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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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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利生氣了。我不能怪他,不過他在我要睡覺的時候打擾我,也太不合適了。更讓我氣惱的是,我接著竟暗自大鬆一口氣。在看到他之前,我還沒有意識到獨自坐火車是多麼的孤獨,幾天前,巴利還是個陌生人,現在他的臉對我來說意味著悉。

不過這時,那張臉還是板著的。

“見鬼,你到底要到哪裡去?你讓我好找——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你幹嘛跟蹤我?”我反問道。

“今天早上渡船要修理,推遲出發了,”他現在似乎忍不住微笑起來。

“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為什麼不上學,而是在去巴黎的快車上?”我能怎麼辦呢?

“對不起,巴利,”我謙恭地說。

“我真的不想把你拉進來。我知道你已經覺得我很怪了——”

“你是怪得很,”巴利嘴道。

“不過你最好告訴我你要幹什麼。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海倫和圖爾古特坐在小餐館的桌旁,面面相覷。我到我們之間有某種親近。海倫也許是想拖一陣兒再開口,她拿起圖爾古特放在她碟子邊的藍圓石,遞給我。

“這是個古老的象徵物,”她說。‘這是驅逐眼的護身符。’我拿過來,受它的光滑,和她的手在上面留下的溫暖,又放了下來。

“不過,圖爾古特並沒有接我們的話茬。‘女士,您是羅馬尼亞人嗎?’她沉默不語。‘如果是的話,那您在這裡得小心了。’他稍稍壓低聲音。‘警方可能會對您很興趣。我們的國家與羅馬尼亞不太友好。’“‘我知道,’她冷冷道。

“‘不過那個吉普賽女人是怎麼知道的?’圖爾古特皺起眉頭。‘您沒有和她說話呀。’“‘我不知道。’海倫無奈地聳聳肩。

“圖爾古特搖搖頭。‘有人說吉普賽人有預知未來的本事,我從不相信這個,不過——’他戛然而止,用餐巾拍拍自己的鬍子。‘她說到血鬼,真是怪極了。’“‘是嗎?’海倫反問道。‘她肯定瘋了。吉普賽人都是瘋子。’“‘也許吧,也許吧,’圖爾古特沉默下來。‘不過,我覺得她說話的樣子很古怪,因為這是我的另一個興趣。’“‘吉普賽人嗎?’我問。

“‘不,善良的先生——血鬼。’海倫和我盯著他,我們小心地避開彼此的目光。‘莎士比亞是我的飯碗,而研究血鬼傳說則是我的業餘愛好。我們這裡有悠久的血鬼傳統。’“‘這是——呃——土耳其的一個傳統嗎?’我吃驚地問道。

“‘啊,有關的傳說至少可以回溯到埃及,我親愛的同行。不過在伊斯坦布爾這裡,血鬼最早來自傳說,人們說最嗜血的拜占庭皇帝都是血鬼,其中一些認為基督教的聖餐(儀式)意味著乾凡人的血。不過我不相信這個,我堅信這是後來才有的說法。’“‘哦——’我不想顯出極有興趣的樣子,倒不是怕圖爾古特會與黑暗力量是一夥的,我是怕海倫又在桌下踩我一腳。不過她也瞪著他。‘德拉庫拉的傳統怎麼樣?您聽說過嗎?’“‘聽說過?’圖爾古特哼了一聲。他的黑眼睛閃閃發亮,他把巾擰成一個結。‘你們知道,德拉庫拉真有其人,他是歷史上的一個人物嗎?實際上,是您的同胞,女士——’他朝海倫鞠躬。‘他是個國王,統治十五世紀喀爾巴阡山脈以西的地區。你們知道,他不是個令人尊敬的人。’“我和海倫在點頭——情不自地。至少我是這樣,而她似乎太專注於聽圖爾古特說話,不自覺地點頭。她稍稍傾身向前,聽著,眼裡閃耀著和他眼裡一樣墨黑的光芒,平常蒼白的臉泛起了紅。我儘管動,卻仍發現她那稜角分明的臉龐突然顯得很美,這是內在的光芒使然。

“‘呃——’圖爾古特像是說得來勁了。‘我不想叨擾你們,不過我有個觀點,那就是德拉庫拉是伊斯坦布爾歷史上一個很重要的人物。眾所周知,他年輕時被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囚在加利波里,後來又轉移到更東邊的安納托利亞安納托利亞,小亞細亞半島的舊稱。是他的父親把他當作一項條約的人質,給穆罕默德的父親,蘇丹穆拉德二世。從一四四二到一四四八年,他被關了整整六年。德拉庫拉的父親也不是個紳士。’圖爾古特咯咯笑了一下。‘看守年輕的德拉庫拉的士兵們都是酷刑藝術家,他肯定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太多的東西。不過,我善良的先生們’——他好像沉浸在學術熱情中,一下忘了海倫的別——‘我自己的觀點是,他在他們身上也留下了印記。’“‘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快不過氣來了。

“‘大約從那時開始,伊斯坦布爾有了血鬼的記錄。那是我的觀點——還沒發表呢,唉呀,我還無法證明它——他最早的犧牲品是奧斯曼人,也許就是那些成了他朋友的看守們。我認為,他把瘟疫留在了我們的帝國,這瘟疫又隨著征服者進了君士坦丁堡。’“我們默默地盯著他。據傳說,只有死人才會變成血鬼。這是不是說弗拉德·德拉庫拉的確在小亞細亞被殺,年紀輕輕就成了殭屍,還是說他很年輕時就品嚐了惡之酒,還引誘別人和他一樣?我把這個問題留待後對圖爾古特有了更多的瞭解後再問他。‘哦,這是我的古怪愛好,你們知道。’圖爾古特又恢復了親切的微笑。‘嗯,請原諒,我又喋喋不休了。我子說我真讓人受不了。’他微微舉杯,禮貌地示意,然後又喝起小瓶裡的東西。‘不過,老天,我能證明一件事!我能證明蘇丹怕他,就當他是血鬼一樣!’他指了指天花板。

“‘證明?’我重複道。

“‘是的!我是幾年前發現的。那些蘇丹對弗拉德·德拉庫拉都有興趣,德拉庫拉在瓦拉幾亞死後,他們收集有關他在這裡的資料和個人物品。德拉庫拉在自己的國家裡殺了很多土耳其士兵,我們的蘇丹因此對他非常仇恨,不過建立檔案館不是因為這個。不是!蘇丹甚至在一四七八年就寫信給瓦拉幾亞的帕夏帕夏,舊時奧斯曼帝國和北非高級文武官員的稱號,置於姓名後,向他要所有他知道的有關弗拉德·德拉庫拉的文獻資料。為什麼?因為——他說——他要建立一個檔案館,用來打擊德拉庫拉死後散佈在他的城市裡的惡。你們看——如果蘇丹不相信德拉庫拉會回來,那麼在他死後為什麼還怕他?我找到一封帕夏回信的複印件。’他捶了一下桌子,朝我們笑笑。‘我還發現了他那座用以打擊惡的檔案館。’“我和海倫一動不動地坐著。這種巧合太離奇了。終於,我試探著問他。‘教授,這些收藏是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建立的嗎?’“這一次,他瞪著我們。‘我的天,您是個很不錯的歷史學家呀,您對我們的這段歷史有興趣?’“‘啊——的確如此,’我說。‘我們想——我很想看看您發現的這些檔案。’“‘當然可以,’他說。‘很高興帶你們去。’他咯咯笑了。‘不過,唉,檔案館原來那幢漂亮的樓給推倒了,讓位給了公路管理局——哦,八年前的事啦。那是離藍清真寺不遠的一棟漂亮小樓。真可惜啊。’“我到臉上一下子血全無,怪不得羅西說的檔案館那麼難找。‘可文獻資料呢——?’“‘別擔心,善良的先生。我肯定它們已經成為國家圖書館的一部分了。’自他斥責那個吉普賽女人後,他的臉第一次暗淡下來。‘我們的城市仍要與惡作鬥爭,到處都一樣。他掃視著我們倆。‘如果你們喜歡文物,明天我很樂意帶你們去那裡。今天晚上它肯定關門了。我和管理員很,可以讓你們仔細看那裡的藏書。’“‘非常謝,’我不敢看海倫。‘您是——您是怎麼對這個不尋常的課題興趣的?’“‘哦,說來話長,’圖爾古特面凝重地說。‘告訴我,我的夥計們,你們是怎麼對德拉庫拉這個課題興趣的?’他帶著紳士般的(還是懷疑的?)微笑,向我們反戈一擊。

“我瞟了一眼海倫。‘呃,我正在研究十五世紀的歐洲,作為我的博士論文的背景,’我說。‘您,’我更進一步。‘您是怎麼從莎士比亞跳到血鬼的?’“圖爾古特笑了——似乎有些悲哀。他不動聲的誠實是對我的進一步懲罰。‘啊,這很奇怪,很久以前。那時,我正在寫第二本論述莎士比亞的書,是談悲劇的。每天我在學校英語室的那個小——你們怎麼說的?——間裡工作。有一天,我發現了一本書,我以前從來沒有在那裡見過它。’他又帶著那種悲哀的微笑轉向我,我全身的血已經變得冰涼。‘這本書和別的書不一樣,一本空空的書,很老,書頁中間有條龍,還有一個詞——德拉庫拉。我以前從未聽說過德拉庫拉,不過那幅畫很是奇特,彩刺眼。後來我想,我得清楚這個。於是我努力瞭解一切。’“坐在我對面的海倫已經僵住了,不過現在她動了動,好像有些急迫。‘一切?’她輕聲重複道。”我和巴利快到布魯爾了。‘這真是非常離奇,’他說。‘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相信這種荒唐的故事,不過我相信它。我也願意相信它。’我一下想到,我從未見過他嚴肅的樣子,只見過他的幽默,或短暫的氣惱。

“奇怪的是,這倒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他顯然接受了我的故事,我寬得幾乎暈過去。

“呃,一件怪事。我想不起到底是什麼,反正是和詹姆斯教授有關的。可那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