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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瞳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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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微微顫抖,一筆一畫只如同讚美詩顫慄著引導著天國的路徑,聖光穹窿,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沒有罪,沒有疼痛,沒有背叛和虛無…

深瞳鏡張喬真正的遺忘,從來就不需要人費盡力氣。

凌晨三點,雨喧譁。

森停止了繼續塗抹顏料的筆,將盛著松節油的瓶子擰緊,整個房間裡瀰漫著濃郁的顏料香。他站起來,打開窗,溼漉漉的氣息被風裹挾著入侵,鬢邊的孔有些顫巍巍的張開,像被無數只小手撓動著。森了一口氣,就像大多數獨立工作者一般,夜晚才是屬於他的王國。當那些靜謐的黑暗拉開幕布款款降臨的時刻,就覆蓋了所有蓋彌彰的寂寞。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a城最昂貴的住宅區,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建築,帶著工業時代最驕矜的氣質筆直的睥睨著腳下的城市。一年前當森從歐洲一個著名的繪畫展上載譽歸來之後,這裡就有了屬於他的地方。在這個二百多平米的空間裡,如他所願的佈置著最設備齊全的畫室。畫室面積非常大,天青的大理石地面,整齊擺列的畫架和工具箱,以及,房間中央那一隻巨大的,高度與天花板平齊的玻璃缸。

森的代表作品是《深海人魚》。在這幅獲獎無數的傑作裡,就有一隻巨大的玻璃缸,幽藍,在森然璀璨的藍中央,是一個女子絕美而哀豔的輪廓。蒼白肢體猶如花朵般被水浸染而舒展打開,一條靈動魚尾,款擺開與世人絕隔遙遠的距離。a城裡的女孩們都為這畫裡的少女嫉妒得發狂,這樣極致的美麗她們在商業街華美的櫥窗中複製不來,在美容廳誘人的護膚品香氣裡也複製不來。盛大的酒會時時召開,衣香鬢影下搖曳著環佩叮咚,但是卻沒有哪個嬌豔女子得到過畫家如同看待藝術品般顧惜的眼神。森已經習慣的在採訪中緘口關乎這模特兒的一切事情,畫家白皙而英的面容裡含著柔情的笑容。那笑容讓許多女孩暗下了決心要成為他下一位模特兒,然而這神秘的美麗如同一個咒語,她們天生的麗質心修飾的美貌,都被認定超越不了那畫面裡一抹蒼白的豔影。

夜宴酒吧在a城最繁華的熹風路上,燈火絢爛,一大排的金小穗燈如同一場瀑布傾瀉而下。極盡的是歌舞昇平的離。內裡的裝飾則是暗藍,大朵的花影在這暗中隱約透,一個迤邐婉轉的女聲,唱著柔豔的普契尼。若有似無,撥著把人的注意力打成結,成團,扯成片,津津有味。森愛上這裡的離氣氛,一瓶黑方兌了碎冰,足夠灌醉所有的情緒。

他已經許久沒有新作問世,然而他之前的作品都被炒出了天價。對於趨之若鶩的人們,越是稀有的東西,或許越能起爭奪。森想著自己也許是應該再重新拿起筆,畫出一副可以超越自己的作品,然而為什麼眼前的所有美麗都容易讓他失望。在自己執教的美院,在無數個大型酒會和慶典,甚至是在夜總會里心被選出來陪伴他們的女孩,她們都不足夠極致到讓人有想要永遠定格時光的衝動。

一瓶酒無聲無息已經見底,冰塊的溫度在杯子外沿聚起冰涼的水汽。森習慣的眉心,這注定又是一個獨自失散的夜晚了。他從錢夾裡出紙幣壓在杯子下,一朵微弱的光忽然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的滑了過去。

那是光,他所確信的光。森幾乎是同時的轉了頭去,看見在幽暗的角落裡,坐著一個女孩。她一直默默的看著他,柔和的目光,只輕輕在空氣裡滑落。

女孩很年輕,大概十八九歲的模樣,穿著一件簡單的白連衣裙,裙子上被酒吧的燈光烘托起大朵的花影。長髮圍攏著一張小巧的臉,清透得像瓷器般錚然。森的心猛然一動,竟不自覺的向著她走了過去。

“你好,我是森年。”他看著女孩,心裡無端的有些被擁擠填滿的覺,只覺得她風華彩,堆滿了內心都是喜悅和讚賞。

女孩抬起眼,她有一對月眼,透著清亮的光:“我叫驚魅。”她這般乾淨沉靜,卻有一個奪目的名字。森依舊被自己的情緒所引導著,他甚至主動的坐在了女孩的對面,向她介紹起了自己。

如同每一次的邂逅那般,任何人都不能不被森年這個名字打動,他是a城最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他英俊而冷傲得像是偶像劇裡的王子。更何況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他衣著光鮮,言談妙,足夠引住任何一個對世界的觀摩心尚未完全的女子。

“我想要請你做我的模特兒。”森認真的對驚魅說道“你有著足可以超越我對靈魂的苛求的美麗。”驚魅跟著他回到了家,這一片高檔小區在夜裡也會發出粼粼的光,森稔的將門卡放在應器上,帶著驚魅來到了位於27層的家。

他的心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熾烈的跳動了,好像血又重新歡快的奔騰著,引導他指尖的熱度,一點點去尋找那些他悉的彩、明暗、光影。他幾乎是有些動的對女孩說:“請你站在那個玻璃缸裡面。”女孩轉頭看了看那座巨大的透明囚籠,沒有一絲的疑慮,就從打開的一頁側門鑽了進去。

她的身體輕盈得像一首歌。

森只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在藝術的世界裡又活了起來。他裁好畫布,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抹下了第一筆純藍。

驚魅隔著玻璃微笑著凝望他,她蒼白的臉上有著清新的氣息,像花朵繽紛的綻開,她的手指輕輕彈撥著玻璃缸,似乎是在奏起一首什麼歌。明亮的燈光下,她素白的衣衫顯得耀眼,一對筆直纖細的小腿上幾乎看得到靜脈血管,她光著腳,沒有穿上森為她準備的柔軟的拖鞋。

森的嗓子裡微微的乾渴了起來,他甚至停不下筆去為自己倒一杯水喝,血在血管裡粘滯了,緩緩的向前推動。可是他的腦子裡只剩下離的渴望,對美麗想要定格的渴望,閃閃發光,一點點的全部融匯在了筆下的絢麗世界中。

驚魅貼著玻璃笑著看他:“你作畫的樣子真好看。”她天真的話語引起了森的笑意:“因為唯有這個時刻,我才能受到自己是切實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他用排筆化開一朵波,這悉的動作引起了他的懷念“在我還是個學生的時刻,因為家庭的拮据,總是要取捨於買畫具和買東西填飽肚子的矛盾中。那時候我總是聞著松節油的香氣,試圖醉自己,把所有的情緒都集中在筆下,其他的干擾就再也不復出現了。”驚魅揚起她年輕的臉:“原來你也有過這麼艱難的子。不過還好,現在你衣食無憂,甚至你的物質豐厚到足夠你的任何臆想都得到甜美的滿足。”

“也許是這樣的。這一切都是通過我不遺餘力的努力才換來。”森將一支筆扔進水桶裡,繼續端詳著驚魅“我忘記問你了,你是做什麼的?”驚魅甜美的笑著:“我是你的人魚。”她伸出手臂,潔白如同蓮藕的一對手臂,在玻璃箱中輕輕招搖,引人窒息的美好,她自顧自的輕歌曼舞“我是夜宴新來的公關小姐,之前在c城做出了很大的名氣,所以夜宴的老闆花了許多錢把我帶來的。”她天真的面容裡有殘酷的美好:“而當你為我畫了這幅畫之後,也許我可以被人發掘,去進入演藝界,或者是被某個更有錢的場子看中。”她的面容幾乎是在發光,猶如鮮豔桃花“這樣我就可以擁有像你這麼漂亮的房子,也可以夜夜的看星光,而不是低矮的天花板和糊了報紙的頂棚。”森凝神看著她得意而快樂的面容,他平靜的問:“錢有那麼重要嗎?”女孩笑得雲淡風輕:“那不是我們永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嗎?”當她透出這個簡潔的回答,才發現自己頭頂的玻璃缸不知何時已經覆蓋上了一個蓋子,嚴密的將整個玻璃缸封死了。

森面無表情的繼續著自己的畫作:“我一直以來,都致力於尋找不滅的美好。”驚魅有些意外的退後了一步,一腳踩進了冰涼水裡。缸的頂部有四個噴頭,此刻開始往缸內注水。

“我親愛的人魚,只應該生活在幽暗冰冷的深海里,不應該被這個世界汙染一星半點。”森深情的眼神裡淌著甜的毒“你這麼美麗,只該被遙望,而不能被分享。”缸內的水靜默的上升,沒過了腳踝,又爬上了膝蓋,再淹沒過肢,瀰漫上口…驚魅惶然的臉在冰冷的水裡綻放,她潔白的衣裙漂浮起來,像水草。

森的筆著了魔,在畫布上重重的為她美豔的面容增加著嫵媚的笑影。

他的世界寂靜了,猶如沉墮在最廣袤的深海中。無數的光在四周繽紛的綻開,他的呼受裡都是冰冷的虛空,火焰,盛放的火焰只是筆端瀉的傾城,那隻應該被定格,再也穿透不了真相的驕傲炫耀。他的手微微顫抖,一筆一畫只如同讚美詩顫慄著引導著天國的路徑,聖光穹窿,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沒有罪,沒有疼痛,沒有背叛和虛無。他深深的一口氣,猛然的收住了筆。

玻璃缸內已經注滿了水,驚魅懸浮在那其中,白的裙襬柔軟的招展,她睜著一對美好的眼睛,只是面容上再也沒有那甜美的笑容綻放。

森看著她,他安然的笑了:“這樣你將永遠只是我內心裡那聖潔的美麗。”他的內心像被什麼鈍重的東西所擊傷,面前的畫布上,如歌的彩爭先恐後的爆發,當中的女子,絕倫的臉上帶著清美的笑,就擊敗了全部的光彩。

“真美。”森喃喃的囈語一聲,才發覺自己的臉上有些涼。

從來我也只願意恪守原則,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會於汙濁,但是我們這一生偏都要在這汙濁上行走困厄,我拼了命想要追尋的東西,守護不住,就只能讓時間停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