聲我回屋看看便起身離開了院子。走進房間時,石頭也跟了進來,他說艾楠姐你別怕這琴,哪有什麼絃斷了就會死人的事,肯定是么哥說來嚇唬人的。艾楠說石頭弟你不懂,這種事誰說得清呢。

么哥坐在竹椅上一邊調絃一邊校著音準,攝影家坐在他正對面,伸手摸了一下黑油油的琴身說這二胡算得上是古董了。么哥得意地點點頭,一手扶琴一手持弓拉出了一聲悠長的單音,突然“崩”的一聲,一絃斷了!

么哥大驚失聲,連聲叫道完了完了。攝影家奇怪地說換一弦不就得了。么哥並不理會,坐在竹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