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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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們身邊啞聲問:“優優,咱們去哪裡?”姐夫的問話讓優優馬上把眼淚止住了,讓她意識到自己此時是主人,他們是投奔她來的,是把希望寄託在她身上的。不要說沒見過世面的大姐了,就是明能幹的姐夫也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進北京。
優優幫姐夫背了一個很重的包,攙著大姐走出了火車站。她能帶他們去的地方,只有她的那間陰暗發臭的旅店。儘管她在旅店裡給姐姐姐夫租下了一間略大一點的房子,但從姐夫的表情上看,還是能看出他對這個居住條件的失望和不滿。
就是這個房間,優優也只付了四天租金。
優優甚至想,要是姐夫的電話早來一天的話,她也許就不把那一千塊錢借給德子了。如果她手裡還有這一千塊錢,大姐治病的事總能有個安排。
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在我對優優後來的訪談當中,我的確發現優優有時死要臉面,她不太願意把自己的難處向別人傾訴,自己再難也不願拒絕別人求助。她這樣大包大攬地把大姐夫婦接到北京,安頓住下後又帶他們出去吃飯,再然後,再然後她該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和大姐團圓的這餐晚飯差不多吃光了優優錢包裡最後的錢。大姐幫著她把殘湯剩菜打了包,打包的時候她側眼看姐夫,姐夫在一邊低頭香菸。
優優開口問:“姐夫,我大姐這個病,好治不好治?”姐夫頭也不抬地說:“好治還用到北京來?”優優又問:“要治得花多少錢?”姐夫說:“這才治了一個月,家裡的存款光光的。”優優問了聲,無話再問了。
姐夫把眼睛抬起來,現在輪到他問優優了:“你現在,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優優想了半天,才含混地說:“八百吧。”
“八百?你原來不是說掙兩千?”
“兩千是過去。”優優不知該怎麼講,怎麼解釋那兩千塊錢的由來,她能覺到大姐的目光也移過來了,和姐夫一樣盯著她看。她故意低頭裝剩菜,就像小時候做錯了什麼事,眼神躲來躲去的。
姐夫說:“那你現在還有多少錢?”優優這才把目光正過來,看看姐夫,又看看大姐,她說:“沒了。”
“沒了?”姐夫不相信地問:“你一個月掙兩千,兩個月掙四千,怎麼會沒了?你兩個月花四千?你吃錢呀!”大姐見姐夫聲氣大了些,輕聲慢氣地調和道:“優優也很不容易,一個月掙兩千肯定要送很多禮。再說她一個人在外面,點點滴滴都要錢,不比咱們在家裡。再說這又快到月底了,月底誰的手裡都沒錢。優優,你剛才說過去掙兩千,為什麼現在就剩八百了?”
“兩千是因為我打兩份工,現在有一份工我做不了,所以我以後只能拿八百。八百還不一定拿多久呢。”大姐轉頭悄俏看姐夫,姐夫問頭著菸股。
優優心裡很難過,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大姐的尷尬,姐夫的失望,他們一家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都是她造成的。她很想說兩句什麼話,或做些解釋之類的,來挽救全家的心情,來減輕自己的壓力,但她說出來的話,反而把氣氛得更壞了。
她說:“我前兩天,前兩天手上還有一千多呢,後來借給德子了。因為德子找了個好工作,要一千塊押金的…”
“什麼?”姐夫扔了菸頭叫起來:“你好大方啊,你不知道我們要來麼!是我們跟你親,還是德子跟你親?德子不是阿菊的男人麼,你憑什麼要給他錢!”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們要來呢,我要知道了…”
“那你不知道你姐姐有病麼,你姐姐病得要死了你不知道麼,你姐姐養你這麼大她要死了你管不管?”姐夫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大得周圍的人都停下咀嚼看他們。大姐拉扯姐夫不讓他再說了,但沒用。姐夫繼續說下去,內容還是重複的,重複則是表達氣憤的。
優優哭了。她不知是哭大姐,還是哭自己。
因為周圍人太多,優優沒有哭出聲。她心裡原來沒想哭,是眼淚自己出來。
優優的眼淚讓姐夫停了嘴,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也是為了你大姐,我也是實在沒法子。”大姐再次勸姐夫:“那你別怪優優嘛,她也沒法子,誰讓我得了這個病。我們這次到北京,能見到優優就行了,就放心了。我這病我自己最清楚,治不治都不要緊,我自己心裡最清楚。”姐夫又瞪了眼,罵大姐:“你講這個啥意思。你不治能站著走到北京來?你不治你就不要在這裡疼那裡疼地磨牙齒,我聽也聽得煩死了。”大姐說:“我不是沒再說疼了麼,我不是一直沒再說疼了。”大姐又轉臉對優優說:“我們這次來北京,也不完全為治病。病麼,有錢就治治,沒錢就養養,不是了不得的事。我們來北京也是為了你姐夫,咱們家的店辦不下去了,‘你姐夫又跟人打官司,人家天天上門來債,我們索躲出去。我也是覺得你姐夫這樣能幹的人,應該到北京來闖一闖,只要這邊有事做,你姐夫一定能掙到錢,他以前掙過很多錢你都知道的。優優,你相信你姐夫能幹嗎?”優優頭也沒抬地說:“相信。”大姐好像說累了,深深地深深地口氣,優優以為她說完了,剛要開口說什麼,不料大姐又接著說下去:“優優,那你能給你姐夫介紹個工作嗎,或者你們這裡有什麼老闆要投資個餐廳什麼的,他可以去給他當經理。”優優愣了好半天,她知道姐夫在大姐眼睛裡,是個最能幹的好男人。她也知道大姐雖然從小沒父母,但骨子裡還是要靠男人。自從嫁給姐夫後,她什麼事都是聽姐夫的,但優優這回不得不把話照實說:“經理?經理哪有那麼好當的…”大姐馬上接了她的話:“一時找不到經理的事,、先幹個別的也可以。你可以去跟他們說,你姐夫過去是當過經理的。不過現在,不當經理也沒關係,你知道你姐夫幹什麼都肯出力的,你可以去跟他們說…”
“我去跟誰說呀?”優優不得不打斷大姐的話,可大姐反倒奇怪了:“你不是在北京認識很多大老闆麼,大老闆不是經常請你去吃飯麼?”優優不知該怎麼解釋了:“老闆人家是請客戶,我去是陪著喝酒的,老闆怎麼會請我。”
“老闆讓你陪著,就說明對你不錯,你為了你的姐夫,不能求他一次?”姐夫也說:“我原來在菜場做,做得算很大了。後來開火鍋店,我懂不懂做你也看到了,要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事,現在那個店應該也做得很不錯。你跟你認識的老闆去講一下,他要想用我,我可以跟他先見見面。”優優沒再跟他們爭什麼,她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有口說不出。她想人家信誠公司那麼大的老闆怎麼會有興趣見你呢。你在仙泉開那麼個小店以為了不得,人家說不定連仙泉這個地方都沒聽說。可這些話優優說不出口,說了又怕姐姐姐夫不高興,以為她辦不成事還要找理由。
這本來是親人團聚的一頓飯,是幸福快樂的一頓飯,優優孤獨了幾個月,終於見到大姐了,但這一刻,她,她大姐,還有她姐夫,三個人都不開心。
那天晚上她讓大姐睡在她的屋子裡,她特別想陪著大姐聊聊天。她們那天一直聊到後半夜,直到大姐聊著聊著自己睡著了。優優看著大姐笑,笑完她也睡著了。
第二天優優醒得特別早,醒來發現自己睡覺的姿勢一夜都沒變,她始終蜷縮在大姐的懷抱裡,大姐也一直摟著她,睡了半宿連身子都不曾翻。
優優從大姐懷裡鑽出來,輕手輕腳生怕吵醒大姐了。她抬頭看一眼大姐睡的臉,這一看可把她嚇壞了。大姐的鼻子不知何時出了那麼多血,那已經幹掉的鮮血把優優的肩膀都染紅了。
優優尖聲叫起來:“大姐大姐你怎麼啦!”她搖著大姐搖不醒,打開門光著腳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姐夫,走道上過往的人全都驚訝地看著她,誰也不知道這孩子受到什麼驚嚇了。
在送大姐去醫院的半路上大姐醒來了,醒來後先是驚疑地四面看,然後問優優這是哪兒。優優哭得說不出話,她還以為大姐再也醒不過來了。
在醫院醫生給大姐打了針,還給大姐輸開方抓了藥,打的吃的一大堆,都是姐夫出的錢。優優看見他錢包裡確實就剩那麼幾張票子了,她看著姐夫一張一張地往外掏,優優差點哭出來,她差點給姐夫下跪磕個頭,謝謝他救了她姐姐!
到中午醫生說大姐沒事了,你們可以帶她回家了。醫生也看出他們沒有錢,所以也不勸他們住醫院。
他們帶大姐回旅館,走出醫院時優優膽怯地問姐夫要不要叫個出租車,姐夫搖頭說不要了。他把大姐背在肩上小步走,連公共汽車都不坐。
那天下午姐夫對優優說:你大姐這樣子你也看到了,我反正該做的也都盡力了。現在我也沒錢了,下次她要再這樣我也只能隨她了。
姐夫說這話時臉沉沉的,想菸可煙沒了。他的眼睛沒有溼,可聲音分明是有幾分哽咽的。
優優下午去公司上班了,同屋的老張問她大姐接到了沒。優優沒說接到沒接到,開口第一句就說想借錢。
她說老張我想跟公司借點錢您說能借嗎?
“借錢?”老張馬上搖了頭:“這恐怕不行吧,公司借錢給職工用,這種事還真是沒先例。”優優不說話,也沒哭。她想,在這裡哭什麼!
老張也馬上把話題移開了,沒問優優碰上了啥難處。也許怕問多了萬一優優開口向她借,借與不借都難堪。
老張說:“剛才辦公室李秘書過來問你在不在,說董事長晚上有個活動讓你參加呢。”老張看看優優發白的臉,又跟了一句說:“你要參加不了就跟李秘書去說一聲。”大姐還病在旅館裡,這種事她怎麼還能參加呢。但後來優優還是參加了,那天請的還是她最早陪過的侯局長,侯局長正巧到北京來開會,信減公司自然不會放過他。據說侯局長雖然只和優優見過一次面,但不知為什麼印象特別深,所以這次是侯局長親自點的名,一定要優優來喝一杯接風的酒,陪他忽悠幾句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