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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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艾楠在發出驚問的同時,一眼看見100多米遠的路上橫著一些大石頭,而一些小石塊還正在下雨一樣地從路邊的山崖上掉下來。
“出事了!”劉盛跳下車說。他看見亂石之中還有一些裝有玉米的口袋和滿地碎玻璃。
“麥子,你坐在車裡別動。”艾楠推了推小女孩,跳下車關上車門,向已經站在路旁懸崖邊的劉盛跑去。
懸崖下面,二十多米深的地方,一輛農用貨車底朝天的翻在谷底。草叢中隱略可見一些橫七豎八的人,有呻聲傳來。
艾楠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血直往腦門湧。她第一次在第一時間目睹如此慘烈的車禍。
“這車是被山上掉下來的巨石打下崖去的。”劉盛判斷說。
艾楠心裡突然一緊,好險!如果他們的車再開快一點,如果不是小女孩停了一會兒車,那麼,那巨石砸中的很可能就是他們這輛車了…
“快救人!”劉盛叫道。他已經發現了一條可以下到谷底的小路。
艾楠永遠忘不了那血醒的場面。貨車仰躺著,車廂已經被肢解,車門和兩個輪子被拋在很遠的草叢中。到處都躺著血糊糊的人,嚴格地說應該是屍體,一共有六具。艾楠下到谷底第一眼看見他們時有的還在呻,其中一個男人脯起伏得老高,艾楠從來沒見過人的脯可以這樣猛烈地起伏。艾楠手忙腳亂地扶起一個人的頭,細看時這人已經沒有氣息了。她又去為一個斷腿的人止血,用他的褲帶勒緊他的大腿。可不一會兒,那人也一動不動了。更可怕的是,有一個婦女垂掛在一處懸凸的崖石上,頭骨已經碎開了,有血和白的東西順著岩石往下滴…
艾楠和劉盛手忙腳亂地在屍體和即將斷氣的人中間瞎忙了一陣。最後他倆雙手血糊糊地相視而立。黑的陽光從崖頂上照下來,有一隻鷹在山谷上空盤旋,將一種蒼茫和宿命平靜地寫在虛空中。
他倆在草叢中找到一處水窪洗手,淡綠的水很快變成緋紅。艾楠的襯衣和牛仔褲上也粘上了血跡;劉盛的情況好一點,只有褲腳上粘了幾點血,他澆起水在褲腳上了,血跡擴大了,但顏淺了些。
這時,有七八個山民驚叫著下到谷底來了。這是一群擠坐在拖拉機上趕路的人,在公路上發現出了車禍後攀下崖來援救的。看來他們都是這一帶的山民,他們會料理後事的。艾楠和劉盛攀上崖走到公路上時,張大嘴出著氣,彷彿要吐盡喉嚨裡的血腥味。
他們向停在公路邊的那輛深藍越野車走去。艾楠拉開車門,車裡空空蕩蕩的,小女孩不見了!
“她下車玩去了吧?”劉盛將汗溼的t恤衫脫下來,往公路上望了一眼說。
“麥子!”艾楠放開喉嚨對著遠處叫道,那聲音無比緊張,彷彿是自己的孩子突然走失了似的。
空蕩蕩的公路上寂靜無聲。路的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懸崖,麥子會跑到哪裡去呢?
艾楠和劉盛沿著公路兩頭分別去找,當他們重新在車旁會合時,都從對方的臉上看見了茫和驚恐。
這時,已經有山民將血糊糊地屍體抬到公路上來了。艾楠走過去,問那個扛屍體的漢子看見過一個小女孩沒有。那漢子說從沒見過什麼小孩,他們乘坐的拖拉機到達這裡時,只見這輛越野車停在路邊,他還走到車窗口往裡瞧了瞧,車內沒人。劉盛說,他們不能等小女孩了,因為幾乎就沒有指望能找見她。況且,天黑前必須趕到風動鎮,否則,若是在夜裡被困在山路上,後果不堪設想。劉盛對那個山民說,若是看見那個小女孩,就把她送到鄉政府去。
沒有辦法,艾楠很不情願地上了車,再次看見自己衣衫上和牛仔褲上的不少血跡。不能穿著它到風動鎮,不然被別人看見後會不可思議,搞不好還以為他們是潛逃進山的殺人犯呢。
艾楠從車的後廂里拉出旅行箱,找來找去沒有合適的衣物可換,便隨便拿出一條白的連衣裙來,鑽進車的後座裡換上。劉盛站在車外,從車窗口看見她換衣時出的白皙光潔的身子,心裡不動了一下。這次旅行,本來想得很漫,可是他和艾楠上路6天來只親熱過一次,那還是在未進四川之前,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城住宿時發生的。另外的幾個晚上,艾楠要麼說累,要麼說客棧的房間太髒沒有心情,劉盛只好靠著她的背脊睡去。
到風動鎮,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劉盛望了一眼拿著白連衣裙的子,對她那豐滿頎長的身體突然有了某種陌生,他踩動油門,小心地驅車從路上的亂石中穿過,然後便提速向遠方駛去。
“麥子———”艾楠將頭伸出窗外,不甘心地對著公路邊又叫了幾聲。第二章04。後半夜,艾楠從劉盛的鼾聲中醒來,木格窗戶上反著光,月亮出來了,屋內半明半暗像一張年代久遠的老照片。艾楠置身其中,有一種連自己也不太真實的覺。
外面屋裡有老鼠竄動的聲音,夾雜著“吱吱”的叫聲。這就是風動鎮,幾百間空著的房屋裡全是老鼠的天下。飯店老闆告誡說,別去招惹它們,這些老鼠的存糧快吃光了。總有一天,它們會把這些房子的木樑啦、柱子啦統統啃掉,那時“轟隆”一聲,風動鎮的房子全都垮掉成為廢墟。飯店老闆說,這一天會來到的。
飯店老闆姓萬,五十多歲,樣子乾瘦而有神。他從小跟隨師傅從外省進川來收購中藥材,後來師傅死掉了,他便獨自做起了這個生意。
“喲,這輛車好漂亮。”他望著停在街邊的越野車對劉盛說“風動鎮好久沒有這種車來了,要是在20多年前,這種車停得滿街都是。”如今的風動鎮是一座空城。艾楠起站到窗邊,後半夜的月光顯得特別慘白,有山澗的水濺到石頭上發出的聲音。再遠處是背陰的山腳,月光照不到那裡,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些伸在半空的樹枝接住了月光,朦朧中這些枝丫像一縷縷暗綠的煙霧。劉盛在那張陌生的木上睡得像家裡一樣安穩,這讓艾楠到不可思議,無論如何,住在這座幾乎無人居住的鎮上讓人惴惴不安。
艾楠第一眼看見這座小鎮時,絕沒有想到它會是座空城。當時,他們的車正行駛在山的公路上,從車窗看下去,峽谷中出現了一大片烏黑的屋頂,看得出來,這是深山中一座頗具規模的小鎮。正是黃昏時分,艾楠忽視了小鎮上沒有炊煙,只有夕陽的餘光從兩山之間的縫隙中打在成片的屋頂上,像照在一叢叢石頭上一樣寂寞。
進入小鎮,仍然是石板路,但石板的接縫中已長出很高的青草。街上沒有一個人影,兩旁的房屋全都緊閉著門窗。汽車的轟鳴聲顯得特別響,彷彿震得兩旁的房屋都在抖動。汽車轉了一個彎,艾楠望見不遠處有一道敞開的門,一頭山羊倒掛在廊下,一個二十多歲的愣頭小子正拿著尖刀剝山羊的皮,地上有一攤烏紅的羊血。
劉盛停下了車。終於在這鎮上見到第一個人了,艾楠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讓人驚喜的是,這裡竟是一個小飯館。裡面已經坐著了個正在喝酒的男人,其中一個乾瘦的半老頭兒站起身招呼他們,還誇他們的車很漂亮。此人便是收購藥材的萬老闆,這小飯館也是他開的。酒桌上的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是跡天涯的攝影家,四十多歲,絡腮鬍。他看見艾楠時眼光有點異樣,在這深山老嶺中突然出現一個氣質文雅、穿著白連衣裙的女子讓他吃驚,酒桌上的另一個男人六十來歲,身體硬朗,攝影家介紹他是徐教授,來這裡考古的。
這便是艾楠和劉盛進入風動鎮當晚見到的全部人物了。飯後,萬老闆催他們趕快找地方住下,他說有一群漢子很快要來這裡喝酒,這飯館其實就是專為他們開的,這群人兇得很,領頭的卻是一個年輕女子,人稱蕨妹子,當地土生土長的野丫頭,據說她敢把一條毒蛇抓在手裡擰斷。這群人對來到風動鎮的陌生人會盤問很久,搞不好還會傷了他們。老闆的話讓艾楠很害怕,劉盛裝著鎮靜,嘴上卻趕快問萬老闆,這鎮上有旅館沒有。
“旅館?”萬老闆哈哈大笑“這鎮上幾百間房子,全空著呢,你倆隨便推開一道門,找間有的屋子,住進去就是。我可以借被褥給你們。怎麼樣?你倆自駕車旅遊,沒見過這種地方吧。”天已經黑了,艾楠和劉盛站在小鎮的石板路上,街道兩旁的屋簷高低錯落,像兩排黑的怪獸。萬老闆說,這些房子以前是商店、飯館、旅社或民居,現在都空著呢,你們隨便找一間屋住下就是。萬老闆嘆了一口氣,像在懷念昔的光榮。他說風動鎮陷在窮山溝,以前只住著二三十戶人家,四十年前,903信箱這座軍工廠遷進了這裡,風動鎮才熱鬧起來,房子越來越多,小鎮的地盤擴大了幾十倍。可是自從十多年前工廠撤走以後,這小鎮便死掉了。這裡本來是除了石頭什麼也不出產,上萬職工的光顧消失了,衝著繁榮湧到小鎮來的人也只好作鳥獸散。現在,除了鎮東頭還住著十多戶山民外,整個鎮的房子全空著,夜裡如果有鬼走到街上來也不會讓人奇怪。
面對黑暗中的空城,艾楠腿雙發軟,腳下的石板彷彿有點動盪。萬老闆發現了她和劉盛的手足無措,便帶著他們往前走了十多米,推開了一扇房門說,你們就住這裡吧,這裡以前是一家小商店,裡間有,前些時候還住過上山採藥的人,房子裡陰氣比較少一點。
現在是後半夜,月光鋪在山谷裡,艾楠從木格窗望出去時到這世界虛幻得要命。幸好有劉盛的鼾聲,這讓她到一種依靠和踏實。以前在家裡,她最討厭的就是劉盛的鼾聲了,她說這是呼道有問題的表現,她勸他去醫院,勸他減肥。劉盛卻不以為然地說,這是你們做保險行業的人的,老想著生病啦、賠付啦這些問題。至於減肥,劉盛說人到中年身體發福一點是正常的,他都38歲了,如果還像以前那樣瘦削反而不對,不過,劉盛確實還說不上胖,只是肚子稍稍凸起了一點,作為一家企業諮詢公司的企劃部主任,他的扮相正符合人們習慣的標準。
艾楠瞥了一眼睡中的劉盛,他蓋著一鵝黃的毯子,有月光照著的地方顏就淺一些。這毯子還有另外一些睡具是她從家裡出發時丟在越野車上的。從上海到四川,自駕車旅遊總得備一些東西,艾楠在心裡反覆強調這是一次旅遊,是為了沖淡此行是為了安葬岳父骨灰的這一事實,不然,她沒法讓自己輕鬆起來。自從大學畢業進入保險公司工作後,八年來她從推銷員幹到地區經理,年收入從二萬多元增加到現在的二十多萬,她真的是一天也沒休息過。她跑爛過十多雙鞋子,公司領導現在常以她為例子來教育新員工。這次安排她一個月的休假,也算是一種獎勵。
但是,艾楠怎麼也想不到要到達的目的地風動鎮會是一座空城。從木格窗的窗望出去,有風在山野裡遊走,這使得後半夜的月光從草尖上一波一波地掠過,這番童話景象比房子正面的街道好看多了,街道上是兩排陰森的屋簷,在夜裡會讓任何人望而卻步。看來,被人使用過又被拋棄的東西總會反過來讓人恐懼,而自然界就不同了,山野月光最多讓人有點恍惚而已。
木格窗旁邊有一道木門,是這座房子的後門。艾楠開門走了出去,她是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月光了;或者說,生活在大城市裡,人們本就遺忘了月光這件上帝的禮物。
眼前是亂石和草叢,不遠處有一道山澗,睡覺前艾楠和劉盛就是在這裡洗臉淨身的。水是無比清澈,涼得有點刺骨,但讓人很享受。兩人站在水裡洗著,開始還穿著內衣,後來便全脫掉了,當時月亮還沒出來,在黑漆漆的山野中,人是自由的,劉盛看著艾楠的身體說,這裡像是伊甸園。艾楠說沒有這一大片空房子才算得上,想想曾有那麼多人在這裡擁擠過,伊甸園的味道就淡了。劉盛替艾楠洗身,手觸到她的**時停了下來,劉盛低下頭去**,艾楠仰臉對著夜空說,這本是留給我們孩子的,現在被你獨佔了。艾楠在夜空中看見了三年前引產的一幕,她從前推開劉盛的頭說,討厭!
此刻,艾楠獨自來到後半夜的月光中,有點神情恍惚。她穿著一件紅的吊帶式睡裙,月光下**的雙臂如雪,像是一位新娘。月光在風中發出細雨似的聲音,有夜鳥的啼叫傳來,不同的啼叫聲表明它們屬於不同的種類,有一種啼聲像是老年人的咳嗽,聽來讓人害怕。
艾楠漫無目的地走在山野的月光中,離房子越來越遠。她甚至忘記了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她30歲,丈夫可靠,事業成功,她還缺什麼呢?如果什麼也不缺,此時的心為什麼空蕩無比。在城市的忙碌中她從未受到這點,而今夜,在風動鎮的月光中,她竟在後半夜莫名醒來,頭腦異常清醒,並且毫無恐懼地撲進山野月之中。
“媽媽———”一聲稚氣的叫聲突然傳來,艾楠全身一震,附近的草叢中彷彿有一個小女孩的身影輕輕晃過。
這不是麥子嗎?那個在路上搭車同行後又走失了的小女孩。艾楠的心“咚咚”直跳,她對著草叢叫了一聲“麥子”但聲音一出口便被風帶走了,被月光溶化了,山野裡寂靜無聲,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05。據地方誌記載,風動鎮在歷史上曾是一個繁華的小鎮,有官府的驛道經過這裡,進出蜀地的人都會在這裡歇歇腳。鎮口有一棵巨大的銀杏,是唐代的楊貴妃入蜀時停腳休息過的地方。風動鎮的蕭條始於清朝末期,確切的說法是,距今一百二十多年前,一場奇怪的大風穿入了這個小鎮,風停之後,全鎮的人都被嚇得目瞪口呆,然後紛紛收拾細軟逃離了這個地方。
祖輩們留下的記憶是,那場怪風是從一天下午開始的。當時天空越來越暗,剛吃完午飯後一下子就進入傍晚了。一陣陣大風從兩山之間的峽谷中吹來,所有的房屋都被震得“咯咯”作響。街道上做買賣的人都蜷縮在屋簷下,水果啦、雞鴨啦都被風捲在半空。村西頭的茶鋪來不及防備,擺在天的茶桌被風抬起來,升得比屋簷還高。全鎮的人都驚呆了,他們祖祖輩輩沒見過這樣狂的風。這風緊一陣松一陣的一直刮到天黑。半夜時分,停歇了好一陣子的風突然又來了。這一次,人們聽見了漫山遍野的人嘶馬叫,還有無數刀劍盾牌碰擊的聲音。人們在漆黑中摟著孩子坐在上不敢出聲,後來聽見了無數樓房倒塌的聲音。天亮以後,人們看見小鎮被攔斬斷了,鎮中心的房屋整整齊齊地倒塌出一條大馬路來,彷彿一列馬隊從鎮中橫穿而過。人們嚇呆了,大家心裡都清楚,穿入小鎮的不是風,而是凶兆,全鎮的人開始收拾東西逃離這個地方。
小鎮的再次復興,是從公元1964年開始的,隨著代號為903信箱的這座軍工廠的遷入,繁華一夢重新降臨風動鎮。20世紀90年代初,工廠在陸續遷出中最後關閉,小鎮重歸寂寞,而這次的寂寞可謂一道奇觀,上百座空房和無人的街道,將十多年的光陰得虛幻無比,除了嗅覺靈般的攝影家和獵奇者偶爾光顧此地外,殘留在鎮東頭的十多戶人家夜裡沒人敢踏上鎮中的石板路。
然而,劉盛和艾楠進入風動鎮的當夜,還是有陣陣傳聞不知道在小鎮的什麼地方動著,針對劉盛的傳聞是,這個看似有教養的中年男人可能是一個欠下人命的逃犯、證據是他的褲腳上粘有血跡,能嗅出各種名貴中藥材質地的萬老闆說那是人血,在小飯館裡他坐在劉盛的對面一嗅就知道了,至於艾楠,傳聞判定她極可能是一個狐仙,證據是她天黑時一身潔白,後半夜卻變成一身腥紅,並且從屋子的後門出來,經過淌的山澗,在山野裡遊遊蕩蕩的像一團火。艾楠幾天後聽見這個傳聞時非常奇怪,在那個月光慘白的後半夜,誰的眼睛從什麼地方看見了她呢?她當夜確定穿著紅的睡裙,除了聽見“媽媽”的叫聲從草叢月中傳來外,周圍就只有朦朧山野混沌宇宙了,她相信這座本就是空城的地方在後半夜絕無目光跟隨著她。
這是風動鎮的後半夜,絕無空城的陰毒,卻有火星遺蹟般的悽美。也許是月光太好的緣故,艾楠的白肌膚紅睡裙化作了山野中的靈。睡夢中的劉盛並不知道她已悄悄打開後門享受月光去了,劉盛在夢中看見她的睡裙落在岩石上,慢慢地溶化後變成了一攤鮮血,這血從岩石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岩石下還躺著幾具模糊不清的屍體,有汽車的碎塊和脫落的車輪在冒著大霧般的蒸氣。劉盛哭喊著撲在艾楠的遺體上。天旋地轉中,他突然記起該給保險公司打電話,這種常識是他從艾楠那裡聽來的,發生車禍等意外傷害事故時,保險公司會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以便確認相關理賠事宜。艾楠是個工作狂,同時是一個極謹慎的人,她給自己買的各種保險,加在一起的保險額已達160萬元。劉盛曾反對過她花大把的錢買保險,可艾楠說,你以為我們現在買了躍層住宅和汽車就安全了麼?我心裡可一點兒也不踏實,雖說現在我有高薪收入,身體也沒有病痛,可誰能保證永遠是這樣,我們一定得給未來買一個安全係數。沒想到,艾楠的話說準了,劉盛的手離開已經冰涼的艾楠的遺體,拿出手機給保險公司聯繫,可是手機沒有信號,這該死的深山峽谷,將任何通訊信號都阻斷了。正在這時,血泊中的艾楠突然動了一下,劉盛的心狂跳著俯身去扶她的頭,同時大聲叫道,艾楠,艾楠…
劉盛喊叫著從夢中驚醒,看見艾楠穿著紅睡裙坐在邊。艾楠問,你做噩夢了?劉盛在喉嚨裡“嗯”了一聲,他的心還在亂跳,額頭上出了汗。他說他夢見昨天下午看見的車禍現場了。他沒說夢見艾楠也躺在現場的死者之中,他覺得這個夢很不吉利。他如釋重負地握住艾楠的手,這手很涼,他問艾楠起做什麼去了,艾楠說到外面散了一會兒步,艾楠說聽見草叢中有小女孩的聲音在叫“媽媽”艾楠認為她後半夜突然醒來並且不可遏制地想出去走走,一定是受了這個小女孩的惑。
“這個叫麥子的小女孩奇怪的。”艾楠說“搭上我們的車後,一直就不怎麼說話,她的嬸嬸下車後走失了,她也不哭,和我們一起住在霧杉坪的晚上,她就突然叫我‘媽媽’,劉盛,這事太奇怪了,會不會,麥子就是三年多前我引產掉的孩子呢?這孩子如果生下來,到現在也剛好3歲多…”坐在邊的艾楠神情恍惚,好像外面的月光還沒有從她的臉上褪去。劉盛已經完全從自己的噩夢中清醒過來,艾楠的狀態讓他有點恐懼,他推了推艾楠說:“你怎麼會想到這些呢?你糊塗了,這怎麼會是我們的孩子呢…”
“不可能嗎?”艾楠喃喃道“我怎麼總覺得有點像我們的孩子,見到她第一眼時我的心就跳了一下,我說不清楚為什麼有這種覺。”劉盛嘆了一口氣,緊緊地抱住艾楠不再說話,自從三年多前將孩子引產掉以後,艾楠就常有這種恍惚狀態,有時半夜會坐起來說,聽見孩子在外面房間裡玩。這代價是否太大了呢?劉盛至今認為當時的決定是明智的,不然,艾楠會有今天的職位和業績嗎?他們擁有的車、房和年收入,即使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裡,也名符其實地躋身於中層,這不容易啊。至於孩子,晚幾年再要也可以。只是當時沒想到,引產會讓艾楠久久不忘,她偶爾的神情恍惚讓劉盛的心有刺痛的覺。
“睡覺吧,天快亮了。”劉盛愛憐地讓艾楠躺下,然後躺在她的側面,將她的頭抱在他的前,這種姿勢,艾楠是可以很快入睡的。
月光已經被雲層遮去,霧氣起了,風動鎮層層疊疊的黑屋簷還來不及被晨光照亮,又被霧氣溶化了。此時如果從半山望下去,風動鎮會在天亮前後消失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沒有屋頂,只有深山僻谷中特有的霧氣,使人到地下彷彿有一口煮開了的大鍋…
“嗯,你身上有種什麼氣味?”艾楠睡了一會兒又醒了,她推開劉盛,身體往邊挪動了一下。
“看你,又來了,神經過!”劉盛被推醒了,沒好氣地回答道。結婚四年多來,艾楠時不時地說他身上有異味,這讓劉盛非常惱火。問她究竟嗅到什麼氣味,她有時說是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有時說是一種地下室的氣味,真是荒唐透頂。劉盛說她的鼻子有問題,是否該去看醫生了,她卻堅持說不會錯,真有那些氣味,但不是每夜都嗅到,一般是兩三個月出現一次。劉盛為此每晚用香噴噴的沐浴洗澡,但是沒用,她還是階段地在夜裡嗅到異味,並且很驚恐地想躲開他。
“你別生氣。”艾楠坐了起來,了鼻子說“也許是我們的衣服上粘了血跡的緣故。”昨天在車禍現場,艾楠的襯衣和褲子上都粘上了血跡,現在這些衣物都裝在塑料袋裡放在牆角。而劉盛的長褲搭在椅背上,褲腳上也是粘有血跡的。
“明天把這些衣物洗了就好了。”劉盛略寬地說“你心裡一定老想著那個血淋淋的場面,其實,這些衣服上粘了血不至於有多大氣味,是你的過反應。”劉盛這次之所以到寬,是艾楠自己找到了異味的原因,而在以前,她總說是劉盛身上有氣味,給人一種她很厭惡劉盛的覺。有一次劉盛還和她吵了起來,劉盛認為是艾楠的年收入比他高兩倍,心裡暗暗對他不滿造成的。其實,劉盛10萬多元的年收入也不算太低了,只因為艾楠太能幹,使他在比較之中佔了下風,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本身就不好受,因此,自當艾楠嫌他身上有異味時,劉盛便惱怒得直想揍她兩拳。當然,他是個有教養的人,他不能那樣做。
“快睡吧。”劉盛說,明天還要聯繫903信箱安排老爸的事,不知道還有沒有留守處在這裡呢。
“唔。”艾楠向邊翻過身去,用手捂著鼻子睡覺。劉盛將心裡的火氣壓了壓,也用背向著艾楠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