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老僕忠義貫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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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天光大亮,一座廟字拆成平地,只有幾尊小佛象兀立在荒野中,顯得奇橘怪異。
範遙和殷野王看著歐陽九,心生疑慮。方才這兩掌雄渾凌厲,這人當非泛泛之輩,可在武林中怎麼沒沒無聞?兩人面凝重,手一招,屬下教眾捧上兩柄劍。這二人武功妙,尋常已極少與人動手,即便動手憑拳腳功夫也足以克敵制勝,兵刃之屬在他們而言已是多餘,此刻持劍在手,顯是把面前這一老兩少,重傷殘廢盡列為大敵。
範遙沉聲喝道:“三位,我等只為敝教寶物而來,敬請三位枉駕走一遭,絕無相害之意,一待尋回失物,定當恭送三位重返中土。如不肯聽良言相勸,莫怪我等大施辣手了。”張宇真笑道:“範右使如此寬容大度,令人欽服,小女子便隨你們走一遭。我腿雙被你們打斷了,這一路你們可得抬著我了。”範遙大喜,笑道:“那是當然,在下等馬上為姑娘醫好腿傷,再買兩個丫環服待姑娘起居。”段子羽冷冷道:“真兒,你真相信他的鬼話,光明頂乃虎狼之地,你到得那裡,生殺由人,無異俎上羔羊。何況素聞範右使城府甚深,機詐無窮,別上了他的賊船。”張宇真幽幽道:“去大不了是死,不去又何嘗有別。禍是我闖出的,殺剮亦應由我承受。我已累你不輕,怎能再讓你無端端跟我罹禍。”段子羽哈哈笑道:“真兒,你也大小覷我了。大理段氏從無怕事懼死之人。我雖不肖,亦不肯辱沒祖風,著眼睜睜讓他們把你捉去,我段子羽在為七尺男兒,死後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這番話豪氣干雲,張宇真聽得熱血上湧,眼淚潸然而落。
歐陽九拍掌喝彩道:“好。少爺乃帝玉之裔,若天絕段氏,一切休言。若天理昭明,段氏一脈焉是人力所能斷絕。且看九叔的。”兩掌扶地,一振而起,運掌如風,擊向範遙。
範遙一劍刺出,徑點他掌心勞宮。這一劍時刻、方位拿捏得奇準,算準對方招勢已老,這一劍勢將穿掌而過。
不料歐陽九手勢上移寸許,左臂縮短半尺,右臂陡然增長半尺,不單避過一劍,還徑拿範遙手腕的內關、外關兩。範遙不虞有此,右手疾縮,左掌迅快地與歐陽九對了一掌。
兩掌噗地一聲竟沾在一起,歐陽九左掌當頭拍下、範遙無奈,右手棄劍,了上去,兩隻手掌又膠連一處,這兩人竟是要比拼內力一較生死。喀刺一聲,範遙腳下兩塊青磚已然震為碎粉。歐陽九兩腿向天,身子直立,如泰山壓頂。
範遙卻如李靖託塔,雙腳已陷入地中寸許。他數次猛摧內力,竟無法將之震脫,反覺對方內力如狂風怒,有增無減,只得易攻為守,全線防禦。
歐陽九的內力其實並不比範遙高明,但他雙腳已去,行動上自然大打折扣,若比招式變化,不出二百招,必敗無疑,不得已,出此下策,已是以死相拼。他的先人原是南宋時五大高手中西毒歐陽鋒的管家,明強幹,甚得歐陽鋒的歡心,學到了四成蛤蟆功的功夫。
歐陽九一次採盤子走了眼,竟夜人一武林大豪家,被擊成重傷,奄然待斃,被棄諸野外。適逢段子羽父親經過,心生不忍,以家傳一陽指為其療好傷勢。歐陽九恩圖報,便投身段家為僕人。段子羽之父為其療傷後,內力盡失,需五年方得復元,不料在第四年上,仇家來犯,夫婦二人雙雙罹難。歐陽九深體主人之意,知慷慨殉主易,救孤撫孤難,抱著尚在襁褓之中的段子羽突圍而出。二十年來,攜帶幼主東躲西藏,其中甘苦實難盡言。想到幼主家傳武學已絕,自己這點淺薄功夫哪足以令小主人揚名江湖,盡殲寇仇,在段子羽十二歲那一年,甘冒奇險,持段家傳世玉璽闖入終南山活死人墓,在神鵰大俠楊過和小龍女夫婦的後人手中盜得一部九陰真經,只此一種功夫已使他武功陡然大進,否則以他本來的身手怎堪與範遙、殷野王這樣的高手對敵。
其時他把九陰真經的內力,以蛤蟆功的運氣法門使將出來,口中不時“咕、咕”連聲,與蛤螟發出的聲音倒真有些彷彿。
殷野王想不到這兩人一上手便比鬥內力,一見範遙被震入地下寸許,心中大駭。範遙的武功修為他知之甚稔,於教中可與楊逍並列第一高手,較諸自己和韋一笑還要高出一籌。後見他旋即穩住身形,任憑歐陽九渾身抖動,猛摧內力,始終如風中盤石,絲毫不動,這才放下心來。他雖有心將二人拆開,但自付尚無此修為,也不作此想了。眼見二人一時三刻尚難決出生死,便提劍向段子羽行去。
段子羽不待他走近,搶先發難,一爪抓來,殷野王舉劍刺他肘部的曲池,段子羽等招數用老,身形一晃,繞至他左側,仍是一爪抓至,這一爪方是實招,端的又快又狠。殷野玉肩頭一縮,斜進半尺,段子羽竟也如歐陽九一般,右臂陡然伸長半尺,堪堪抓住殷野王肩骨。
殷野王已爪風刺骨,大駭之下,總算他武功湛,應變奇速,右肩竟於不可能之中倏然再沉五分,一式“魚脫雁逸”從爪下滑開,肩上的衣服被連袖扯去,肩上也留有五道血漕。若是比武較技,已然輸了一招。
殷野王大怒,左拳呼地打出,拳力剛猛,段子羽急閃,掌風掠過右肩,所中處痛如針刺。殷野王拳連環擊出,兩拳都是一式“直搗黃龍”殷野王學自其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拳力最稱沉雄,惟有少林寺的“百步神拳”崆峒派的“七傷拳”差堪相比。段子羽豈敢正面櫻其鋒銳,只得憑仗身法飄乎,四處閃躲。全身上處被拳風刺得劇痛,情知只要有一拳擊實,此身便不屬已有了,形勢已危殆之至。
殷野王一氣打出二十幾拳,眼見這小子竄高伏低,雖狼狽不堪,但每一招重拳都被他奇險詭異地避過,大詫異,更面上無光,發拳愈急,拳力愈猛,四處俱是拳風霍霍聲,那十幾名明教教眾已退避十餘丈外,以免被拳風殃及。
殷野王又一拳發出,段子羽慌忙一閃,哪知殷野王此拳竟是虛招,毫無力道,覷準他閃處,又一拳疾發,快逾奔雷閃電,段子羽身子摹然後折,兩足緊釘地面,後額觸地,脊略,實已深得“鐵板橋”功夫的髓。這必中的一拳竟也走了空。殷野王心中也不由得暗喝一聲彩,這小子應變之迅捷實是匪夷所思。
他先是失了一招,繼發二十幾拳未能奏功,此拳行詐仍未得售,雖然對方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卻也覺得有失高手身份,再打下去跡近於市井無賴的死纏爛打了正遲疑問,背上微微一痛,如蚊叮蟲咬,他心頭一凜,知是靈臺上中了暗器。不用回身看,便知是張宇真所為。
他連番著道兒,心中無名火騰起萬丈,轉身一躍,已到張宇真身邊,一拳擊出,置她於死地,張宇真腿雙已斷,空有閃避之心,實無移動之力,雙眼一閉,面慘然。
嘭的一聲,張宇真覺這一拳並未打在自己身上,睜眼一看,卻是段子羽搶身過來,硬接了這一拳。
這一拳乃殷野王全力而發,較諸先前二十幾拳猶為猛烈。段子羽原不敢與他在拳掌上一較短長,其時見張宇真行將香消玉殞,想也不想,一掠五丈,星掣電擋在張宇真身前,出掌接下此拳。
他聽得身體內轟地一聲,似乎身體內部骨胳、筋、盡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殷野王已全然不顧,又一拳擊出,非把張宇真毀於拳下不可。
忽聽得範遙一聲斷喝:“不可傷她!”但殷野王拳已發出,傾力而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隻手,抓住殷野王的鐵拳,將之硬生生拉了回來。
只聽得兩聲悶哼,歐陽九和範遙已雙雙分開,範遙撲通坐在地上,歐陽九卻被震飛出去,落在十幾名明教教眾之中。這十幾名教眾俱非庸手,一湧而上,已將歐陽九點翻在地,動彈不得。
場中心裡震駭最劇的要數殷野王了。他絕對想不出天下問會有誰的手能把他全力擊出的拳抬回來。即使他最欽服的外甥張無忌,充其量也不過用九陽神功將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移功將拳力移注別處,要想如此這般地將拳拉回,也不可能。楊逍、範遙武功雖勝他一籌,卻是勝在招數變化,功力純上,似這樣一拳他們也只有避其鋒銳,逞論將之拉回來,要知將拳震退與把拳拉回,效果雖同,但其功力之差別甚巨。是以一時間竟呆若木雞,只覺得扣在拳上的五手指如鐵鉗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對方只要續發一招,便能取自己命。
聽得耳邊一人笑道:“殷野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今兒個怎麼對受傷晚輩大發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頭的五手指也已鬆開了。
殷野王一側頭,恰與那人臉對臉,鼻尖差點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後躍三尺,但見來人花甲年歲,金冠、鶴髮、金帶束,身裁修長,雙目湛然,似紫光出,卻是位雍容華貴的老道。
張宇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道人忙將她抱在懷中,柔聲道:“真兒乖,真兒乖,爹爹在這裡,別怕,別怕。”殷野王和範遙俱是大奇,萬設想到這刁鑽古怪的小姑娘競是老道的女兒,出家人怎能娶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