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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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往佩皮尼昂的快車完全消失在銀的樹林和村莊的屋頂後面,巴利晃了晃身子。
“好啦,他在車上,我們不在。”
“是的,”我說。
“我們在哪裡,他非常清楚。”
“很快就不清楚了。”巴利朝售票窗口大步走去。
“要到明天早上才有到佩皮尼昂的火車,”售票員說。
“到主要城市去的公共汽車明天下午才有。”我哭也不是,氣也不是。
“巴利,我不能等到明天早上才搭車去佩皮尼昂!我們會失去太多的時間。”
“嗯,別的什麼都沒有了,”巴利煩惱地說。
“我問過了出租車、汽車、農用卡車、驢車、便車——你還要我做什麼呢?”我們一言不發地朝村裡走去。我們在門口或花園裡見到的每個人似乎都在發呆,好像中了一樣。我們來到一家農舍,一個女人走出來,在具有當地特的圍裙上揩著手。見到我們,她一點兒不奇怪。巴利說我是她妹妹,她愉快地微笑,即使我們沒有行李,她也不問什麼。巴利問她是不是有兩人房,她著氣說“有的,有的,”好像在自言自語。我們的房間就挨著花園,是這所房子裡最老的部分。
巴利看了看我。
“嗯,我知道你很生氣,”他挑逗我說。
“我讓你避開近在咫尺的危險,你卻滿不在乎,後來有了些不便,卻在乎起來了。”他出言不遜,我氣得一下不過氣來。
“你怎麼這麼說話,”我終於開了口,穿過石堆走開去。
“你難道還想留在火車上?”他問道,語氣緩和了些。
“當然不想,”我別過臉,不去看他。
“不過你和我一樣清楚,我父親可能已經到了聖馬太。”
“可是,德拉庫拉,不管他是誰,還沒到那裡。”
“他現在已經比我們快一天了,”我反駁道。
“首先,”巴利說。
“我們並不知道是誰在車上,也許不是那個惡。按你父親信裡說的,他有自己的奴才,是吧?”
“如果那是他的一個奴才的話,”我說。
“事情也許更糟糕,他本人也許已經在聖馬太了。”
“或者,”巴利說,可他住了口。我知道他想說的“或者他就在這裡,就在我們身邊。”
“我們在哪裡下車,已經夠明顯的了,”我替他把話說完。
“現在是誰出言不遜啊?”巴利從後面趕上我,很笨拙地摟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一直以來,他說的話至少表明他相信我父親講的故事。一直被壓抑的淚水溢出眼眶,淌了下來。
“好了,”巴利說。我把頭依偎在他肩膀上,太陽和汗水把他的襯衫滋潤得暖暖的。過了一會兒,我離開他的肩,我們走回去,在農家院子裡吃了一頓沉默的晚飯。
“‘到我房間來,’我們一回到旅館,海倫就乾乾脆脆地跟我說。‘聽著,’她說,一邊脫下手套,摘下帽子。‘我在想一些事情。看來我們尋找羅西遇到了一個真正的障礙。’“我悶悶不樂地點點頭。‘剛才的半個小時裡我一直在想著這個事。不過,圖爾古特也許能在他的朋友們那裡為我們找到一些材料。’“她搖搖頭。‘這如同大河撈針。’“‘大海,’我毫無趣情地說道。
“‘大海撈針,’她修正道。‘我一直在想,我們忽視了某些非常重要的消息來源。’“我瞪著她。‘是什麼?’“‘我母親,’她直截了當地說。‘你在美國問起我有關她的情況時,你是對的。我一整天都在想著她,她早在你認識羅西之前就認識他了。自從她第一次告訴我他是我父親以來,我就從來沒有認真問過她關於他的情況,我只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個痛苦的話題。還有’——她嘆了口氣——‘我媽媽文化水平不高。我想她沒法告訴我羅西的研究情況。其實她去年就告訴過我,羅西相信德拉庫拉是存在的,但我也沒有過多追問她——我知道她很信。不過現在我在想,她是否知道一些情況,能幫助我們找到他。’“聽了她開始的話,希望在我心中陡升。‘不過我們怎麼和她談呢?我記得你說過她沒有電話。’“‘她是沒有。’“‘那——怎麼辦?’“海倫緊緊握住手套,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膝蓋。‘我們得去見她本人。她住在布達佩斯城外的一個小鎮上。’“‘什麼?’現在輪到我煩惱了。‘哦,很簡單嘛,我們只要跳上一列火車,帶上你的匈牙利護照,和我的——哎呀——美國護照,順道去和你的一位親戚聊聊德拉庫拉。’“出乎我意料之外,海倫笑了。‘保羅,沒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嘛,’”
“我不得不笑起來。‘好吧,’我說。‘你的計劃是什麼?我發現你總會有主意的。’“‘是的,我有。’她撫平手套。‘實際上,我希望我的姨媽會有個計劃。’“‘你的姨媽?’“海倫望向窗外,看著對街老房子陳舊的泥灰。‘她和我媽媽不一樣,她有電話,我想我會打電話給她。’“‘你是說,她可以讓你媽媽來聽電話,讓她和我們談嗎?’“海倫呻一聲。‘哦,老天,你以為我們能在電話裡談論私事或者有爭議的事嗎?’“‘對不起,’我說。
“‘不,我們要親自到那裡去。我姨媽會安排的。那樣我們可以和我媽媽面對面地談。而且’——她聲音裡多了幾分柔和——‘見到我她們會很高興的。那裡離這裡不是太遠,我有兩年沒見到她們了。’“‘好吧,’我說。‘為了羅西,我願去嘗試所有的辦法,雖然我很難想象拐彎抹角地溜進專制統治下的匈牙利。’“‘啊,’海倫說。‘這麼說,要你溜進專制統治下的羅馬尼亞是不是更難呢?’“這次我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我終於說道。‘這個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德拉庫拉的墳確實不在伊斯坦布爾,那麼它有可能在哪裡呢?’“我們坐了一會兒,各自陷入了沉思,不過彼此想的不可能差得太遠。海倫動了動。‘我去看看房東太太肯不肯讓我們用樓下的電話,’她說。‘我姨媽很快就要下班回家了,我想馬上跟她通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我問道。‘這畢竟和我也有關。’“‘當然可以。’海倫戴上手套,我們下樓,在客廳裡攔住房東太太,花了十分鐘解釋我們的意圖。海倫坐到客廳的椅子裡,撥了令人眼花繚亂的一串號碼。‘響了,’她衝著我笑,那是美麗的、坦率的微笑。‘我姨媽要討厭這個了。’接著,她變得警覺起來。‘伊娃?’她說。‘埃琳娜!’“我仔細聽,她肯定在說匈牙利語。在電話的另一頭,她的姨媽似乎有千言萬語。有時,海倫聚會神地聽,然後又突然進那馬蹄得得一般的奇聲異調。
“海倫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不過她突然抬頭掃了我一眼,咧嘴一笑,勝利似地點點頭,好像她的談話結果令人滿意。
“‘快說,海倫,’我又坐回到椅子上,咕噥道,‘吊我胃口,急死我了。’“‘是好消息,’她平靜地說。
“‘你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她咧嘴笑了。‘呃,在電話裡我只能說這麼多,我得顯得非常正式。不過我告訴她我在伊斯坦布爾,正和一位同事進行一項學術研究,我們需要在布達佩斯待五天,好結束我們的研究。我解釋說你是一位美國教授,我們在合作一篇論文。’“‘是關於什麼的?’我有點兒擔心地問道。
“‘關於奧斯曼帝國佔領期間歐洲的勞工關係。’“‘好,不過我對此一無所知。’“‘沒關係,’海倫把一絨從她那條幹淨的黑裙的膝蓋上拂掉。‘我可以跟你說說。’“‘你真像你父親。’她那副隨和而有學問的樣子讓我一下想起了羅西,這句評論我脫口而出。
“讓我吃驚的是,海倫面哀慼,只是說:‘這是個關於遺傳戰勝環境的有力觀點。’她接著說:‘不管怎樣,伊娃有點生氣,特別是我告訴她你是個美國人,我知道她會生氣的,當然,她也需要先生生氣,這樣在電話裡才顯得正常。’“‘顯得正常?’“‘她得考慮她的工作和地位。不過她說會為我們作安排的。明天晚上我得再給她打電話。就這麼多了。我姨媽非常聰明,肯定有辦法。等我們有更多的消息後,我們就買從伊斯坦布爾到布達佩斯的往返票,也許是飛機票。’“我想著可能的開銷,嘆了口氣。不過我只是說,‘在我看來,她要是能把我們進匈牙利,還不讓我們惹上麻煩,她得創造奇蹟才行啊。’“海倫笑了。‘她是能創造奇蹟,因此我現在才不會在媽媽村裡的文化站工作。’“海倫站在金的街道上,‘我想再看看這座城市,’她最後說道。‘也許我們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來了。在吃飯前,我們可以在那裡走走。’“‘好的,我也想這樣。’我們朝那幢宏偉的建築走去,一路上不再說話。等我們走近時,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彷彿我們的心在相互靠近。我不知道海倫是否也有同,抑或她沉默是因為教堂的巨大襯出了我們的渺小。我仍在想圖爾古特昨天對我們說的話——他相信德拉庫拉通過某種方式給這座城市留下了血鬼的詛咒。‘海倫,’我說,雖然我不太想打破我們之間的這種寧靜。‘你覺得他會埋在這裡嗎——在伊斯坦布爾這裡?果真如此的話,蘇丹穆罕默德死後仍擔心他就有道理了,是不是?’“‘他?啊,是的。’她點點頭,‘這是個有意思的想法,不過穆罕默德會不會不知道呢?圖爾古特會不會找不到證據呢?我不相信這種事情能捂住幾百年沒人知道。’“‘如果穆罕默德知道的話,也很難相信他會允許自己的敵人葬在伊斯坦布爾。’“她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快到哈吉亞·索菲亞的大門了。
“‘海倫,’我緩緩說道。
“‘什麼?’“‘如果墳墓有可能在這裡,那麼這可能意味著,羅西也在這裡。’“她轉過身,盯著我。她雙目炯炯,‘當然,保羅。’“‘我在導遊手冊裡看到,伊斯坦布爾也有地下廢墟——地下墓,地下蓄水池之類的——就像羅馬一樣。我們在離開前至少還有一天時間——也許我們可以和圖爾古特談談這個。’“‘這主意不錯,’海倫輕聲說。‘拜占庭帝國的王宮肯定會有一個地下世界的。’她幾乎要笑起來。不過她摸著圍在脖子上的圍巾,似乎那裡不舒服。‘不管怎麼說,王宮留下的廢墟一定充滿惡的靈——也許是瞎表兄弟或幹了類似壞事的皇帝們。互相做伴,再合適不過了。’“我們全神貫注地讀著對方的心思,想著這些心思會把我們引向何等奇異而飄渺的追蹤。起先我沒注意有個人突然狠狠地盯著我們,那不是個嚇人的大妖怪,而是一個瘦瘦的小個子,在離教堂的牆二十英尺遠處徘徊,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在一剎那的震驚中,我認出這個小個子學者亂糟糟的灰髮,白的編織帽,淡褐的襯衫和褲子,就是那天早上進圖書館的那個人。不過更令人震驚的還在後頭。那人犯了個錯誤,他看我的目光過於專注,我可以在人群中猛然與他對視。他消失了,像鬼魂一樣消失在快樂的遊客中。我衝上前,幾乎撞翻海倫,但太遲了。那人消失不見了,他知道我看見他了。那不自然的鬍子和新帽子下面的那張臉我在國內的學校裡肯定見過。我最後一次看到它時,它很快就被一張紙蒙上了。這是那個死去的圖書管理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