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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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鏡中,她看見了一大片綻開得遠比自家園中更壯盛的芍藥花海,風兒漫過,花海如跌宕起伏,濤濤似,她的鼻尖似乎都能嗅到那陣風而來的沁人幽香,風勢稍停後,有個男人靜佇在花海中。
他在淚。
她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想再看仔細點,原本模糊的銅鏡,在她的目光子下,愈來愈明澈,愈來愈清晰,鏡中側著臉的男子,輪廓也益發鮮明,她甚至都可以清楚瞧見光線滑過他肩上每一長曳的髮絲,光滑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龐,無聲滑落在花叢中,她伸手撫向銅鏡鏡面,湊近了小臉…
鏡中光影忽地一閃,出現了另一幅景象。
清映如水的鏡中,一隻屬於男人的手握住了女人的手,倆倆彼此緊密相牽,但女人的手卻漸漸離開,一點一點的,他們的掌心不再相貼,長指不再纏,女人的手逐漸離開,直至最後一部分相連的指尖,也被分隔在空氣中,最終只剩男人的手猶懸於原地,悵悵若空。
“看見了嗎?”嬌的女音在她的耳邊響起,纖纖蘭指指向鏡中“那是你的未來。”無音轉首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來者,在鏡中反的刺目光影下,一名豔麗的女子,正站在一旁邊指著鏡子邊含笑看著她。
忽地,一陣拔高至令人悚然的尖喊,劃破素來寂靜的庭園,因那淒厲慘痛的叫聲,無音慌忙擱下銅鏡轉過身來,一手按著口急急奔向音源,但她的腳步,卻在出了房外後,霎然止定在長廊上動彈不得。
無音駭然直視著跌跌撞撞衝進園子裡的孃親,目中強烈焚燒的怒火使得她的雙眼變得異樣銳利。
她先是取來了花鋤奮力搗毀園中群花的花架,一聲又一聲竹裂滕斷的聲響,刺耳尖銳,在空氣中縈繞不去,接著氣吁吁的她再拾起擱在一旁除草用的利鐮,見啥割啥,將難抑的怒火延燒至不知發生何事的花兒身上,鐮起鐮落間,金光燦燦,所揮砍的每一下皆是竭盡全力,她是那麼不遺餘力地消滅著眼前的一枝一葉,不讓任何一朵瑰麗誘人的花朵在她的目前招搖炫耀,蝨和悽愴,在她的臉上合成一種心碎的顏。
受不住如此殘暴誅滅,園中多年來的一片心血,轉眼間毀盡於無。
那一瞬間,無音彷佛聽見了花草的悲泣聲,嫋嫋不斷。
站在廊上的她,耳鼓密密充斥著花兒們臨死前紛亂的音韻,在孃親落力不止的鏟殺下,園中的花兒血橫飛,屍陳遍地,種種鼓譟聲覆蓋著她的耳膜,令她不住以手掩耳,試圖退阻絕那些洶然湧進的哭喊聲,不意間,她抬起頭,兩眼與孃親無可迴避地打了個照面。
觸及孃親那雙如蛇如蠍的眼眸,雙目蓄銳,深怨待發,來得甚急甚快的寒顫自她的背後戰慄地升起,一個踉蹌,她不由自主地往後栽倒,跌坐至地的她,一雙清秀漂亮的大眼盛滿了恐懼,驚愕茫地在原地抖索著身子,看著孃親別過臉,轉身揮揚著長鐮不斷地在園中四下亂砍亂拽。
東風不知是自哪個角落鑽了進來,架塌花倒的園子裡下起了飛雪,定眼細看,此雪非雪,而是片片委屈凋零的落花。在蠻橫的暴行下,花兒蒂葉受摧、瓣瓣撕裂,花汁自斷裂的莖幹中汩汩出,是血亦是淚,而落了一地的殘花斷葉,則似是一匹上好的染綢,遭人成團棄之在地後,芳魂恨歸塵土。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近乎恐怖的氣息,無音伸出兩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沒有前去阻止孃親對園中花兒們的暴行,也不知能阻止些什麼,她埋首在雙膝裡,深深閉目,只希望這嚇人的一切快些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傳來另一陣高揚恐懼的尖叫,抬眼望去,是負責照顧她們母女起居的嬤嬤,在驚見孃親取來燈油在園中放火後,站在園外放聲驚叫,急忙拔腿去招來園外的奴僕,沒過多久,自外頭跑進來了一批家丁奴僕,先是合力撲滅了園中方燃起的火勢後,個個箭拔弩張、容光煥發地團團圍近孃親,這令她的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想起身去保護孃親。
一雙白皙的手掌擱放在她的肩上,將正要往外奔去的她及時拉了回來,她回過頭來,就見方才那名站在鏡旁的女人站在她的身後朝她搖首,伸手掩住她的小嘴,不讓她出聲援助外頭無依的孃親,而後不發一言地將她始拉進屋裡。
腳步茫茫的無音,途中頻頻回首,此時在外頭遠處的孃親已遭下人們圍困住,眾人奪下她手中的燈油,拉扯著她的臂膀,她狀似瘋狂地嘶叫狂喊,澤鮮的湘裙綾紗沾染了葉花汁,渾身糟汙不堪,在下人烈的糾扯架持下,孃親咬破了,嘴角掛著血絲,頭上細心梳理後簪上的銀簪珠翠,已不知從何追問去向。
髻落髮散,滿面是淚。
無音沒有見過她這種模樣。
她的眼中,有恨,有哀慟,更多的忿怒摻染在其中後,使得她的面貌改變了,她再不是記憶中妍麗嬌豔的孃親,眼前猶作困獸之鬥的她,倒像那些遭她親手摧折的花兒,淒涼的影子佔據了她,似一道道繩蠻綁在身甩脫不去。
鮮少來園子裡的爹爹,在收到下人報訊急趕赴至園中,兩腳方踏進園土,愕見園中刻意栽植的心血付諸東後,掩不住的怒氣在他的眼中騰昇奔竄,他氣急敗壞地來到孃親的面前,難忍暴怒地忿忿揚高了掌心。
倚在門邊看著外頭的一切,無音縮緊了呼,心房忐忑急切地跳動,總覺得那記蓄勢待發的巴掌將隨時都會落下,於是她繃緊了身子,想接或是想抵抗那一刻的來臨,但,等待了許久,她沒等到預計中該有的響聲,卻等到了孃親潰堤的淚。
遭人架制住的孃親,在見著了爹後,前態一改,淚如雨下,哭得那麼放縱,那麼情難自,最終乏力癱軟在下人的手中,潰不成軍。之前細心抹上荷花胭脂,在與淚水遭逢之後,糊花了一張嬌顏,化為一行行染彩的淚,順著她的頰、她的下頷,一滴滴落下,多彩的珠淚翻落在腳邊的殘花裡,再也找不到蹤跡。
無音怔看著那個截然不同又陌生的孃親,覺得腦際既是清醒又是模糊,所發生的事在她腦中糾結又纏繞,她不懂這一切,也不知眼下該如何是好。
當疲軟的孃親遭下人拖出園中時,陌生女子來到她的身旁蹲下,靜看了她許久後,伸出雙臂輕柔地擁住她,並在她耳畔低語。
“我的名字叫碧落,今起,由我來當你的家人。”無音茫然地眨著眼,她不懂,這個陌生的女子為何要對她說這句話。
在碧落的懷中轉身面向園內,原本棲住在園子裡的各式花妖草,在經歷這番人為的瘋狂過後,或躺或掛在敗枝殘葉間,負傷殘、瀕死掙扎,再也無法像是方才以捉她為樂的無憂妖。這時,隱匿在叢中未燼的火舌嘶聲躥起,在一地雜亂中幽幽搖曳,透過暖融的東風緩緩壯大,不一會兒,火如狼似虎地噬,焰心不斷向上拔高,眨眼片刻間,毀敗的庭園已投身烈焰火海,無計收拾。
星火的氣熄鬱刺鼻,依依繚繞不去,落紅滿徑的園中,經火一焚,更顯異樣瑰麗。
火點瑩瑩飄掠過她的眼前,眼前盡是赤紅,滿園花魂如塵,葉凋如土,散了遍地的花朵,一瓣一瓣,在空中漫舞紛飛;剎那的燦爛令人不捨眨目,未了,當它們無聲地逐風遠逸,無音只是默然地目送它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