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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與土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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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來!”那位技術員回答一聲,便把上半身探進屏蔽門,同時打開主軸讓它空轉,並仔細注視著刀具的運行。

果然是這樣。技術員就是負責這個的。爾童滿懷信心。他開始憧憬未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就在一樓的車間內轉了一圈,數百臺機與數百名工人都在做著一模一樣的工作。最後他們回到門口,年輕人問道:“怎麼樣,誰有什麼問題?”一位兩鬢斑白,神情畏縮的瘦削男子囁嚅著問道:“我沒什麼文化…這些機器,本看不懂。能不能做?”年輕人笑道:“會寫自己的名字不?一加一等於幾知道不?認識abcd二十六個字母不?”中年男子面容舒展了一些,連連點頭:“這些個,還能行。”

“那就行了。我們不需要作工有什麼文化,更不需要你們自己瞭解機

有技術員專門負責。”年輕人輕描淡寫地揮手:“還有誰有問題?”

“這事有點不安全吧…這機器看著很容易傷人。”另一位三十來歲的健壯男子問道,他是這批人當中唯一一個比爾童個子高了少許的。

“我們廠去年全年只發生不到十起工傷事故。”年輕人眼神不容置疑地打量著他,回答道:“你在工地上搬磚,也免不了磕磕碰碰,被砸一下,摔一下什麼的吧?”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看了看手背上一道針腳蜿蜒的傷口,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也是,我這手就是工地上的。”於是不再有人提出問題。年輕人又問了一遍,便帶著他們走向車間出口:“我們去看看生活條件吧。”生活條件其實比爾童想象的,或者說期待的還要好。明亮而乾淨的食堂,比去年的工廠那陰暗骯髒的食堂可謂天壤之別。廠內就有醫務室和小超市,宿舍下有籃球場和乒乓球檯。小超市的二樓則可以用投影機看電影,當然屏幕很小。還有檯球桌。至於宿舍,確實是嶄新的,還瀰漫著木材和油漆的味道。但最讓爾童滿意的,不是宿舍牆邊的高大的儲物櫃,不是風力十足的吊扇,不是八個人就有兩間衛生間,衛生間還安裝好了淋浴噴頭,年輕人說將會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也不是通風和採光都無可挑剔的陽臺,而是每一張位邊都有一個座。

再也不用擔心給手機充電的問題了。去年那廠臭蟲橫行的老舊宿舍裡,可是八個人只能公用兩個座,還不允許工人自己接板。每天為了手機充電的事情舍友們都會發生糾紛,三天兩頭就有人為了這事打架。後來爾童和素琴出去租房子住了,才算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今年爾童當然也會和素琴一起住出去,但不是現在。在這之前還是要在宿舍住一段時間的。如果不是因為有素琴,爾童簡直覺得這裡比住在外面都舒服。

所以,他們天黑之後最後一次在大巴車邊集合時,只有一個人表示不做了。

而年輕人讓他們考慮商量的時候,爾童幾乎整個人都在發光:“姐,在這做段時間試試吧?我覺得那技術員的活我能做!你也可以當質檢,總比在水線上強!

好不好?姐?”02素琴定定地看著他,良久之後,才輕輕嘆了口氣:“童童,我們是農村人,應該腳踏實地,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當城裡人,哪是那麼容易的。新聞上不是有專家說了嗎,我們這些人就不該當城裡人。還有很多城裡人不是現在免費什麼迴歸自然過農村生活的…”那些都是放。爾童想。那些所謂的專家歧視農村人的言論他也聽過,他只能說這種人也能當專家簡直是笑話。至於所謂的迴歸自然什麼的,他只想問問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城裡人,願不願意互相換生活,願不願意過離最近的醫院二十公里山路,一個星期才能趕集一次買東西,小孩上學需要天不亮就起在黑暗中翻越三座山頭的生活。

如果有人願意和爾童換,爾童謝天謝地。

爾童只想出門就可以坐車,走幾步就有學校和醫院,隨時可以買到任何東西的超市,還有整夜不滅的燈火。他做夢都想住在城裡,當城裡人。

但他當然不會和素琴爭辯,而是深深了口氣,抬起雙手搭在素琴圓潤的肩頭上,看著她好看卻滿是擔心和疑惑的眼睛,認真地回答道:“姐,我有不踏實過嗎?就是現在,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我不想這些,這家廠也不錯,是吧。

既然可以做,又有當技術員的機會,幹嘛不試試。我知道當了技術員也離城裡人差的遠,但是總比普工強,對唄。你就不想我出息一點,想我像爹他們那樣在水線上幹一輩子啊。”素琴不由得笑了起來。爾童趁熱打鐵:“我總得出息一點,最少將來要當個主管,才配得上姐嘛。”

“你就會哄我。”素琴白了他一眼,眼波動:“就你還想當主管呢。那些主管都是大學生。”爾童嘿嘿笑了起來,正想再哄她幾句,素琴卻收斂笑容,清亮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他,輕聲道:“童童,這家廠雖說不是特別理想,但應該也是個能踏實幹活的廠,沒什麼么蛾子。你想著有出息,要當技術員,姐心裡當然高興。高興得不得了。”她把爾童的手拉到自己前,按住心口:“姐就是擔心,你總想當城裡人想太多,會忘了我們的本分,不肯踏踏實實地打工,最後變得東方叔和美珍姐他們一樣。”爾童吃了一驚。沒想到素琴竟會擔心這種問題。他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想法,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先問道:“東方叔是去年槍斃的吧。美珍姐,她又是怎麼回事。”素琴搖搖頭,表情有些悲傷,片刻之後才回答道:“她呀。她也是總說要做城裡人。前年就不肯再進廠打工。去年過年的時候,聽說得了艾滋病,活不了幾年了。”爾童一時無言。沉默一陣之後,抬起另一隻手捧著素琴的臉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不會的,姐。我有你。就算要做城裡人,我也是踏踏實實打工,一步一個腳印地爬進城裡。我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機會小的可憐,做不了也沒什麼抱怨的,不會去胡作非為。就是我還年輕,現在總該試試,老了才不後悔。”

“嗯。”素琴總算微笑起來,看著爾童輕輕點頭:“我信你,童童。”於是爾童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拉著素琴的手回到招工的年輕人面前,一起回答道:“我們在這裡做。”

“好。”年輕人非常高興:“那你們填一下這個表,準備面試,體檢。體檢完了分宿舍…”當一切辦理完畢之後,天已經全黑。爾童先把素琴送到女工宿舍樓下,然後拉著行李箱走進男工宿舍。宿管很快就帶著他來到一間宿舍門口:“你自己挑張吧。”門打開的一瞬間爾童就聽到小蘋果的歌聲,接著他目光一掃,看到這宿舍還剩三張上鋪空著,三位工人留在房中。反正不會住太久,爾童也不挑剔。了十塊錢押金拿到鑰匙之後,宿管便離開了。爾童則拉著行李箱,走進這間他將要暫住的地方。

雖然住不了多久,但出門在外,還是要和舍友搞好關係才行。爾童放下行李箱,沒有先找,而是掏出一直捨不得的那包好煙,走向右手邊的下鋪上坐著的那位頭髮花白,顴骨和鼻尖通紅,正捧著一瓶白酒邊喝邊打量爾童的老工人,笑著遞出一支菸:“大叔,好酒興啊。”老工人慢條斯理地點點頭,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向爾童遞來酒瓶:“老鄉來一口?”爾童趕緊笑著擺手:“哎呀,我年紀輕,喝不了這個。”老工人慢慢地出笑容,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口酒,才主動拉話道:“小老鄉哪裡的啊。”隨意淺談幾句之後,爾童轉身走向正趴在宿舍中間那張公用桌子上,正拿著紙筆專心研究著什麼,一直沒有抬頭的黑瘦工人,一樣遞出香菸:“我新來的,老鄉請多關照。”這工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卻不肯抬頭。爾童好奇地看了看他面前的紙,卻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馬1猴3之類的字樣。他明白過來,笑道:“老鄉研究六合彩呢。”對方總算抬起頭來,爾童這才看到他的相貌。他像是三十歲到五十歲都有可能,非常邋遢,頭髮蓬亂,髮裡還有金屬碎屑,衣服也骯髒無比,似乎一個星期沒有洗澡也沒有換衣服。此刻他清瘦的臉上帶著興奮,眼睛在一圈圈水波一樣的高度近視眼鏡鏡片後閃閃發光:“老鄉也買這個啊?”爾童搖頭,隨口敷衍道:“我年紀輕,不敢玩。玩這個要被爹罵的。”對方頓時意興闌珊,再次垂下了頭。爾童只好笑道:“大哥中了不少吧。”

“去年十月中了一千塊。”對方渾濁的眼睛閃耀著希冀的光彩:“我有個老鄉的內弟的工友去年中了大獎。等我中了,也在城裡買車買房,當城裡人。”

“大哥你這麼專心研究,肯定也會中。”爾童不忍心打破這份希冀。

“哈哈,這都是看運氣,看運氣了。”對方總算主動和爾童談了兩句,然後又再次撲在六合彩上面。爾童也知道他現在肯定心裡只有這個,於是悄然退開,走向最後一張上鋪上躺著的工友。

小蘋果的歌聲就是他枕邊的手機放出來的,雖然歌聲響亮,但爾童正想遞出香菸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於是趕緊回打招呼的話。但他仍然好奇地打量了對方一眼,發現這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側臉白淨而細得像女孩子,與其說帥氣還不如用俊俏形容。只是他臉有些發虛的覺,還有很嚴重的黑眼圈。於是爾童不打擾他,轉身把行李箱拉到一張邊,開始收拾起來。

除了小蘋果的歌聲,宿舍內再無其他聲音。爾童輕手輕腳地整理好自己的和儲物櫃,拿出換洗衣服便走進衛生間。當他洗完澡洗過衣服回到宿舍時,卻看到那位睡覺的工友已經爬了起來,正對著鏡子仔細梳理頭髮,還噴了髮膠,身上也換了一套相當高檔的休閒西裝,實在稱得上一表人才。

爾童趕緊上前打了個招呼。他答應一聲便跳下,對那位喝酒的工友笑道:“李叔,我晚上不回來了。”

“這次又是哪個女人?”老工人多少有些擔憂的神

那傢伙滿臉得意:“田記士多的老闆娘。”

“你娃娃真是什麼歪瓜裂棗都吃的下。”老工人嘆氣:“你年輕又俊,好好談個對象,這廠裡姑娘不是隨便你挑。你咋老是勾那些婆娘。那個肥婆夠當你娘了吧?”

“好女一身膘嘛。嘿嘿。”那傢伙走向門口:“小姑娘沒味兒。這些婦女要麼沒老公,要麼老公都不在身邊的,飢渴得很。起來夠勁。再說了,”他的臉突然專注起來:“這也是城邊上,她們可都算是城裡人。我要是能勾上一個,說不定也能一下子當上城裡人。”老工人無奈揮手:“別說叔沒勸你。那些女人就是玩你,你還想什麼別的。

你娃娃這麼下去,終有一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

“好啦李叔,沒事。”那傢伙說著就拉開房門。正好遇到兩個年輕工友正打算開門,看樣子就是最後兩張的主人。打了聲招呼之後,他們便一邊進門,一邊吵架:“剛才叫你打團,你非得自己去送人頭。你會不會玩?”

“你說我?不是你上單崩了,我們能輸?”兩人都像爾童差不多年紀,看來是老鄉甚至本家兄弟,但此時卻吵的很兇:“下次排位再帶你,我就是你孫子。”

你媽,你爹是我七叔,你做我孫子?你各應誰呢。”在這種情況下爾童也不便再和他們說話,低聲和那位老工友打了個招呼,便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