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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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黑暗中沉沉浮啊,總也見不到光亮,總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天與地都混沌成了一體,萬事萬物都是死灰一片,死寂一片。
冷,刺骨的冷,沒有風、沒有雪、也沒有雨,卻出奇的寒冷,好像滲進了骨子裡似的,讓她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她恐懼地想要大聲叫,卻發不出聲音來,只是任一股看不見的暗帶她到可怖又無聲的世界。
模模糊糊地,她似乎看見下雨了,大雨沖刷著農舍、菜舍和土地,澆得大地到處都在冒水泡兒。
有個女子衝進這大雨滂沱,仰頭悲苦地喊:“老天爺!你為什麼這樣對小妹呢?小妹才剛剛十五歲啊!”她發了瘋似的張開手臂呼喊“有什麼苦你衝我來…有什麼罪你讓我受…你為什麼偏偏這樣對小妹呢…你要是不長眼,就不要再叫老天爺了!你塌了吧!你塌了吧…”下面頰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同情地看著她,這個人一定是瘋了。你沒聽說過向天吐口水,最後口水會落在你臉上嗎?這樣咒罵老天爺,你會遭報應的。
旁邊還有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在低沉地說:“你不是最不信天嗎?你不是最不信命嗎?怎麼你的說法,竟是個完完全全的宿命論者了?”她不由自主地想回憶以前的事情,可是記憶的子像是被住了,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記不起來,順應老天,順應命,她默默自問,難道真的可以避災消禍嗎?那麼為什麼那個女子還要咒罵?她在此之前,難道就不曾是個虔誠的篤信者嗎?
又一波暗悄然來襲,她很快就被捲到遠處,那個女子嗚嗚咽咽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了。
在旋轉中,在震動中,在寒徹骨髓的刺凍中,她又見到了一個女子。
她正在大街小巷中狂奔,跑過一個又一個當鋪,在店員板著臉冷冰冰的對待下,下一滴又一滴淚。
“三十兩,最多了!”當她拖著痠軟的兩腿,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來到“升記”當鋪時,掌櫃的眼裡閃著詭異的光,像是在看一隻走投無路的籠中困獸。
她哆嗦著乞求:“這…不能再多些嗎…”這黃金、白玉加上鑲嵌的藍寶石,難道就只值這區區的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一分也不多!”掌櫃的斬釘截鐵地答,站在高高的櫃檯後面,不耐地點著腳“到別家的當鋪,給的更低!”這句話說到了她的境況,她一咬牙,掌中的金玉劍落在櫃檯上。她將銀子揣進懷裡,轉身著滿目的人聲喧譁吵鬧,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眼角,孕育了多時的淚珠,慼慼地潸熱滑下。
她瞧得也傷心地哭了,好像不僅僅是在為了這場慘劇而哭,更像是為了傷心而傷心地哭。昏昏沉沉中,有人沮柔地搖著她,慢慢地,她就被這搖動,又帶走了。
永樂皇帝制造了一個盛世出來,還給了天下人一個太平祥和。可是在榮華富裕的影像後面,隱藏著多少窮人賤女的辛酸事,又埋葬了多少渺小生靈的期待與追求!
她為這兩名女子哭泣,卻突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來不及辨認間,潛伏已久的暗呼嘯而來,再次捲走了她…
***明明渾身都好冷,嗓子裡卻幹得像是著了火,杜十娘微微張開乾涸的嘴,喃喃地說:“小芹…我好渴…”只說了這麼一句,她便疲乏得再無力說話。
可是僅這一句就將屋裡默坐的所有人都吵起來了。
模模糊糊地,她聽到小芹又哭又笑地叫:“小姐要水喝呢!小姐她醒了呢!”緊接著又聽到有些雜亂,有些匆忙,又有些動的聲音都在重複著:“她醒了!她醒了!她醒了…”是誰醒了,又是誰在她的雅閣裡面這樣大呼小叫?
有人扶起她,將一匙熱水喂進她的嘴裡。她飢渴地著,是熱熱的,好像馬上就有了一股熱直衝進胃裡,衝進心房裡。
伴著這股得來不易的熱,她茫然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正倚靠在一個男人的上。她緩慢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深邃幽遠的眸子,深深切切地凝視著她,那裡面柔情百折,蓄滿了淚。
就在他們彼此凝望的時候,她一顫,回憶起了所有的事情,想起了雅閣、想起了錢公子、想起了遊船…再後來,她想起了李甲!
就在擲劍又動又狂喜於她的甦醒時,她卻頭一偏,滾倒進裡,拒絕了他的愛撫,有氣無力卻堅定地說:“出去!”擲劍的手一頓,從她的髮絲上離開。
“杜微,”他輕聲地喚著,深怕打攪到她似的“你看看這裡。這裡不是雅閣,這裡也不是挹翠院。我們現在回家了!”
“家”?她勉強睜開雙眼,看到灰黑的屋樑和剝落的牆皮,身上蓋的不再是雅閣裡的錦被,連眼前的擲劍也恢復了跡江湖時質樸的打扮。
這裡居然是久違了的杜家!
“讓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擲劍憐惜地看著她閉上眼睛,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杜十娘在遊船的時候掉進了湖裡,她的小婢也跳湖殉主,所以挹翠院裡名噪一時的杜十娘就這樣香消玉隕了。”他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再也不必為這個名字揹負不必要的犧牲了!”在她縱身投湖的時候,一直冷眼旁觀不動聲的錢少聿早已經料到,他不聲不響地潛伏在周圍,在她剛剛落進湖裡的時候就抓住了她,只是那時她早已經因為沉重的打擊不省人事了。
倒是少聿和滿諒都沒有料到,擲劍痴情到竟然毫不猶豫地也追隨下來,費盡力氣才將他也拖出湖面。
她的昏整整持續了十幾天,在高燒中她有時斷斷續續地呼喊出一些淒涼的句子,雖然聽不懂,卻讓人覺到字字挖心;有時則沒命地發抖,好像被狂風暴雨得無路可退,一遍又一遍地反覆折騰;有時則瑟瑟地縮成一團,像只受驚的刺蝟,不得已將自己掩藏起來,卻似乎總是徒勞無功。
擲劍就一直守在她身邊,沒沒夜地期待她醒來,幾天就消瘦了一大圈。原本他就帶著一路遠行的滄桑,這時更顯得憔悴,整為她的安危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