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地勝武陵源紅樹青山容小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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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最緊要的鹽、鐵兩樣全沒買到,正在為難,打算會商二次派人,往遠方山寨採購。恰巧水道崩塌了一大片,修治期中,忽由小裂縫中,無心發現一條滿生鍾的徑,可以通到崖上。那任村主人甚明強幹,青賢中恰又有幾個好事的,知道村中惟一缺點,是這一條通外險徑,好似崩山由於天助,集議由水中開出一條通到山外的徑,索開得方便一些,內裡再設下防禦封閉之具,上面又是險峻峰崖,素無人跡,何愁外人得知?這樣自然方便得多。人情畏勞就逸,當眾一說,全數贊同。集全村丁壯之力,興修了半年,居然開通出一條又險又秘,防禦重重,而自己人卻可容易出進的徑,比起以前,一難一易,相差天淵。
開以後,又想到上輩人山已有多年,蹤跡久已不為世知,就走到城市中去,也不會有什妨害,何不派人先往附近小城市中試試?這次去人,便未趁墟,先到附近城市採辦。山中居久,偶出採辦,也都趁墟,對於元虜兇威,猶有畏心,上來也頗慎秘。哪知胡虜氣運已衰,一面是兇驕恣,本質大虧;一面是官貪吏酷,民不聊生。尤其邊遠州縣,那些官吏最是為所為,無惡不作。村人多半文武雙全,武功尤有抵,而奉命出山的,更是千百選一良材。平急功好義,習與成,大都具有俠腸,哪見得慣這等貪汙卑劣,兇頑殘酷的行徑。初去時,因村主、眷賢再三嚴命告誡,不許在外多事,惟恐生出是非,給村中惹下亂子,因而見了不平之事,始而還能隱忍,至多暗中送點錢與被害人或是他的家屬,並未輕易出手。後來一連出山幾次,足跡漸遠,去的城市越多,所見不平的事也越多。這一隊人除照例兩個老成先進,領頭主持外,餘者俱是一些少年壯士,個個年輕氣盛,實在隱忍不下去,便伸了手。那夥昏庸貪汙的官吏和些土豪劣紳,如何能是這班幼承家學的英俠之士的敵手。先還是三兩個少年人,偷偷摸摸暗中出動,子一多,同輩互相效尤。有一次,連為首的老人也動了真火,眾人已不得大家打成一氣。經此一來,仗著人數既多,個個武勇,行事又有策劃,雖管過許多不平的事,並未惹出亂子。漸漸連村主、耆賢俱都知道,先還止,嗣知眾人義俠於天,除非永絕採購,簡直無法其多事,一晃多年,並未惹什亂子,也就裝不知道拉倒。
這一年,又當派人出山採辦。領頭的人名叫趙霖,只有二十六歲,論年紀,本不該做一行主腦。因他從小用功極勤,本領甚大,人既機智,又是趙家麼房子孫,輩分獨高,生義俠;從十六七歲起,便隨眾出山,已有十年以上經驗;更通各地方言土語,是個全才,因而做了領頭的人。同行還有兩人:一名王謹,一名朱人虎,也是村中有名人物。
三人至至戚,特意結伴同行,想借出山之便,去往昆明、大理等地,一覽滇池、洱海之勝;就便再往點蒼山,探訪一個以前途中相識的朋友。眾人每次出山,照例扮作各行商客。如遇不平的事,上來先由一二人裝作外省來的異人俠盜,下手行事。餘人故作不知,暗以全力相助;有時還要裝作自己也吃了外來異人的虧,大驚小怪,故佈疑陣。回時也不同路,出手的人多半後走,不時故顯行跡;甚或等到第二撥採辦人來,才行回山。
故此無人生疑。歸途因帶不少東西,往往一裝好幾條船,照例不許多事,遇上多麼不平的事,也只留一二人在當地;再著快腿跑回山去,另喚能手,趕來相助。這次趙霖見山中需用之物,俱已採辦齊全,且喜無事,便命眾人照著向來轉運方法,運到盤江中部烏石峽附近本村近年所設的接運寨內,再由自備舟船載運回山。自己同了王、朱二人,徑往大理進發。
大理為滇西勝區,氣候清淑,風物靈秀。尤其離城不遠的點蒼山,海拔二三千公尺,高出雲表,終年戴著積雪,經夏不消。那麼高寒的山,半山以下,深谷之中,卻又花木繁茂,經霜不斷,泉石幽奇,情景如繪。山更是翠鮮凝,終年如染,朝暈夕陰,容光無限。點蒼之名,便得於此。
二人所仿友人,原是上一年在路上行一義舉時所結識。對方乃當地土豪,雖養有不少武士,並非趙霖等對手,已然佔了上風,人也救出。只土豪好猾,事先溜脫。趙霖正打著除惡務盡的主意,忽得一異人警告,說:“土豪結了一個紅衣蠻僧,勢力甚大,並還通法。再如見好不收,便土豪被殺,不去尋他,蠻僧在省裡得信,必趕來報仇。
此時土豪厄運未終,論力論勢,均非其敵,趙霖等一行固要受害,山中蹤跡,也必被查知,從此引鬼上門,安居不得。事關本,最好適可而止。蠻僧因通神教晶球視影之法,本來一行還難免受害,尚幸土豪貪自私,大背蠻僧本意,此次僅著了一把火,將所害的人救走,不被到身家命關頭,決不敢向蠻僧求援。再者,一行下手時,神速縝密,對方不知來蹤去跡,更未遺留下物事筆跡,蠻僧行法更難得多。此法最耗行法人的血,如果迫不得已,便經請求,也必不肯以全力大舉。那土豪出身川江鉅賊,真名已隱,乃昔年有名的水陸判官,又名火獅子秦闊,本領並不甚高,全仗心辣手黑,刁狡機智成名。
因見對頭未多殺傷,只當無心路遇,一時仗義拔刀,不多事,此時必在避風觀望,不見再有下文,也就忍痛拉倒。如再相遇,卻是難說。貴村隱居安樂有年,何苦為此一個匪徒生事呢?”那異人是個中年文士,生得骨秀神清,言動溫雅,常年穿著一襲青衫,以青衫客自稱,不肯吐姓名。近幾年趙霖每次出山,必與相遇。起初兩三次,只當無心巧值,未怎注意。後來見他不分冬夏,老是一件青衫,又那麼整潔如新,氣味談吐又那麼好,再加去的城市甚多,途向不同,偏都相遇,漸漸覺出有異。因外人不能入山,趙霖本心只想結識山外之友,自己行藏並不吐。誰知對方並無友之心,共只談兩次,俱當外人,並且談不上幾句,便設詞走去。幾次想要設法親近,均吃事先避開。以為他隱跡風塵,不願結,自己也是避世的人,何必強人所難?每次遇時,都是互相微笑,將首微點,各自東西。趙霖本已息了初念,除覺此人腳底稍快,目有神光內蘊外,也未見什異處。及至最後一次,往土豪家中救人,發現暗有能手相助,省了不少的事,心正奇怪,青衫客忽然出現,料定是他暗助無疑。再聽說明利害,王謹、朱人虎首先贊同,趙霖也覺有理,由此訂。因以前並未談,對方竟知自己來歷,好生驚異。青衫客說是聽一好友說的,並說他全家隱居點蒼後山向無人跡的山谷之中,每年六、七、八月間必在山中消夏,便中可以前往一聚等語。
這次出山,正是三四月間,事完恰值七月上旬。趙霖本踐約,又以途中未遇,越發想念。夏行李簡便,到了大理,三人連旅店都未投,徑往點蒼山中走去。後山乃系人跡不到之域,所有途徑,雖經青衫客說過,但趙霖等三人自恃武勇,從小生長深山之中,十幾歲便衝冒蠻煙瘴雨,往來出入於窮山惡水之間,多麼厲害危險的形勢都見識過,儘管青衫客說所居中隔險阻,當時聽過,並未放在心上。事隔經年,只知此人僻居山巔不遠的幽谷之中,有的途徑未免忘卻,又是初次經歷。開頭還好,等把仙霞峰、碧螺盤、百五天梯、仙猿摘果、三翻崖諸險越過,人山越深,到了半山以上,轉向山陰一面,便難走起來。仗著身輕力健,估量途向沒有走錯,依然勇往前進,仍未在意。一路攀蘿附葛,縱躍繞越於危峰峻壁之間,又上下穿行了十多里路,前進越加險阻。未了走到一處,右邊是峭壁排雲,左邊為一片絕壑,長約百丈,上面滿布苔蘚,一片蒼翠,肥鮮滴,氣嗡鬱,俯視沉黑,望不到底。對面峻嶺,比危崖略低,勢絕峙峭,時有成抱古松生盤舞於盤陀之上。那壑夾在其中,只二十多丈寬闊。無奈陽光全被右崖擋住,暗影沉沉,景物本已陰森。加上空谷迴音,絕壑留響,人一說話,立起回應,餘音盪漾,半晌方歇,聲音詭厲。乍聽上去,彷彿壑底藏有不少山木魅,忌恨生人,紛起怒嘯,令人生悸。可是下面景物雖如此幽晦淒厲,頭上偏又是碧空澄霧,白雲在天,清風不寒,沾衣溼。襯著下面的蒼崖翠壑,怪石古松,又覺景物清麗,形勢幽奇,勝絕人間,觀之神往。
朱人虎首先驚異道:“我們一點也沒走錯,這不是青衫客所說,青衣十三盤的那片危崖麼?”王謹道:“他說那些途徑,我還記得一些,果與所說青衣崖危壁絕壑形勢相似。但他曾說,此地形勢,外人望去固是奇險,便是猿猴也難攀越,所以自來無人到過。
自經他把十三盤蹬道開通以後,只稍會輕功的人便能過去。你看這崖壁,從上到下,盡是積年生的蒼苔,又滑又溼,休說不能著手足,便是條蛇,也沒法由橫裡滑行過去,如何走法?”朱人虎道:“這崖壁立於尺,就有一些矮松老藤,也都稀稀落落生在上面,不相連接,自然沒法走,他偏說得容易,必是十三盤還沒找到的原故。此公既願友人來訪,說時又那麼詳細誠懇,哪有強人所不能的道理?”王謹道:“人家起初倒是誠懇,我們偏是心自恃,以為慣在荒山裡奔馳,只要有方向,便能找到,當時沒怎在意去聽,才吃這難題呢。沒聽此公把青衣十三盤的形勢說了又說,別時還說只要這裡一過,略微轉折上下,便到他家的嗎?此公雖沒見他當面動手,看那晚暗助行徑和所說口氣,實比我們高明得多,年紀也必不在小處。雖然我們入山多年,山外沒有什班輩可論,為人謙和總好。在他固是忘年論,我們終以謙恭為是。”王瑾還待往下說時,趙霖始終留神,往上下四外查看,沒有發話,忽然口道:“我真喜此公的人品氣味,照他語氣神,若說有心以難題相試,來掂我們的斤兩,那決不會。來路有幾處何嘗不險,他都淡淡一說。也許人家走慣不以為難,把我們估高了些,以為山中居久,經常涉險,想必能走,才有此事。不過話尚難定,十三盤乃是他近年開通,必非無路,也許地大險秘,一時難以發現,還是細心找尋。真找不到,也須設法前進,中道折回,實太丟人呢。”朱人虎最是好勝心,因是朱家嫡系子孫,習於安樂,當隨眾出山,只是好奇心理佔了一半。這次三人急於和育衫客相見,特意在頭一天裡打完午睡起身。次一早趕到大理,進了飲食,便即入山。連經險阻,未免勞苦,不由興致大減。聞言不快,正要答話,王謹忽然喜道:“我看下面有一片地勢傾斜,有小松藤蔓遮住,看不甚真。好在由此向下,小松頗多,就失足滑落,也有法想。回去實太丟人。地勢方向,我記的不差,十三盤定在這壁上。待我冒險下去,試上一試。”王謹乃朱氏家僕之後,人最誠謹謙和。趙霖與他情最厚,聞言知他平對己最為忠實,必是為了折回丟人這一句話,犯險尋路。見狀大驚,方喊:“下面又滑又險,三弟如何去得?”隨說一把未拉住,人已下去。
王謹武功本好,又肯下苦用功,心思更細。料定趙霖對己情勝同胞,必不放心,早已相好地勢,貼壁往下溜去。那崖壁立千尋,只夾路一段有些突出的山石和一條七八丈長的天然石棧,上面偏又是危巖中凹,無法上升。王謹所滑之處,乃是壁下面一片坡地。王、趙二人先前仔細觀察,那一帶斜坡作斜長形,好似可以通到前面,偏又有突石、藤松之類阻蔽,看不真切。坡既朝下傾斜,苔又奇滑,稍一失措,立墜入無底深壑以內,粉身碎骨。趙霖早就看到,因地勢奇險,不敢嘗試,不曾想王謹竟然先下,已經滑落。
不敢再多發話,分他心神,轉易誤事。良友關心,好生焦急。定睛朝下一看,見王謹身法真個輕快,才一起步,便把家傳輕功絕技騰蛇遊壁之法施展出來。那斜坡距離上面立處也有三丈多高,以三人的本領,縱往斜坡並不甚難,最難的是上面佈滿滑油油的蒼苔。
王瑾開頭先是貼壁飄墜,下才丈許,忽將身子一偏,往側倒轉,改成頭下腳上,往斜刺裡一株小松游去。等一把抓住松,再用前法,或左或右,朝那有松之處遊行過去。有沿途小松一擋,勢於自然略緩,不致降得太驟而滑落,卻又看不出一毫停頓神情。看過去活似一個大壁虎,遊行於絕壁之上,故意出沒躥逐於絕壁群松之間,姿態靈活,動作如飛礦晃眼工夫,便到斜坡上面一株半人多高的較大盤松之下停住。
王謹身子已早掉轉,先往四下看了看,斜騎著松,朝上說道:“這片斜坡好似能夠通到前面主人所說的轉角平地上去,不過我拿不定。這裡蒼苔已生多年,也頗結實。
小松、老藤,到處都有,與上所見不同,尋常人臼懸不任身於,如照大哥二哥的身法,只要將氣上提,便可無妨。小弟前行,姑妄試之如何?”趙霖雖和王謹從小一起,因他為人謙虛,從不矜誇,一味揹人下苦功,不似朱人虎,自恃天賦,得意驕滿。所以見他功候如此純,竟出意外,喜之餘,不看了朱人虎一眼。聞言答道:“要去都去,你我弟兄,向共安危。這苔蘚我也試過,我三人足可附身。但路太長太陡,沿壁攀越,懸身而過,太險罷了。既然如此,前進總有法想,我們都下去吧。”說完,先把三人所帶隨身小包裹,照準王謹扔去。由王謹先行接住,然後招呼朱人虎下降。朱人虎雖覺著有點力乏,但天好勝,不肯示弱,其勢不能獨留,只得鼓勇隨下。趙、朱二人先學王謹的樣,雙掌附壁,貼背滑落。子!了中途,再行翻身掉頭,往下游去。到了斜坡之上,先各尋了一株小松,將降勢緩住,一面歇息,一面觀察去路。見那斜坡直似一條長蛇,蜿蜒盤曲於崖壁之上,果然可通前面。因路太長,勢又過於朝下傾斜,加以苔滑不能立足,必須運用輕功,強提著氣,面朝裡,雙手附壁,覷準去路,橫移過去。人體甚重,苔蘚怎吃得住?休說失足鬆手,一個氣提不住,立即粉身碎骨,萬無幸理。三人雖是藝高膽大,遇此奇險,也由不得生了戒心。當即把衣包和隨身軟兵器整理停當,分別扎向背上。仍由王謹當先,趙霖隨朱人虎之後,往前面貼壁移去。
朱人虎平起居舒適,隨眾出山,除和敵人動手而外,並未吃過什大苦。加以娶美豔,過於恩愛,不比趙、王二人武功純,王謹更是童身,如何比得。這一相形見絀,未免愧忿。又見趙霖飛索軟抓業已解下,一頭緊繫間,再用左手二指緊夾抓柄,抓頭倒垂,附在手背之上,雖然一同滑行,目光卻不時註定自己身上,分明見己功力不濟,為恐失足,暗中防護。想起幼時一同習武,自己天分獨高,秀出群倫,只因習了兩樁絕技,便爾自滿,如今被人趕過,越想越不是意思。正在難受,三人已落到一片突石之上,同坐歇息。
人虎猛見石下冒起團團白煙,升出石上丈許,結為雲幕,心中奇怪。忽聽崖頂一聲呼哨,其音清越,迴音盪漾,響震空山。還未停歇,緊跟著又聽到一聲極洪厲的怪嘯,起自去路一面,相隔頗遠,彷彿由極深的谷底發出,似與先聽呼哨相應。時已申西之間,崖一帶光景更是明麗。三人常在蠻荒深山之中跋涉,見的事多,頭一聲事起倉促,未怎留意。知後一聲異嘯,不論蛇蟲鳥魯,定是一個猛惡的東西,絕不是什麼好相識。無奈懸身危壁之上,除了前進,走向青衫客所說山環平地,毫無辦法應付。
趙、王二人先頗驚疑,繼一想:“嘯聲雖甚猛烈,像是一種不經見的惡物,但是這片危壁形勢陡峭,其滑如油,稍長大一點的蛇蟒都難附身其上,猛獸之類更難立足;再者上下相隔這麼高,也沒法下來,這東西似非猛禽一類。反正暗器已各準備好,隨手可發,怕它何來?”又以嘯聲來處,相隔尚無,嘯完一聲,便自停歇,崖頂也不再有別的異聲,認為偶然相值,不似被什惡物發現,有心侵襲,就此忽略過去,依舊附壁而行,朝前移去。這時崖頂吼嘯之聲越急,再如附壁前移,惟恐怪物跟蹤伏伺在盡頭轉角之處,狹路相逢,驟起發難。如停當地,不再前進,一則危石孤懸,後退一樣要防怪物侵襲;再延下去,捱到天轉暮,暗夜沉冥,此處奇險境地,更無幸理。彼此相顧為難,毫無善策。
王謹平謹慎,因事由自己而起,以前出山多少次,向不越眾上前。這次因同行是兩至密友,又知趙霖為人剛毅,聽出有進無退,不合一時高興,自信貪功,頭一次領頭涉險,便把兩位良友一同引入危境,心中本就不安;再見朱人虎神不善,似有嗔怪之意,越發愧悔集。覺著前進固險,尚有活路,怪物嘯聲雖猛,看它踞崖怒嘯,不敢下來神氣,必是山中不經見的猛獸,並非怪一,憑著一身本領,估量還能應付一時。
與其越挨形勢越糟,坐以待斃,轉不如當先前進,就被猛撲上來,也可拼個死活。只要能和它對敵些時,或是將它引開,三人合力,多厲害的惡物,至多不能除去,脫身當能有望。心念一動,立即站起,說:“眼前危機四伏,這等枯守,情勢只有更糟。還是由小弟向前開道,把這片危崖走完,腳踏實地就無險了。”趙霖原和王謹一樣心計,本在心中盤算,聞言一想:“怪物如此怒吼不去,必是餓極,意搏人而噬,偏為危壁所阻,無法下來,雖然情急萬分,但它志在得人,決不至於據險下擊,將人打入壑底,此策非不可行。不過三人中,自己本領最高,又是長兄,一行表率,理應當先,方顯兄弟義氣。還有朱人虎本領較差,現已有些力乏,如再和先前一般走法,到了前面,怪物驟起發難,他這第二人定難應援,豈不誤事?”忙道:“我硬功稍好,又帶有特製兵刃暗器,還是改由我在前面當先,三弟為我接應,朱二弟斷後,我一到,不問能除此物與否,必能將其引開,那就無礙了。”說時,石下白煙依然一團團相繼冒起,與當頭煙幕凝合,愈鮮明。怪獸也依然怒嘯不絕,狂風大作,山鳴谷應,轟轟之聲,震耳聾,彷彿千丈危壁均在搖撼,聲勢越發驚人。人語已為所斷,只可意會,聽不真切。三人都急於脫身,加以其勢不能退回,目光齊注前路,一個也未留意查看來路。內中朱人虎本領雖差,耳朵卻尖,坐在松側,一任趙、王二人爭先,並未開口分心。當此悲風怒吼,惡獸厲嘯,一一片叫囂聲中,彷彿聽到遠遠有人喝喊之聲,匆匆未辨來路,再聽已聽不出。
王謹不等趙霖把話說完,早相好了地勢,仍用前法,攀蘿緣藤,貼著千尋削壁,往前移去。趙霖知王謹為人心如一,說出便做,既已搶先,不能再阻,惟有趕緊隨上,以備接應。剛說得一聲:“二弟,你隨在我後面,與三弟打接應吧。”人才站起,王謹緣壁移行出去也只兩丈以內,猛瞥見石下面有一股約碗口的白氣,箭一般起來,照準王謹去。趙霖眼快手疾,見狀大驚,知道不妙,良友關心,情急之下,一面忙喊:“三弟快躲!”也不問那白氣是什物,左手一揚,臂上倒垂著的七星軟抓帶起那三丈來長蛇筋製成的軟索,忙朝王謹抓去,以防受傷下落。同時右肩一低,連珠弩剛發出,隱聞身後人聲呼喊。這次趙。朱二人一同聽到,因俱忙著救人,未暇回顧。朱人虎一樣惶急,但較趙霖看得清楚,覺那白氣並非有質之物。所用飛鏢是由百鍊鋼與真金合煉而成,薄如柳葉,形也相似,每套十二片,發出宛如一朵金蓮,散為金光花雨,上下翻飛,手法神妙,又勁又急,發必傷人,無法防禦。因製造繁難,甚是珍貴,也不捨無的放矢。
雖未發動,同在患難,終是關心。風聲嘯聲,又復猛惡,匆促之間,也未回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石下白氣向上斜,趙霖情急,抓、弩併發之際,猛又瞥見由嶺頂下碧湛湛三點豆大寒星,電也似疾,直向那股白氣中去。兩下里才一接觸,白氣好似觸電一般,立即掣轉。可是王謹似已沾染了些毒氣,也沒聽出聲,只見他手一鬆,便由壁上滑墜,身形一歪,徑往下面無底絕壑之中落去。其勢本非粉身碎骨不可,幸而三方面發動都快,趙霖早防有人失足隕身,臂上備好抓索,應變尤為神速,王謹中毒下落,抓也恰好飛到。那抓乃趙霖採用南疆中毒蛇七星鉤子的鉤尾,用各種靈藥炮製而成,上附極巧的機簧,可剛可柔,運用由心。那條長索,也是採用一種奇蛇,名叫鐵線蛇的脊筋所制,比尋常麻線不多少,卻堅逾鋼,快刀利斧所不能斷,柔韌異常,且具彈力。發時七尺許長的倒刺爪須一齊伸張,拾向人獸身上,憑著自己功力心意,略分輕重一抖,便即抓緊不放,並還不致使其受傷,乃是一件極靈巧的軟兵器。這一抓到,趙霖以為王謹不致送命,心中略放,也忘了危石孤懸,石下便是毒氣發源之地。王謹由崖下墜,勢子又沉又猛,吃軟抓往回一帶,越發加了力量,任是武功多好,也只能使其不致撞向硬處送命,石下毒窟,仍難避免。心下一寬,正待施展全力,鼻端猛聞到一股異香味,心神便覺有些糊。
“不好”二字還未出口,猛又聽頭上有人大喊:“二位休慌!”同時眼前一暗,身幹好似被人夾起,往前面斜飛上去,未及動念出聲,人已失去知覺。
不知隔了多少時候,趙霖神志逐漸回覆,覺著身已落向實處,臥處甚是溫暖舒適,只左膀微微有點痠痛,也不厲害。暗中回憶:“現在情景,決不是夢。適才絕壑飛身,似已中毒,被人救走,在那絕壁深壑,猿猴莫渡之地,一舉手便將人救了起來,此公必是飛仙劍俠一人物。只不知這是什所在?”念頭才動,忽想起王謹命懸自己手上,不知死活,不大驚。連忙睜眼一看,存身之處好似一間石室,用具陳設似乎都有,自己所躺石榻,上鋪極厚茵褥。只是光景黑暗,雖是練就一雙夜眼,也僅依稀辨認出一點形影。室不甚大,只設一榻,朱、王二人並未同在,也無他人在側。知被異人解救,因見中毒未醒,故將自己放臥在此。朱、王二人不知吉凶,內中王謹尤為可慮。石室幽暗,遍查看不出門戶所在,無法尋人詢問。這類異人奇士,情大都古怪,每用功也有定課,室中無人,想繫有事離去。荒山古,初來作客,雖料主人決無惡意,也不應冒失行動,招他不快。又不知時辰早晚,萬一昏已久,醒來時已深夜,如何驚吵人家?還是慎重些好,無奈為友情熱,誓共安危,自己獨得逃生,朱、王二人卻不見蹤影,心終憂急,仍舊仔細觀察,一面盤算,意尋到門戶出去,辨清天,再相機尋人詢問。猛又想起:“先前處境奇險,一面是削壁排雲,一面是幽壑無底,寄身所在,只是崖一片突石,並且下有毒氣仰噴,上有怪物俯瞰。一行三人,一個已由危壁滑墜,一個又中了毒,那異人似由身後橫飛過來,共只一雙手,同時怎救得三個不在一起的人出險?朱人虎或可無恙,王謹恐凶多吉少。那軟抓索套緊繫左臂,外人決無法解開,現在失去,臂上又無勒印傷痕,也是怪事。”趙霖心正焦的萬狀,待要起身沿壁摸索,查看過去。忽聽遠遠傳來一陣呼哨,響徹空山,音甚清越,正與先前崖頂呼哨之聲相似,這才聽出是人的呼哨聲音,並非獸類。
聲方入耳,猛瞥見室角似有豆一般大三點碧綠寒光一閃,剛覺眼,那寒光已帶著一條二尺來長,二尺多高一條影子,撲向榻後石壁之上。跟著便見一扇石門向外側開,立有燈光由外透入。那寒光也凌空飛出去,勢疾若電,神速無比。那寒光未放光前,立在榻後室角,毫不動彈,又未見有頭尾,直似一件二尺高的竹几。室本黑暗,趙霖又在一心辨認門戶,所以毫未看出那是一個活東西。等到發現,只看到一眼,便失了蹤。除前有三點碧寒光外,只是一條影子,始終沒看出那東西的形象。趙霖方想這碧星光好似哪裡見過。就這前後一剎那時間,猛又聽震天價轟轟連聲怒嘯,立時狂風暴作,山嗚谷應,與先前危壁懸身時所聽崖頂怪嘯一般無二。最奇的是那嘯聲由近而遠,聽頭一聲似在口左近,聽到未兩聲過處,已遠出十里以外。加上狂風助勢,木葉驚飛,山鳴谷應,聲如吼,端的威猛已極。趙霖這才想起:“危石下面毒氣向王謹身上時,曾見三點寒光由崖下,才一接觸,毒氣立即掣轉。連那怪嘯俱都相似。莫非是這東西不成?
似此威猛之物,從來未見,身子卻生得如此短小。看它守伺在側,與去時情景,分明主人家養無疑。那門戶也開得甚巧,那麼厚重的石門,竟能移動自如,無什聲息。室外現燈光,想必有人,何不試探著往外探詢一下?”趙霖走向門外一看,當地乃是一座山,經主人就原來形勢修治,闢成石室。外間地形狹長,沒有裡間整齊。頂頗高,當中吊著一盞碗大燈盤,內有兩個燈頭,焰光頗亮。壁溫潤如玉,大小石筍散列其間,四壁又有好些石鐘,燈光映上去,幻為奇光,甚是燦爛。陳設用具,沒裡間多,只有一條用整塊大理石製成的條案和兩個石鼓,案上陳列一些香爐、茗碗之類。裡壁有一一鍾晶屏,自地拔起,通體晶明,輝四。
屏後便是磊坷不平的壁,並無通路。和裡間一樣,不見一個人影。試由前面石筍林中轉將出去,繞行兩丈遠近,便達口。月光正由外面斜進來,才知當地深居谷地,約有數十百頃方圓。四外危峰刺天,峻壁排雲,那便在一片削壁之下。壁上滿布蒼苔、松、蘿之類,間以雜花盛開,繽紛滿眼。下面地勢又復平曠整潔,芳草丰茸,高低盈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