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要為真理而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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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培鬆通報過情況後,意味深長地對李東方道:“我倒要看看這個政治人還能多久!”李東方含蓄地笑笑,對王培松說:“這兩條線索能落實嗎?你千萬不要低估了此人的政治耐力!”67省反貪局找上門時,李大頭正帶著位剛搞到手的小在鄰省一家電廠催討炭款。炭款討得還算順利,22萬討回來15萬,給小買了兩身時裝,在當地風景區玩了一天,李大頭就準備回峽江了。不曾想,晚上買好火車票,正排隊等著進站,手機突然響了,公司會計打了個電話過來,要李大頭儘快去反貪局談談。李大頭頗突然,一時間手腳冰涼,問會計是怎麼回事?會計也說不清楚。李大頭越想越不對頭,拉著小就去退票,退過票後,在火車站旁找個小賓館又住下了。
這一夜,李大頭驚魂不定,連和小幹那事的心思都沒有了。小故意搗亂,平時不怎麼主動,工作不盡心,被李大頭嚴肅批評過好多次,這回主動了,一進客房摟住李大頭非要幹,李大頭只好應付。應付的事豈有成功可言?身上那本生龍活虎的傢伙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搞的小大為掃興,把他的大頭小頭都貶得一錢不值。李大頭也顧不得了,完事後光著股不停地打電話。手機一塊電池的點快耗完了,什麼明確的消息也沒探到。只知道峽江市的廉政風暴還沒結束,風聲好像又緊了起來,原說要放的李東方的妹妹李北方也沒放出來。省委擴大會議後被省反貪局傳去的人為數不少,有些人傳過去後就沒再回來,有些人回來了,情況也不利索。李大頭情急之下,想把電話打給趙啟功,最後還是忍住了——現在情況還沒清楚,你找人家省委領導說什麼呀?
這時候,李大頭適時地想起了老朋友沈小陽——沈小陽是記者,消息來源多,真有啥了不得的大事,沈小陽不會一點也不知道。便打了個電話給沈小陽,說是有臺捷達王,是欠煤款的客戶用來頂賬的,正在公司閒著,問沈小陽要不要借用?如果要借用,今天就可以去公司把車開走。
沈小陽心裡啥都明白:“別給我繞了,說吧,大頭,你是不是又進去了?”李大頭不繞圈子了:“老弟呀,哥哥目前還沒進去,但是很有可能進去呀。”沈小陽顯然對上次收車的事還耿耿於懷,惡毒地道:“我就知道是這種事?你說清楚點,是一般質的嫖亂,還是強xx犯罪?強xx犯罪我一點辦法沒有,而且我也得注意影響了,賀市長讓我少和你這種氓分子囉唆,都訓過我幾次了!”李大頭說:“哥哥我會犯強xx罪麼?哥哥有錢什麼小姐叫不到?!”沈小陽也不客氣:“少女也是小姐,你敢嫖就是強xx!”李大頭強忍著一肚子惡氣:“好,好,我認你狠,你就趁機在哥哥頭上拉屎撒吧!告訴你:這回不是這方面的事了,是省反貪局找我了,恐怕是經濟方面的問題!你聽到啥風聲沒有?”沈小陽說:“我沒聽到什麼風聲,你還是抓緊回來吧,有事回來再說!”李大頭不太放心:“我回來又咋辦?萬一自投羅網怎麼辦?”沈小陽說:“你不回來又咋辦?金石煤炭公司不要了?你不回來更證明你作賊心虛!再說了,你真有什麼大事還逃得了?田壯達逃到國外不還是抓回來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懂不懂?我的同志!你狗東西幹了什麼好事你心裡有數,自己決定好了!我個人倒是希望你走自首坦白的道路!另外,也和你說清楚:你的破車我不借,這國慶節快到了——國慶節可不是三八婦女節,是個大節,得隆重地辦點福利,你再給我們報社掏點錢吧,我們田總說了,請你當國慶徵文的評委!”李大頭叫了起來:“沈大筆,你不是賭誓發咒不給報社拉贊助了麼?怎麼又來了?!”沈小陽道:“這情況不是又起變化了嗎?報社馬上又要研究中層幹部問題了,我排在第一!”李大頭只好自認倒黴:“好,好,我出三千,你到太平鎮拖兔子去吧!”沈小陽沒好氣地道:“拖什麼兔子?你就認識兔子啊?這回是辦水產,你起碼得給我出五千,我姐夫辦喪事時去了那麼多人,連賀市長都去了,你狗東西連面都沒照,那兩千就算罰款了!”李大頭只好認賬,在電話裡答應了沈小陽,次一早,帶著小回了峽江。
火車開了八小時,到峽江已是下午五點了。李大頭擔心自己隨時可能被反貪局提溜走,晚飯沒敢到外面吃,是叫了酒菜在公司吃的。正對著飯桌的一面牆上就掛著和趙啟功的巨幅合影,好像省委領導也參加了他們這次密謀似的。
面對和省委領導合影的大照片,李大頭氣又壯了些,多少恢復了點信心,酒杯一端,煞有介事地對沈小陽說:“沈大筆,你也別覺得自己和賀市長關係好,就把架子搭得那麼足,哥哥我是把你當做好朋友,碰到點小事才和你商量一下。其實,我要找趙省長,還不把啥都解決了?”沈小陽陰陰地說:“那我就告訴你個好消息:中紀委和中組部也在找趙省長呢,都來兩撥了!”李大頭嚇了一跳,嘴裡一口酒差點兒噴了出來:“還…還有這種事?趙省長也犯事了?”沈小陽品著酒,貓戲耗子似的看著李大頭:“說吧,我的哥哥,你給趙省長送過多少錢?”李大頭有點急了,大頭直搖:“沒有,絕對沒有,你老弟可別胡說八道!我和趙省長就那次在酒店見過一面,他家的電話號碼還是我轉了好幾彎才從朋友那打聽到的,都沒敢給他打過!”沈小陽說:“除了趙省長之外,給多少人送過禮,腐蝕過多少革命幹部?”李大頭頗為苦惱地說:“這哪想得起來?哪年不送?這麼多年了,誰知道送過多少?有主動要求我腐蝕的,有我湊上去腐蝕的。就在上個月,我還給區地稅局的王科長和管我們的小祁一人送過一個紅包。王科長是五千,小祁是四千,我們會計辦的。”沈小陽說:“那你回憶一下,把你腐蝕過的官員名單和送禮金額都開出來,我幫你分析。”李大頭不上這個當:“沈大筆,你別蒙我,不說這個名單我真回憶不起來,就算能回憶起來,我也不敢開給你!你還是幫我打聽一下吧,省反貪局究竟找我幹什麼?是誰的事涉及到了我?”沈小陽說:“這得你自己想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中誰會頂不住啊?”李大頭想了一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沈小陽當夜也沒打探到什麼結果。
次一大早,省反貪局又找上了門——來了個電話,請李大頭立即到反貪局去。
李大頭只好去了,一進反貪局的大門自己就不當自己的家了,心裡亂糟糟的,總想,沒讓任何人動員就有一種想坦白待的念頭,怎麼壓都壓不住,一坐下就說:“我知道,我知道,廉政風暴刮到這地步,你們遲早會找我,你們問吧,只要我知道的,我…我都會待!”反貪局的同志說:“我們問,還算你待嗎?你自己先說吧,爭取個主動。”李大頭想想也是,讓人家反貪局問到面前就被動了。眼前馬上浮現出區地稅局的王科長和小祁的面孔,便最先把這二人拋了出來,說是自己為了納人情稅,就給二人送了一個紅包的人情。坦白時還算夠朋友,講了真實情況:這兩個紅包不是王科長和小祁提出要的,是他讓公司會計以諮詢費的名義硬給的。
反貪局的同志滿意:“好,好,這只是個開頭,繼續說,往大處說,不要用這種雞蒜皮的小事轉移目標!你李金石一直很活躍嘛,主要問題不在區級的稅務人員身上!”李大頭的眼前又浮現了幾個市一級工商稅務幹部的笑臉,其中一個是市工商局陳副局長,陳副局長是老局長了,這些年給他幫了不少忙,他也對得起他的,逢年過節沒少給送過實物,家裡的彩電、冰箱都是他送的,這次又被田壯達案子牽扯進去了,進去都幾個月了,估計老傢伙頂不住,便又把陳副局長供了出來,只說了彩電、冰箱兩個大件,錢的事沒說,想一步步來。
反貪局的同志更滿意了:“李金石啊,態度還不錯嘛!說下去,說下去!”李大頭意更急,覺得要褲子了,可憐巴巴提出要上廁所。反貪局的同志很講政策,同意李大頭去上廁所。李大頭到了廁所,站在小便池前,無論如何努力卻又一滴也不出來了。換了一種形式,像女人一樣蹲下,才勉強擠出了幾滴眼淚似的汁。回到屋裡,供出了個峽江煤炭局的銷售處長,意再次上來了,又到廁所去。就這麼待一個,去一回廁所,忙活了差不多一上午,又把六個收過他禮的當官的哥兒們弟兄待出來了。李大頭認為第一輪待得差不多了,他態度又那麼好,也算對得起反貪局了,打定主意其他的哥兒們弟兄一般情況下決不再供了。
反貪局的同志卻不滿意了:“怎麼,李金石,就這些嗎?”李大頭連連點著汗津津的大頭說:“就這些,就這些!”還解釋了一下:“現在煤炭市場並不好,再說,我這人也不算大方,萬字數的禮我一般也不送…”反貪局的同志馬上抓住了漏:“一般不送?用得著的大人物,你也不送嗎?”停頓了一下,又加重語氣道:“話說到這裡,李金石,我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了:今天我們找你,主要就是想了解一下你李金石和峽江某一個大人物的經濟關係!”李大頭想不起有什麼用得著的大人物,最大的人物也就是市工商局的陳副局長了,便很委屈地說:“市工商局的陳副局長的事,我不是都待了麼?哪還有什麼大人物呀?”反貪局的同志火了:“市工商局副局長算什麼大人物?想想,好好想想!”李大頭真想不起來,很苦惱地說:“你們能不能提醒我一下呀?我記不好!”反貪局的同志這才提示了一下:“你們金石煤炭公司的那幅大照片是怎麼回事啊?”李大頭這才恍然大悟,省反貪局同志要了解的是他和省委領導趙啟功的關係!他真是糊塗到家了,沒讓人家主動問,就把八個哥兒們弟兄供了出來,這不是害人麼?以後誰還敢和他打道啊!
李大頭的怨氣一下子上來了:“鬧了半天,原來要問的是這檔子事啊,告訴你們;我和趙啟功副省長沒有任何經濟來往!那幅照片是我鑽空子在一個偶然的場合拍的,騙你們是王八蛋…”從省反貪局樓裡出來,李大頭身子發飄,神恍惚,像做了一場噩夢。勉強走出大門,兩條腿就軟得邁不開步了,蹲在大門口的路邊上菸,一連了三支。到第三支菸時,省菸草公司的周經理也來反貪局報到了,周經理的臉上的表情好像也很不樂觀,從李大頭面前經過時,衝著李大頭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李大頭想到自己的軟弱無能,心裡就虛,嘴上便硬了起來,見沒人注意,悄悄對周經理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你老哥可得頂住啊,千萬別害人!”說罷,還抓住周經理的白手死勁握了握,像剛過堂受過刑回來的寧死不屈的共產黨人似的。
周經理不領情,一把甩開李大頭的黑手:“你胡說啥?我就是回答幾個問題!”李大頭馬上又後悔起來:只要進了反貪局,哪還有幾個硬骨頭?沒準這周經理比他還熊,萬一周經理把他的話說給反貪局的同志聽,他豈不是又自找麻煩?便又改了口,連連說:“那就好,那就好,對組織還是要講老實話嘛…”周經理進了反貪局大門“回答幾個問題”去了,李大頭也搖搖晃晃回公司了。
一回到公司就見到了匆匆趕來的沈小陽。
沈小陽說:“大頭,我到底從賀市長那裡探到底了:可能是要了解你和趙啟功的關係…”李大頭撐不住了,帶著哭腔絕望地叫:“沈大筆,現在說還有什麼用?我沒頂住呀,一下子賣了八個哥兒們弟兄啊!我他媽的以後在峽江還怎麼混啊?!”沈小陽一聽就樂了:“大頭啊,沒想到你還對我市廉政建設做了一回貢獻哩!”李大頭沒心思開玩笑,指著牆上和趙啟功的巨幅合影,極是痛苦:“我原以為打著趙省長的旗號能做做廣告唬唬人,沒想到倒被他拖累了!”說罷,吩咐手下馬崽把合影取下來。
沈小陽阻止道:“趙省長究竟怎麼樣還說不準,你也別太勢利嘛!”李大頭想想也是,不讓取合影了,頭一昂:“不過,邊大帥的車得收回來了!”沈小陽馬上想到了報社那五千元贊助:“那我們報社國慶節的福利是不是不辦了?”李大頭想了想:“沈大筆,按說我真不該辦了,可咱們誰跟誰?又涉及到你的小職務,這忙哥哥不幫誰幫?我辦了,五千塊你拿去,隆重辦!”說罷,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過,你也得給哥哥幫個小忙:貪汙賄賂局的那幫孫子和我還沒完呢,說了,隨時會傳我,還讓我寫材料,我會寫什麼材料?這材料就給你老弟寫了,你上點心,隆重點寫,要當做是給賀市長、李書記寫的!”沈小陽覺得受了汙辱,不悅地道:“我給賀市長、李書記寫得都是正經大文章,是指導你們搞改革的,什麼時候寫過這種認罪材料?”本想表現一下文化人的清高,把李大頭堵回去,可想到那五千元贊助和自己的小職務,嘆了口氣,不說了,要李大頭馬上開支票。
68李東方的預料果然不錯,儘管中紀委、中組部兩度直接介入,趙啟功這一次還是滑掉了。
陳仲成的老婆宋雪麗已經和陳仲成離了婚,抵死不承認陳仲成的最後供詞,被叫到省紀委,和省紀委書記王培松在辦公室又哭有鬧,大罵陳仲成是無恥的畜牲,死到臨頭還撒這種不要臉皮的彌天大謊。已判了十年徒刑的趙娟娟也不承認趙啟功上過自己的,更不承認帶著鑽戒和趙啟功一起到北京跑過官,一口咬定陳仲成是誣陷。據趙娟娟解釋:去年底趙啟功帶團從國外招商回來,她正好在北京談筆生意,就請趙啟功和隨行人員吃了一頓飯。原說在王府飯店吃,趙啟功嫌太鋪張,沒同意。結果,是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羊館吃的,八個人吃了不到三百元,剩下的菜趙啟功怕費,還打包帶到路上吃了。看到趙娟娟的審訊筆錄,王培松頗為惱火,要求有關人員加大對趙娟娟的工作力度,趙娟娟馬上在獄中絕食抗議,連續三天連水都不喝,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趙啟功的問題只能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最終被中組部點名指調去中央黨校學習。
據說,事後有人將趙娟娟的絕食情況悄悄告訴了趙啟功,趙啟功身子一轉就淚了。
陳仲成最終執行了死刑,田壯達因為有重大立功表現,又退清了全部贓款,判了死緩。由這兩個主案引發的八個串案到九月底基本上一一審結,逐一宣判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一場來勢兇猛的政治風暴終於過去了,峽江上上下下這才都鬆了一口氣。
然而,政治風暴過後的氣氛卻有些異樣。關於趙啟功寧可委屈自己也要保護手下幹部的很富人情味的故事越傳越廣,越傳越離奇。傳到後來,李東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到底被抹上了白鼻樑,在許多幹部嘴裡成了出賣自己同志和朋友的政治小人。賀家國陪幾個投資商到秀山參觀西川古王國遺址時,劉專員就在私下問過賀家國:李東方下手怎麼這麼狠?連趙啟功這樣的老領導都出賣?為了當省委常委就不顧一切了麼?賀家過回來一說,李東方心裡像被誰狠狠紮了一刀。
省委新近增補了一名常委,是省委宣傳部剛上任的梅部長,梅部長是從省教委主任調任宣傳部部長的,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按慣例進了省委常委班子,而按慣例作為省會城市一把手的李東方早就該進省委常委班子卻仍然沒進去。這事實像一陣風,進一步推動了謠言的傳播速度和力度。有人說,李東方馬拍到馬腿上了,不但得罪了趙啟功,事實上也得罪了大老闆。還有人編出了個“峽江三大怪”四處亂傳:老書記糊里糊塗被人賣,新書記為往上爬反腐敗,假市長狐假虎威盡作怪。這個假市長顯然指的是市長助理賀家國,賀家國最早點燃了這場政治風暴的導火線,必然遭人恨。
這倒也罷了,讓李東方沒想到的是,緊接著西川省和峽江市幹部班子又作了一番調整,秀山地委書記陳秀唐調任峽江代市長兼市委副書記,原市長兼市委副書記錢凡興調任省通廳廳長,賀家國調任省工商聯副會長。對此,鍾明仁代表省委作出的解釋是:前一段時間的工作證明,錢凡興不太適宜在塊塊上工作,位置一直襬得不太正,工作也不得法,鬧出了不少矛盾,不利於未來峽江發展的大局。而陳秀唐在省委機關工作過,又在秀山貧困地區鍛鍊了幾年,人很年輕,腦瓜活,思路多,應該能成為一個開拓局面的理想市長。
李東方對錢凡興的調離沒什麼意見,可對來自秀山的這位陳秀唐卻從心裡不願接受,尤其不能接受的是:在陳秀唐接任市長的同時,將賀家國調離。李東方把問題提了出來——提得既鄭重又婉轉,先從積極方面理解省委的安排,認可了鍾明仁代表省委對陳秀唐作出的評價,轉而向鍾明仁和省委請求:峽江的工作思路剛理順,從工作出發,可否將賀家國留在峽江,正式出任副市長?
鍾明仁似乎料定李東方要為賀家國講話,深思了一下,什麼也沒說,更沒表態,從辦公桌上拿出了厚厚一疊材料:“東方同志,家國的事我們先不談,這份材料你帶回去看看再說,好不好?”李東方心裡有數,賠著笑臉道:“鍾書記,無非是告狀信吧?我不看也知道是什麼內容。”鍾明仁搖搖頭,還是把材料遞給了李東方:“東方同志,你不一定全知道!這不是一封簡單的告狀信,是錢凡興同志和你們峽江市三位副市長聯名寫給省委的情況彙報,談得還比較尖銳,我和省委就不能不重視了,就算家國是我親兒子,我也得讓他離開峽江,這是為他狗娃好!”李東方懸著心問:“鍾書記,錢市長他們到底反映了些什麼情況?以至於非要把家國調離?”鍾明仁長長嘆了口氣,很有些無可奈何:“簡單說吧:這狗娃太不注意影響,毫無民主和法制意識,在某些事情上簡直是無法無天!比如說,和一個叫什麼計夫順的鎮黨委書記整天搞在一起,把好端端一個太平鎮鬧得烏煙瘴氣!連群眾反腐敗的正常上訪都不允許,竟讓那個鎮黨委書記帶著手銬去開會,把上訪群眾當場銬走!那個鎮黨委書記的死,我看和他有很大的關係!——錢凡興這個市長擺不正位置,他賀家國這個市長助理也沒擺正位置嘛,扯著你市委書記的大旗亂舞一氣,經常和錢凡興為點小事大吵大鬧,連你們的副市長都看不下去!白省長代表省委和錢凡興談話時,錢凡興明確表示了,他服從組織調動,可以離開峽江,希望省委也能把家國調離峽江。”李東方倒了一口冷氣:這個錢凡興,臨走也沒忘記再給賀家國致命的一槍,竟然還拖上了三個副市長造勢!這份材料不看也知道,恐怕不僅僅是談賀家國的問題,十有八九還要涉及到他。那個別有用心的“峽江三大怪”裡不是把他和賀家國是假他之威作怪。於是,便向鍾明仁解釋說:“鍾書記,您知道的,家國同志得罪人,全是為了工作,為了您和省委能更全面地瞭解家國同志的工作情況,我想做個實事求是的彙報…”鍾明仁很固執,擺擺手說:“東方同志,你現在先不要彙報,還是先看材料,看完後再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彙報時間。省委擴大會議剛開過,《國際歌》剛唱過,我們的思想不能再混亂了!東方啊,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和白省長也知道錢凡興和三位副市長反映的問題有個人情緒,也知道家國為工作得罪了不少人,但有一點錢凡興他們在材料裡說得不錯:誰也不要再試圖做救世主了,解決中國的問題要靠我們這個黨,靠黨領導下的幹部群眾,靠民主與法制,不是靠幾個青天大老爺啊!我們任何一個黨員幹部不論能耐多大,都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任何時候都不能凌駕於黨和政府之上。因此,東方同志,我就不能不提醒你:你是中共峽江市委書記,領導著中國共產黨的一個市級政權組織,你手下有市委班子,有政府班子,不僅僅是一個賀家國!對你們前一段時間的工作成績,我和省委充分肯定,正確的意見我和省委全部接受了,是真誠地接受,沒有任何勉強和虛情假意。但是,峽江過去那種複雜特殊的情況不存在了嘛,一切走上正軌了嘛,你和家國的特殊關係也要結束了,家國不能再替你去做獨行俠了!東方同志,你設想一下: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新任市長陳秀唐同志怎麼工作啊?那些副市長們又怎麼工作啊?東方啊,我這個省委書記會犯錯誤,你這個市委書記也同樣會犯錯誤,任何人都可能會犯錯誤,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要警惕啊!”鍾明仁說得真誠懇切,李東方無言以對,只得帶著那份材料,心情抑鬱回去了。
從柳蔭路二號趙啟功家門口經過,李東方注意到:這趙啟功家門前的小車又停了不少。省市一些幹部得知趙啟功要到中央黨校學習,全跑到趙家來探望送行了。門前的小車掛什麼牌號的都有,有的還是外地車。李東方的心裡益發抑鬱:一場如此猛烈的政治風暴過後,趙啟功的影響力非但沒有降低,似乎還有所加強!而他這個勝利者卻卻連自己的一個愛將都沒保住!這又是哪裡出了問題?
沒想到,就在當天晚上,趙啟功就主動登門,來給李東方“釋疑”了。
趙啟功帶著年輕漂亮的夫人劉璐璐,還帶了幾箱難得一見的南方水果,說全是下面同志送的,他馬上要到北京去了,劉璐璐一人也吃不完,請李東方夫婦幫助解決一下。寒暄閒談時,劉璐璐還主動提到了艾紅豔的工作問題,說是大姐的護士長不能再當下去了,不行就調過來跟她幹。艾紅豔直笑,說她早想好了,年底就辦離崗退養手續。趙啟功便說,那也好,這一來我們東方同志在下崗工人面前說話就硬朗了。
趙啟功談笑風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樂呵呵地對李東方說:“老夥計啊,你現在的子好過嘍,凡興同志走了,秀唐同志來了——秀唐同志在鍾書記身邊工作多年,鍾書記的好思想好作風學了不少,你們合作起來相信會十分愉快啊,鍾書記和省委對你們的期望很大哩!”李東方點頭笑道:“是啊,是啊!秀唐同志來,對移民工作也比較有利嘛!秀唐同志過去是秀山地委書記,現在做了峽江市長,峽江的移民安置我就不要多煩心了,讓秀唐同志一包到底吧!”趙啟功又透說:“不過,對家國的調離,我倒提了點不同意見——家國不是我女婿了,我也用不著避什麼嫌了——實事求是說,這個同志病不少,政治上也不太成,但畢竟有工作熱情,很想幹事,也很能幹事嘛!我就在常委會上談了談我的看法:把這個同志留在峽江可能對大局比較有利,磨合一下,應該會成為秀唐同志的好幫手。鍾書記不太同意我的意見,說了一大堆,白省長他們也跟著鍾書記應和,我也就不好再堅持了。”李東方相信趙啟功會在省委常委會上提出這種意見,也知道這意見的意味深長,更知道趙啟功提這個意見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於是,笑了笑,含蓄地道:“老領導,家國的事不談了,他走了也好嘛,起碼不會有人把他和我綁在一起罵了。”趙啟功沉默良久,長長吁了口氣,嘆道:“說到底還是我們大老闆厲害啊!《國際歌》大家一起唱,檢查大家一起做,可鬧到最後,我到北京學習去了,家國調走了,凡興同志卻去了我省條條裡的第一大廳做了一把手,秀唐同志也到峽江這個省會城市做了市長,這安排何等彩啊!”李東方啥都聽明白了,卻像啥都沒明白:“確實很彩嘛,我們大老闆會用人呢!凡興同志一直在條條上工作,對地方上的工作不太適應,又整天想著要幹大事,正好到通廳施展身手,把我們省內的通基礎設施好好改造一下,我和凡興同志說了,過兩天,常委們要隆重給他送行!”趙啟功怔了一下,突然呵呵大笑起來:“好,好!老夥計,你這一仗贏得實在太漂亮了!”李東方也大笑起來,笑出了滿眼的淚水:“是啊,是啊!這一仗是很漂亮嘛,那些腐敗分子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去了,國際工業園到底關下來了,紅峰商場的官司也翻過來了,我李東方這個市委書記也算多少對得起老百姓的養育之恩了!”抹去臉上滾落下的淚珠,含笑看著趙啟功“所以呀,老領導呀,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這一仗我還是要打呀!”然而,趙啟功夫婦走後,李東方卻像換了一個人,呆呆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陷入了沉思。
艾紅豔走過來悄聲勸道:“東方,過去的事就別想了,還真那麼想當省委常委啊?”李東方搖搖頭:“不是省委常委的問題,而是這種人事安排的問題,鍾書記和省委對我還是不放心啊!——上任以後盡給他們擦股,把他們的股擦乾淨了,臭味卻全沾到我身上來了!”艾紅豔安道:“也別這麼灰心,現在誇你的老百姓真不少哩,都說你是真共產黨…”李東方苦笑道:“誰是假共產黨啊?高唱《國際歌》時,連趙啟功都熱淚盈眶!”說到這裡,門鈴突然響了起來,響得肆無忌憚。
艾紅豔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這麼晚了,會是誰?那麼按鈴!”李東方想都沒想:“還會是誰?準是家國,只有他敢這樣按著鈴不放手,快去開門吧!”果然是賀家國,小夥子手拎一瓶五糧,還有一包花生米。
李東方心裡已意識到了什麼,臉面上卻是一副驚奇的模樣:“家國,又搞什麼名堂?”賀家國一股坐下來:“首長,你別給我裝模作樣了,今天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李東方沉默了一下,儘量平靜地問:“省委組織部找你談話了?”賀家國哭也似地笑了笑:“首長,這次級別很高哩,比請我上臺那次高——是白省長代表省委和我談的話!峽江市的人事調整白省長告訴我了,我聽完以後也明確告訴白省長了:離開峽江可以,省工商聯我不會去,我本來就是聘任幹部,還是回西川大學搞我的華美國際公司!白省長說可以考慮,過渡一下,將來做西川大學副校長。這也讓我頂了回去,我說了,在下從此不伺候了!”李東方並沒有多少驚訝,只淡然道:“家國,你這態表早了,也有點輕率了!”賀家國擰開酒瓶,給李東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眼裡湧上了淚:“不說了,說了傷心!來,李書記,我敬您一杯,為您的知遇之恩!因為有人您,我生命中才有了這段異樣的光彩!”李東方不喝:“家國,這話我不喜歡聽,事情並沒有結束嘛,你先不要給我致悼詞!”賀家國明白李東方的意思,立即表示說:“李書記,您千萬不要再去找大老闆做工作了,我比你更清楚,我這位鍾叔叔從來就沒想讓我走仕途!尤其是跟在你身後走仕途!此地不養爺,自有養爺處嘛,既然命運註定要我去做大陸的李嘉誠,我就去好好做吧!趙娟娟被捕前說的話我曾告訴過你,現在看來她說的一點不錯:像我這種人難以見容於這個僵化的體制,縱然是把身家命押上去一百回旀撼不動它強大的基礎,人家對我們忠誠的回報只能是將我們扔進大海!”李東方然大怒“砰”的一聲,把酒杯蹾到茶几上,因用力過猛,酒杯碎了,酒汁四溢。
賀家國嚇了一大跳,愣了一下,忙和艾紅豔一起,收拾起了一片狼藉的茶几。
李東方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努力鎮定著情緒,過了好半天,才很嚴肅地說:“家國,到現在為止,你還在市長助理的位置上呀,你這同志仍然是中共峽江市委領導下的一名副市級幹部啊,怎麼能這麼沒有原則呢?誰把我們扔進大海了?省委對我們前一階段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賀家國冷笑一聲:“首長,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充分肯定的的結果是什麼?你這個峽江市委書記仍然不是省委常委,陳秀唐來了,我被趕滾蛋了,這就叫肯定?這就是對我們忠誠的回報?”李東方責問到:“對黨和人民的忠誠非要索取回報嗎?索取回報的忠誠還算得上忠誠嗎?”賀家國一下子動起來,言辭頗為烈:“首長,誰要索取回報了?是您,還是我?我索取的僅僅是一份報國為民的權力!我當然知道自己還在市長助理的位置上,省委的免職令一天不到峽江,這個市長助理我就會幹一天!我今天到您這兒來,就是想和您談談最後的鬥爭!該乾的事馬上幹,不能再拖了,尤其是部分區縣幹部的調整,必須在陳秀唐到任之前完成,在這一點上,你要學學大老闆的氣派!真是那麼民主,什麼事也幹不成,最後倒真會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李東方帶著思索的神看著賀家國:“考慮得也太簡單了吧?錢市長還沒走,能不打橫炮?”賀家國指著自己的鼻子到:“對付錢凡興的炮在這裡呢,既然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了,我就為你首長放最後幾炮,把這個炮灰做到底吧!不遮不掩,實話實說,把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攤開來,看看他這個市長和我們某些同志對人民負責了沒有!——還有撤鄉並鎮,你不好提,我也先提出來,你拿到常委會上去定,讓陳秀唐同志到任後好好去執行,別再變著花樣瞎折騰!”李東方心裡既酸楚又動:多好的年輕人啊,既講原則,有重情!他這麼做到底圖什麼?有自己任何私利嗎?顯然沒有,這個年輕博士本不想往上爬。因為無私才能無畏,他相信,只要自己不加阻止,這位市長助理肯定會把告別峽江政壇的一幕壯劇演得有聲有。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告別的一幕才不能上演!
李東方緩緩搖起了頭:“家國,我們最好成績還是不要這樣做!大老闆提醒的對:解決中國的問題,要靠我們這個黨,靠人民,靠民主與法制,而不是靠哪幾個青天大老爺——當然,我們都不是這種青天大老爺——我看大老闆和省委對我們是有些誤會了,沒有全面瞭解情況。我準備再和大老闆鄭重談一次,如果把情況全談清楚了,仍然不能改變他的決定,那麼我就向省委辭職!”賀家國跳了起來,動地叫道:“李書記,你決不要這樣做,你和我不是一回事,你是峽江一把手,是峽江老百姓的希望!你這樣做了就對不起峽江二百萬老百姓,就是臨陣脫逃!”李東方笑了笑,另拿了個酒杯,給自己倒滿酒,把杯舉了舉:“來,家國,別叫了,喝酒吧,我相信大老闆沒那麼糊塗,還不會搞到讓我辭職的地步!對大老闆,我瞭解,你也應該瞭解,他不是趙啟功,不是不顧人民死活的官僚政客。這21年,他為峽江,為西川把心都碎了。我們設身處地替他一想:他調陳秀唐到峽江,讓你離開峽江,目的還是為了更好地開拓峽江的新局面嘛!把這一點想透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氣的了,我們多做工作,把工作做到家嘛!”賀家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仰天長嘆道:“想當個好官,為老百姓做點好事可太難了!”李東方拍了拍賀家國的肩頭:“所以,你這個好官的苗子我一定要替老百姓留住!”這夜,賀家國告辭回去後,李東方几乎徹夜未眠,先看那份材料,嗣後,針對那份別有用心的材料準備了一個向鍾明仁和省委彙報的提綱。不僅僅是談賀家國的去留問題,還談到了政治體制的深入改革問題,如何在改革開放的實踐中培養和使用政治新人的問題。新人當然不成,當然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錯誤,但是,只要他願意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為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無私無畏地押上身家命,獻出自己的忠誠和熱血,我們的體制就應該給他這個機會。對錢凡興這種人要予以制約,用其長避其短。而對像趙啟功這類政客,則應該從體制上堵住漏,使之不再滋生。還要有一種殺滅驅逐機制,即使這種政治怪胎滋生出來,也要予以有效殺滅或者驅逐。
黎明的陽光擠走了世紀末的又一個長夜,新的一天開始了。
李東方覺得這是充滿希望的一天。
兆頭很不錯,有點柳岸花明的意思。
在保密電話裡和鍾明仁預約彙報時間時,鍾明仁不但一口答應聽取彙報,態度也起了微妙的變化,主動提出了白省長的一個新建議:賀家國既然不願去省工商聯,可以安排到秀山去做副專員。鍾明仁在電話裡說,他覺得白省長的建議有道理,不能讓賀家國這狗娃就此消沉,還得發揮他的作用,說是正在慎重考慮白省長的建議,讓李東方上班後馬上過來談談意見。
李東方心裡有底了,就算不能把賀家國留在峽江,也把賀家國留在了另一個能報國為民的崗位上了。賀家國到秀山這種貧困地區呆幾年並不是什麼壞事,經過一番摔打,這年輕博士也許會在下一個世紀某個年代成長為西川省改革開放的又一位主帥。
當然,賀家國去了秀山,對峽江下一步的工作佈局非常不利,陳秀唐的霸道作風和好大喜功在省裡也是出了名的。不過,想穿了也沒什麼可怕的,了不起再把《國際歌》唱起來,為真理而鬥爭吧!反正要他當一天市委書記,峽江就決不允許再出現任何打著人民的旗號禍害人民的事情!
吃早飯時,又出現了另一個好兆頭:丟了幾天的波斯貓突然回來了。
李東方抑鬱已久的心情在這個充滿希望的早晨漸漸愉悅起來…
——2000年1月-10月寫於北京、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