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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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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薩拉?畢加索”開進市區時,我的手機“叮咚”一聲響了,低頭一看,上面是司小那隻新手機的號碼,只有一句話:“其實我很想叫你一聲哥哥。”王安石變法的劇本寫得很吃力,主要不在於怎樣設計情節,而在於如何把它與現實聯繫起來,故事既要好看,又能讓觀眾聯想到本市那些“公僕”們兢兢業業銳意改革一往無前盡忠黨國的崇高境界,這裡的契合點實在難找。我再一次體會到“奉命文學”創作的難度,想想三十多年前所謂的“大革文化命”的年代,那些文學前輩們竟然能靠著“御用”而玩文學並且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著實讓我這後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宵熬夜,天亮了仍無睡意。看看上三竿,風和麗,我突然產生出去走一走的念頭。城南的大遼河畔,蘆荻正盛,鴨飛鷺戲,一向是我喜歡的去處。只是那裡緊傍著匯賢樓,想想何冬圃穿世態人情卻又含而不的笑意,我發誓今天絕不進那個院子。說起來,至少有十多天我不曾往那裡去了。

我把車子停在堤上,走下斜坡,漫無目的地順著河水的向信步前行。已是仲秋時節,半月前還很茂密的蘆葦叢開始蕭疏枯黃,河邊的柳樹上也不再能聽到夏季時那份詩意的蟬噪,只是水面顯得更深沉,更渾厚,似乎連顏也變得更憂鬱。由於離市區較遠,遊人很少,只有三四個釣客並排坐在碎石灘上,正在悠哉遊哉地自得其樂。

沒想到河邊這麼冷清,一點也不像期待中那樣有趣,我有些失望,忽然想起還給司小準備了一份禮物,便改變主意,決定還是去酒店一趟。這裡距離匯賢樓不過幾百米遠,既然來了,何必越門而過,我又不是治水的大禹!這樣為自己找著藉口,於是轉身往回走。誰知剛穿過那排堤柳,竟看見司小正倚坐在一棵樹下專心致志地讀一本書。

肯定是她,我在第一意識裡便這樣斷定。遠遠看去,那是一個年輕姑娘,長髮低垂,束著一塊絹秀的髮帶,身上的連衣裙與我第一次在接風席上見到她時一模一樣,陽光下,間的銀飾閃閃爍爍。除了司小,別人不會有這般裝束!我輕手輕腳走過去,站在她側後,果然是她。

真是天遂人願,這回又躲過了何老闆的眼睛。我心裡的興奮勁兒簡直無法形容,有意加重了腳步聲。

司小一驚,扭過頭來,看見是我,臉上也是一喜,合上書站起身來:“是你,七…”我急忙重重咳嗽一聲,制止她稱我七叔。

她羞澀地一笑,雙手持書放在身前,一絲緋紅飛上臉頰,微微低下頭,那清純嬌憨的樣兒,直令人魂不守舍。

“上班時間跑出來看書,脫崗喲,不怕你們老闆扣你獎金?”我沒話找話。

她睜大眼睛,認真地說:“今天是星期天呀,每週我有一天休息。”哦,我這才想起來今天是週

“在讀什麼書?”司小不好意思地把手裡的書遞給我,原來是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玩笑》,顯然她看得很投入,在這一段話下還劃了重點線:“青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它是由穿著高筒靴和化妝服的孩子在上面踩踏的一個舞臺。他們在舞臺上做作地說著他們記的話。”

“喲嗬,沒想到你還喜歡米蘭?昆德拉!”我半真半假地誇張叫道。不過說實在的,在我認識的女孩子裡,喜歡並且能讀懂這位捷克作家的沒有幾個人,雖然這部給作者帶來巨大成功的《玩笑》曾經不止一次在世界文學界掀起“昆德拉熱”這位不為當局喜歡的異見作家善於以反諷手法和幽默語調描繪人類境況,他的作品表面輕鬆,實質沉重;表面隨意,實質緻;表面通俗,實質深邃而又機,充滿了人生智慧。正因為如此,我對他的作品有幾分喜愛,覺他的創作心態與文字風格很符合我的情。

司小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有許多地方看不太懂,不過這段話卻對我很有觸動,我都能背下來了。哎——”她用一聲“哎”來稱呼我,自己的臉卻先紅了,稍頓了頓,接著說:“他把青形容成這個樣子,與我憧憬的青反差太大了,按照他的思路一想,都有些害怕——青竟然是這樣的虛無縹緲,這樣不可捉摸,那對我們來說,這青還有什麼可寶貴的呢?”看著這妞兒一副楚楚可憐、手足無措的樣子,我頓覺賣的機會來了。與昆德拉研究專家探討昆德拉肯定不是我的長項,騙騙這等天真少女,我這點家底還是夠用的。

“你是誤讀了昆德拉。”我用一種行家口吻說“他在書中還有一段話你注意到沒有?”我翻到那一頁,給她讀道:“‘當我想到這一切時,我的一連串評價都出了差錯。我對青產生了一種很深的仇恨,同時又夾雜著對歷史罪人的一種自相矛盾的寬容,我突然之間把他們的罪惡僅僅看成是期待著長大的煩躁不安。’——這是用一種自我批判的眼光來重新審視青,而且對擁有青的人們表達了極大的羨慕與同情。昆德拉不過是想表示,任何偉大人物成就偉業,都是從青期開始的,沒有青就沒有歷史。所以他才能說:‘歷史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它經常為青提供一個遊樂場——年輕的尼祿、拿破崙,一大群狂熱的孩子,他們假裝的情和幼稚的姿態突然真的變成一個災難的現實。’”

“拿破崙,尼祿…”司小著。

“這些都是在世界歷史上留下過足跡的偉人,好比中國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康熙大帝。”我看得出來,像在‮花菊‬宴那天一樣,這妹妹的眼神裡再次透出了崇拜,這正是我期冀的效果,於是暗自得意。

又聊了一會,得知她喜歡外國文學,我答應回去給她找幾本這方面的書。然後我們往回走,到了車前,我拿出一個包裝美觀的小盒,遞給她。

“本來想你過生的時候送給你,可是又不知道是哪一天,好在你早一天用我早一天跟著受益,今天就給你吧!”司小打開一看,裡面是一隻女款天翼手機,棗紅橢圓機身輕盈小巧,時尚得很。那次從匯賢樓出來,我便去了手機商店,有了這玩藝兒,與她聯繫不是更方便嗎?免得還得通過總檯找她,提心吊膽的。

她顯然很意外,猶豫著該不該收下。我卻不給她推辭的機會,讓她上車,送她回酒店。

“那…以後我叫你老師吧!——你的知識那麼淵博。”她把胳臂搭在我的座椅上,一本正經地問。

“拜託,小姐。”我嚴辭拒絕“你不是要罵我吧?沒聽說嗎,你要是對誰有仇,就喊他一聲老師。社會在前進,尊敬在貶值,現在最不值錢的稱呼就是‘老師’了,即使上街討飯,你要是先幹了兩天,其他叫花子也要叫你老師的。”她忍俊不,笑出聲來。

車到匯賢樓大院門外,我沒往裡開,司小下了車,沒道謝,卻甩給我一個甜甜的笑。

“薩拉?畢加索”開進市區時,我的手機“叮咚”一聲響了,低頭一看,上面是司小那隻新手機的號碼,只有一句話:“其實我很想叫你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