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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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少說。”我把ct片子往桌上一放“看你路道不
了(有沒有額外的辦法)。”半個小時之內,經放
科和普外科主任級醫師讀片,診斷為原發於肝臟的、已經擴散的晚期腫瘤。
我帶著這個結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對驚喜不已的喇叭說:“我會堅守到下班。你先回去好了。”
“啊!太好了。”她帶著皮夾子失而復得的表情去換工作服。我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冷凍的試劑,然後在面前攤開一本檢驗手冊,然而腦子裡反覆轉悠的就是怎樣對阿剛解釋,與晚期肝癌的搏鬥只是一場勞民傷財的拉鋸戰。
結局不外乎人財兩空。然而完全不治療,任其死亡,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也是同樣無法接受的。
我在檢驗手冊裡夾的廣告紙上煩悶地塗畫著。
“人真少啊!想什麼呢?”胡大一邁著輕快的步子,彷彿散步一般走到我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
“我在工作。請勿打擾。”我乾巴巴地說。
“你一點也不想知道9。29地鐵謀殺案的最新進展嗎?我覺得你是那種天生很有好奇心的人。老呆在這種中年婦女成堆的地方讓你很鬱悶吧?”
“哦?是嗎?”我裝作沒有聽到他的話,起身去關儀器的電源。
“我偵詢了方華。但是他什麼也不知道。”胡大一彷彿無意似地說“一口咬定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可以奉陪。不過,”我拉下水浴箱的蓋子“偵破任務照例要保密的。”
“哈哈哈…”胡大一笑道“保密什麼呀!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不是都在說嗎?唉,知道的人多了,集思廣益也好。”
“唔。”我決定不主動問什麼,儘管我確實煩悶得要死,很想有點東西換換腦筋,可是要犯錯誤的話還是讓他一個人去犯比較好。這是生活教會我的又一課。
“方華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那天他要和一個業務員11點半到機場去接客戶,所以上午不用去上班。他的父母證實他直到9點半才起。10點的時候同事坐著出租車到他家樓下,看到他邊吃早飯邊從樓道里出來。”
“唔。”
“既然這樣,如果謀殺案確實和他有關,那麼只能是他託了別人去做。”
“唔。”
“當然,這只是常識的推理。他完全不說,我們沒有任何口供。他的個人帳目幾乎無懈可擊。他做業務員很多年,接觸過各種各樣、各行各業的人,社會關係相當複雜,要一個一個去排查需要很大的人力和物力。
如果能夠在法醫證據上找到一點突破就好了。這次的謀殺工具是很不普通的東西。可能和醫院或者醫療器械有密切的關係。我知道你做過外科醫生…你在想什麼?”
“啊?”我剛剛回過神來,反問道“你在說什麼?”胡大一很好脾氣地笑了一下:“我在說9。29謀殺案的法醫證據。你在想什麼?”他繞過我,低頭看我桌上的ct片子。片袋上用圓珠筆潦草地寫著百幫公司的地址。那大概是別人帶來給阿剛的時候為了記住地址隨手寫的。然而在這一瞬間,胡大一的臉上掠過一絲神秘的微笑。
他的眼睛只是眨了那麼一下,這個地址肯定已經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我煩躁地越過他,回ct片袋,捲成一卷,用橡皮筋箍了兩圈。我說:“一點個人的東西,和工作沒關係的。”他帶著一種“我就知道你這小子果然怎麼怎麼樣”的微笑,伸直了
:“那麼,你覺得9。29的兇器到底是什麼呢?”
“為什麼問我?這又不是我的義務。”
“我只是隨便問問。這是我的權利。你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好了。”
“那你就繼續自言自語吧。”胡大一大聲地笑了起來:“你很會保護自己嘛!那好吧。我走了。如果你想到什麼,不要忘記給我打個電話。”望著他在走廊盡頭漸漸縮小的背影,我先是鬆了一口氣,然而他最後說過的話隨即從我腦海深處紮了出來,刺著我的神經。我把卷成一卷的ct片子往桌子上一扔,脫口而出:“真是該死!”我在5點半的時候踏進了新康坊的百幫公司。我推開門的時候正聽見阿剛在對泰安說:“再去睡一會兒吧?你待會兒還要上夜班。沒事的。”
“阿剛…”我正想開口,才發現除了阿剛、泰安和內間裡四仰八叉地躺在下鋪上的黃
以外,屋子裡還坐著兩個不認識的人:一個梳著短髮長著一張短臉和一雙圓眼睛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同她長得非常象的穿著“耀華國際學校”海軍裝式校服裙的女孩。女孩無聊地把玩著寫字檯上的釘書機。中年婦女的圓眼睛正不耐煩地四下張望,手中的小手帕不知在臉上擦了幾圈,邊緣已經發黃。
看到我進來,她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盯著我的臉,伸手在阿剛面前揮了一下,然後指向我:“唉,這個就是你說的醫生嗎?”
“啊!朱夜!”阿剛連忙站起來,著急地問“怎麼樣?”我衝著那中年婦女的方向一使眼。女孩抬起頭,好奇地看著我。
阿剛撓了撓頭說:“這個是我的伯母,還有我的妹妹小莉。”阿剛的伯母滿面堆笑向我打招呼:“啊,朱醫生啊。這次全靠你了。小莉,快,叫叔叔…”
“叔叔…”女孩怯生生地說。
我趕忙說:“這樣叫好象不太對頭吧?無所謂的。叫我朱夜好了。”我可不想無緣無故地佔阿剛的便宜。他看來已經連續工作了很久,臉很差,眼眶凹陷,眼圈發青,鞏膜上佈滿血絲,下巴頦上長出了一層短短的青
。
我從來沒有看到他這麼疲憊過。泰安和阿剛差不多疲憊,唯一的差別只是冷冷地望著那對母女的眼神。這種疲憊,只有在把所有力都花在如何生存下去的人的眼睛裡才會有。
“到底怎麼樣呢?”阿剛追問道“我們都急死了。”
“我不打算給你們任何虛幻的希望。”我的開場白就讓自己非常沮喪。自從離開醫院,我以為自己不再需要在這種場合發言的能力了。實際上我很討厭這種口氣和這種立場。
可是命運卻再一次把我放到了這個地方。我簡單地講了一下晚期肝癌的疾病特點、治療方法和預計的結局。總而言之,現有的以化療、放療、免疫療法和中醫療法相結合的綜合治療有那麼一點點作用。
但是物質和病人身體方面的代價非常大,很可能是花了很多錢而病人身體垮掉,自己覺比不治療還要糟糕。
另外,即使最好的情況下,病人預計剩餘的生命不超過1年。我越說,阿剛的伯母的眉就擰得越緊。在我說到免疫治療的時候,她連連點頭說:“對對!主治醫生也是這麼說的。他說干擾素和那個什麼什麼細胞用下去會有效果的,副作用也小。就是錢稍微厲害一點,而且不能報銷,和你說的一模一樣。”她轉頭對阿剛說:“小曹啊,聽到了嗎?和我從醫院裡聽來的消息是一樣的。”阿剛垂著頭,手指拈著工作服的衣角不吱聲。阿剛的伯母接著說:“小曹啊,醫生說什麼時候錢
齊了就什麼時候給用那個藥。你知道現在醫院裡也很緊,錢看得牢得不得了。少一點錢就整天發催款通知。”
“唉――”阿剛跌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臉地長嘆了一聲。裡屋的黃突然說:“喂,你到底還要不要那輛麵包車?如果要的話最晚後天就要付定金。”阿剛的伯母氣沖沖地說:“我們在說病人的事情。人要死了麵包車有什麼用?麵包車管我們傢什麼事情?”她盯著阿剛說:“我們隔壁那個
上的老頭子整天哼哼痛死了痛死了,人家比發病到現在只有1個月不到,已經沒人樣子了。”
“哎呀――”阿剛用力地著臉,好象要用自己的雙手把煩惱從腦袋裡擠出去。小莉一雙沒有表情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屋子中間的空氣,打了個哈欠。阿剛低著頭,慢慢地把手伸進工作服的內袋,摸索一陣,拿出出一個信封,
出裡面是薄薄的一疊100元,一一撫平,放在桌子上。
然後起身打開小小的保險箱,從一個鐵架上取下一張工商銀行活期存摺和一張零存整取存摺,疊在那一攤薄薄的100元上。
接著他從股後面的一個口袋裡掏出錢夾。阿剛的伯母接著說:“他只有53歲,平時做人很好的,怎麼會得這種病的呢?肯定是當年下鄉
隊的時候太累太苦了,又沒什麼東西吃。
那種地方肝炎多得不得了。醫生一聽說他在那裡過隊就馬上讓他查肝炎病毒全套,還說肝炎會變成肝癌的。說來說去還是那個地方不好。唉――”阿剛的動作頓了一下,一大滴的淚水落在黑
的廉價錢夾上,然後又是一滴。
他稍作遲疑,很快地抹了一把臉,開始從裡面往外掏錢。又一滴淚水滴在皺的鈔票表面。他大聲地
了一下鼻子。先是100和50元面額的。然後是20元,10元,最後是1元硬幣,把這些零零散散的錢加在桌上的那疊錢上,直到錢包全部掏空。
阿剛的伯母嫌惡地嘖嘖嘴,伸手快速地把100元面額的錢和存摺從阿剛鼻子底下拿開,抖掉沾在上面的淚水,掃了一眼存摺的數目,然後把錢攥在手裡一張一張地數,邊數邊說:“小曹,我們對你算是很不錯的。
那個時候,大熱的天辛辛苦苦跑派出所,到街道打證明,把你的戶口從那個地方轉出來。現在你也是城裡人了,和我女兒過著一樣的子。如果沒有我們幫忙,你會有今天嗎?就算你沒讀過什麼書,長這麼大了人情常理也該懂一些。
男小孩要大方,要有度量。要緊的地方拿一點點錢出來,就算痛,在自己家裡人面前也就罷了,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淚呀…”泰安說:“喂,錢已經到手,你怎麼這麼羅嗦?”阿剛的伯母一邊把錢往自己的手袋裡放,一邊說:“我們家的人,商量自己家的事情,外面人管什麼?”剛才聽到阿剛伯母的這番話,已經讓我
到相當刺耳。這時我難得地和泰安保持一致:“算了,阿剛。為伯伯出這麼多力也夠可以的了。不要太難過。”泰安冷冷地說:“你們在說的這個人是他的親爹。你怎麼能說他是哭他的錢,不是哭他的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