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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不清的未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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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路已經沒有,所以不得不選擇往前。

那個夜晚,她只覺得累。衣服未脫,躺在的一側就不知不覺睡過去。凌晨的時候被凍醒,把被子拖出來蓋在身上,繼續沉睡。

清晨,一個長輩一樣的女子來到她的房間,敲開門,用藏語對她說,姑娘,請起

卡桑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純正的藏族人的面孔。那種唯獨只有高原的光才能留下的紫紅,永遠都是將血脈寫在臉上的標記。她猜想這是迦南的親生母親。

《大地之燈》茫然不清的未知(2)女子看她的眼神之中充滿憐憫,沒有多餘的話,端著一碗粥走進來,把碗放在她房間的條案上。然後她站在門邊一直靜靜看著卡桑從上起來,疊好被子。

姑娘,迦南的子去世,火葬就在今天。請你一起來。她語氣之平靜,彷彿只是給一個即將出遠門的親人踐行。

清晨的老城籠罩在霧靄之中,枕著喜瑪拉雅的肩沉睡一夜的國度漸漸甦醒。街邊店鋪漸次開門,店主緩慢而悠然地反覆打掃門面,在地上灑開清水。神廟裡昔的婆羅門僧侶撥開庭院的門,執掌著明燈點亮神的面孔。

霧散去。她跟在人群的最後。男人們扛著擔架,擔架上被黃的織物裹起來的屍體,像是飄過眾人頭頂一樣,沿著巴格馬迪河詭異地向前移動。卡桑記不得走了多久,街道上穿梭來往的人已經越來越多,摩托車和三輪車貼著你的腿有驚無險地飛快溜過去。有的人彷彿只是從上來到大街上睡覺,和那些狗一樣四仰八叉地躺在石階上。店鋪裡坐著無所事事閒談喝酒的男人,穿著中國產的冒牌運動鞋奔跑在巷子裡的男孩,手裡捏著沙包。老婦盤腿坐在自家的門廊前面擇菜,姿態端然彷彿是頌經。

人們終於在一座神廟面前的曠地上停下。卡桑目光穿過人群之間的罅隙,看見迦南和家裡的男人一起把擔架放下來,將屍體的腳浸泡在河水中。周圍依然是對葬禮毫不關心的動的人,即使親人中也不見有人悲傷。他們只是漠然站立良久,然後才將屍體抬出來,擱在河邊一個方形的堆滿了木柴的石臺上。穿白衣的人從河裡舀水為逝者淨臉,然後又將乾柴放在周圍。

他點起火,燃燒漸漸劇烈。一股白煙在眾人面無表情的注視之中升騰起來。穿白衣的人手執一,不斷地戳進柴堆裡去挑撥,火焰包裹著屍體持久地燃燒著,像是簡單地在煮一鍋水。

葬禮整整進行了一整個上午。火熄滅之後,撥開那一堆黑炭,只見隱約的灰白骨灰散落。白衣人將其裝在一個器皿中,又用白布包好,然後就在把它埋在岸邊的河泥土中。從河水中舀起一瓢水,澆在石臺上,炭灰很快就沖刷殆盡。一切都消失。

這是尼泊爾傳統的火葬。在鬧市的河邊,就地燒掉死者的屍體。

除了家人,沒有人圍觀。河對岸還有一些駐足的旅遊者們,端著相機對著這裡拍照和攝像。身上都是高級而專業的戶外裝備,形形的面容和語言,看一眼便知道與這裡的人們是處在不同世界。

他們揹著揹包拿著簽證被一張機票帶到這裡,因從不曾設身處地地品嚐過貧窮和落後,因此對這裡新奇的一切產生豔羨和讚歎。

人們都說這裡是佛國淨土,次大陸上的世界遺產聚寶盆,是凡世離天堂最近的聖地,喜瑪拉雅腳下的一朵紅蓮,超度津的泅渡口岸,它風情萬種,它返璞歸真…於是眾多的人們從世界各地奔來這裡,在神廟裡跪拜和照相,在美麗而辛勞的尼泊爾女人面前垂涎,在岸上興致觀看百姓在聖河裡鄭重其事地用汙染超標的河水淨身,在餐館裡面吃意大利菜,在店鋪裡面買紀念品,在火葬儀式上攝像。回去之後在旅行論壇上發帖子說,加德滿都擁擠骯髒,吃手抓飯請注意衛生,購買小東西他們通常不找零,買紀念品的時候要狠狠砍價…然後手中準備好了另一份簽證和機票,飛往另一處人間仙境…

這就是富裕對於貧窮的睥睨。厭倦了自身所處的城市的緻之後,另一個世界的貧窮和不幸可以成為風景,但僅僅用於調劑心情和增長閱歷。人們以為佛國的人民都是禪的悟道者,他們中的大多數處在貧窮和不幸之中,其麻木和無奈的狀態被旅人們描述並昇華為經過宗教救贖的神超度,彷彿是一種至高境界——也的確是一種至高境界。因為他們除了順受和滯待生命的時時刻刻,已經沒有其他的心態可以用來匹配這般貧弱無著的生存。

因此即使面對死亡,也都只能報以超乎尋常的淡然和平靜。就像聖河的水,裹著一抔抔骨灰,裹著滿是細菌的廢水,裹著臆想中的神聖潔淨,無聲無息地淌。

身後的市井依然嘈雜,光中天。

這個上午讓她無限接近記憶之中的故鄉。那片平靜的大地此刻就在高山的另一邊。她甚至能夠聞到曠野中泥土,牛糞,和野草相互混合的味道。

她有些不能相信的是,這個素未謀面就死去的子,她的病重和去世,卻對迦南的在外生活和生意奔忙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而這並非出於宗教意識對於生死離合的大化之心,卻顯然是一種不顧不屑。

葬禮結束,她跟隨著紛紛散開的家人們回到宅院。獨自走上自己的房間,剛坐下,迦南走進來,對她說,把你的東西收拾好,跟我走,到這邊來。

迦南帶著她一路與人群反向而行,穿過幾條街道,路過眾多的寺廟漸漸殿宇,走到加德滿都的另一個城區。水泥馬路,街邊摻雜著木頭舊房子和矮矮的混凝土樓房,眾多的店家小鋪,商品繁多卻都是重複。

他把她帶到一家餐廳門前,說,這是我歸我弟弟經營的西餐廳,樓上就是旅店。你別住在家裡了,以後就在這裡幫忙。

你要我幹什麼?

《大地之燈》茫然不清的未知(3)我死去的那個子以前就在這裡幹活兒,你需要替她。

迦南,我不是來這裡打工的。我懷著你的孩子。我來跟你結婚。

卡桑,你要知道,在尼泊爾,從來就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光吃飯不幹活。

站在迦南旁邊的那個身穿紅沙麗的女子走上前來,對卡桑飛快地說了一連串話,然後就拉著她上樓。

她聽見迦南在她背後扔下一句,這是我的弟弟的子,你以後就聽她的。

她印象中,從這句話之後,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聽過中文。因為迦南在此之後彷彿人間蒸發,好久都沒有出現。而她就被留在這家旅店裡,幹最底層的活。腹中的孩子,彷彿是迦南付給的工資,她沒有領取到任何的酬勞。

住在小旅店樓上拐角的一個狹小的夾間裡,兩米見方不到的房間,只有一張很窄的頭一隻小桌子。經營起整個西餐廳和旅店,包括卡桑自己在內總共才四個人。忙得顧不上累。她負責管理鑰匙,並且整理客房,洗單,打掃房間。而到了吃飯的時候,餐廳廚房裡打下手的人不夠,就會把她叫下來幫忙。

那段時間,她只覺得自己比幼年時寄居在朗家還要辛苦百倍。有時候簡直無法想象為什麼自己這麼離奇就成為了迦南家一個免費的勞動力。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她還在溼而髒亂的廚房裡擇青菜,切洋蔥,削土豆,做咖喱料,忙得片刻不敢停。廚房裡水沒了,被人使喚去河邊擔水;碗碟不夠了,被人叫去洗碗。這裡人手太少,而尼泊爾男人做事又有拖沓的習慣,因此有時候遇到急躁的顧客,會等得不耐煩,直接走到廚房裡面來責問。

她沒有任何生活來源。唯一所剩的,還是簡生與辛和留給她的那些撫養費。自然捨不得花。每天吃飯時間過了很久之後,客人少了,自己才能在廚房裡解決便飯,卻因為孕吐和勞累,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心裡陣陣作嘔,餓得頭暈眼花。到了半夜凌晨,好不容易睡著,晚歸的客人卻忘了拿鑰匙,敲她房間把她從上叫起來去開門。

她去詢問迦南的弟弟,問迦南去了哪裡,他卻說不知道,原因是迦南的生意他一點都不關心。她要工錢,迦南的弟弟又自相矛盾地告訴她,這是自己一家人做的生意,之所以不請外人,就是因為內人幫忙不用給錢,可以有的賺。

等她再要問,那男人便不耐煩地裝作再也聽不懂英語。

卡桑無奈,就遛空回到迦南家的宅院,找到他的母親,詢問迦南的去向。那個女子見到她,心存憐憫,對她說,迦南迴家從來不會超過一個月。他去做生意,有時候幾年都不回來。不是尼泊爾出生的女子,嫁到這裡來都會覺得生活困苦卑微,無法適應。但時間長了就都能忍受並且習慣。這是長久以來的傳統。你我亦是同樣。

他還未娶我。卡桑忍不住幽咽地說。

那母親說,你要等待,姑娘。他會回來娶你,或許只是事情繁忙所以耽擱。但是你要知道,姑娘,即便是男人娶你,你的卑微地位和生活主題依然不會有改變…幾百年來女子都在持家務,生育兒女,種田種菜,伺候丈夫…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姑娘,你來到的地方是尼泊爾。不是別處。

夏天漸漸迫近,雨季已經來臨。政局又開始動盪不安,街上荷槍實彈巡邏的大兵越來越多。登革熱免費。澇災。

炎熱濡溼的空氣充斥著每一個空隙。白天忙碌得一身熱汗,累得只想晚上能夠睡個好覺,而到了晚上,卻因為悶熱煩躁而遲遲睡不著,滿頭的虛汗。

上疲憊卻輾轉難眠的時候,只覺得這樣的苦,似乎從來都沒有過。她過去失去父母,寄人籬下,卻從未覺得自己是個苦命的孩子。因那隻不過是一種生之註定的落寞決然,因此能夠淡然以對。

而現在這種骨頭都要被碾碎一般的辛勞,使她頭一次覺得毫無指望。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在這裡,生孩子,然後一輩子勞碌下去,直到被燒成灰扔進河裡,都見不到迦南一個影子。

是在她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迦南突然回來。他來旅店的時候,看到卡桑正在陰暗而溽熱的廚房裡忙碌。著肚子,臉上皮膚因為汗水淋漓而油膩發亮,頭髮煩躁邋遢地糾結成一團,衣裳溼透,鬢角沾了青菜的碎屑,正端著髒的盤子在廚房穿梭,疲倦到連眼皮都懶得抬起。完全是一個進城謀生的農婦模樣。這臃腫贅墮的身體,以及幾個月的勞在臉上留下的邋遢疲憊,與之前那個在北京上學的亮麗姑娘有著殘忍的反差。

他本身心事不順,此番看到卡桑變得憔悴,心中竟無絲毫憐憫,卻有嫌惡。站在一邊菸,不言不語。沒有叫她。直到卡桑不經意間地轉身,直面他的身影。

迦南。她囁嚅著叫他。

然而男人臉上的表情陰鬱而煩躁,如被冰霜。她心中委屈,亦有種無法言說的晦澀心情。

她的確是不知道,他這一趟出去行,運勢急轉直下,合夥人偷運的古董被海關查封,損失一大筆,還險些被抓捕。正值落魄關頭,過去的一個‮婦情‬藉著幫他脫身的機會,落井下石敲詐他一筆,更讓他窩火。這番不順利的事情過後,他回到家,臉上還有陰冷煩躁的神情。他在家中已經醉酒胡鬧了一個星期,才去旅店給卡桑打照面。

她說,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迦南臉陰沉,不應她。埋頭菸。隔了半晌,他說,你這樣著肚子,讓人閒言碎語。過幾跟你成婚。你不是要想結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