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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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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私人問題此後一連好些天,狄小都處在專案組的監控下,住在一個看不出任何特和標記的地方,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繫。

審訊照例是無休無止的,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一些審訊人員,臉上看不出一點表隋,說不上冷漠也說不上和善,職業和履歷似乎都寫在了臉上。他們每個人都顯得極有耐心,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一模一樣的開頭。

姓名。職業。年齡。還有別!然後就是一串連珠炮式的發問:在省人代會期間,你到底搞了些什麼非組織活動?作為黨員,為什麼不全力支持省委確定的人選?賄選問題到底有沒有,既然沒有,為什麼米氏集團花費了幾十萬?就說他那是廣告行為吧,為什麼你利用候選人的特殊身份,和他們一起到各代表駐地進行廣告宣傳,在這裡面你個人究竟得到了多少好處?

賄選問題你不說,咱們再換一個角度,談談別的問題。王強這個人是你一手使用起來的,又是在你分管政法期間被選為全省十大新聞人物的,對於他的所作所為,你怎麼能一點都沒有察覺?當年他去公安局之前,並沒有一天的政法工作經歷,為什麼你把他直接提拔為公安局局長?聽說王強幾乎每年都要來家裡看望你這位老領導,帶的什麼禮物,有沒有現金,這些年合計到底價值多少?

你為什麼總是沉默,你不要自作聰明,不要以為你不說就沒人知道,王強已經完全招供了,你還是坦白一點,這樣對你有好處…

狄小忍不住冷笑了: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麼?

我們知道是我們知道,你講出來是你的態度問題。

審訊者依舊振振有辭。

太陽已經西斜,小屋裡明一道暗一道,陽光把一切分割得支離破碎。又是一天了,到這個時候為止,已經是第幾天了?狄小默默地思索著,卻終於想不起來。時間的概念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了白天與黑夜的不斷替。在發明曆法之前,原始人是不是就是這樣,每天望著西斜的太陽發呆?

對於這些問題,狄小一概保持沉默,他把這種沉默作為一種意志的磨鍊與考驗。任對方反反覆覆地講,耳朵裡幾乎什麼也沒聽見,只默默地在心裡數數兒,每數到一千就又返回頭重數。

既然你態度更加頑固,就再換一個問題。有人揭發你長期與一個女人關係噯昧,在她身上你花過不少的錢,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

一個沉悶的乾巴巴的聲音在滿屋裡迴響。

狄小終於被怒了,兩眼像是要冒火:我和誰關係怎樣,那是我的私人問題,你們無權干涉!

審訊者對笑了一下,似乎在說,好呀,只要你開口講話就行。口氣也似乎緩和了些:是啊,你說得很對。但是你要聽清了,我們並不是問你和她是什麼關係,而是問你給她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胡說!狄小氣得雙手發抖:好哇好哇,我總算知道了什麼叫信口雌黃,什麼叫加之罪!我可以鄭重地告訴你,我們之間完全是最普遍也最正常的關係,同學關係,你不要以自己那種卑鄙的心理揣度別人,那是行不通的。

你說得好,說得好,這說明你很有演講才能嘛,但是…審訊者之一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那麼我想請教一個問題,當年這位女士辦畫展的時候,是否從你這位很普通的同學加朋友這裡得到過某種資助呢?

這…狄小到眼前金星亂冒,就像打足的皮球突然被戳了一刀,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了。

簡直讓人無法相信,這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作為當事人的康效忠也早已回了天津老家,他們怎麼會知道的?這件事最終是由王強負責處理的,所以一定是王強說出來的。在那一刻,他只氣得咬牙切齒,兩隻手緊緊抱在一起。如果這個小滑頭在眼前站著,他相信自己一拳就會把他打趴下的。

但他依舊沉默著。問得急了,就說自己年齡大了,十幾年前的事早忘記了。他是不願意牽扯到筱雲啊。這些年來,筱雲從未向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即使在家庭遭受那麼大變故的情況下。如果竟因為這麼一件區區小事牽扯進來,那他無論如何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幽閉在這樣的環境裡,他甚至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清醒與睡夢,恍恍惚惚,似乎一直都在做夢。夢見杏樹灣,村邊那六棵拔的白楊,老墳裡那兩棵蒼枝古槐,夢見家鄉後面那一座永遠爬不上去的聖山…

有時他又會看到,筱雲,夾著畫板正輕盈地一蹦一跳向他走來。與世隔絕,所有的消息都斷絕了,此刻的她會在哪裡呢?也許她已經出國,踏上了歐洲的土地,正徜徉在盧浮宮和蓬皮杜藝術中心?還是在莎士比亞墓前靜靜佇立?她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暗暗安排的,這樣很好。這一輩子,他總算做了一件最符合內心呼喚的事情。有時他甚至恍惚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隻海鷗,箭一樣飛去,飛向她,飛向碧水藍天…

這種馬拉松式的車輪審訊一直進行了好些天,審訊者似乎也都失去了耐心,不再對著他大聲發問了。狄小過了幾天的平靜子。這種平靜使他納悶,不知是兩個高峰之間的休止,還是整個事態的結束?正獨自遲疑著,一位大人物來看他了。這從周圍每個人的舉止表情上都看得出來。當這位人物走進來時,他驚奇地差點叫出聲來:這不是張謙之嗎?

正是冰天雪地時節,張謙之披著一件將軍呢大衣,滿臉堆笑地站在他面前。也許個子越低的人,年輕時長得越老相的人,就越耐老吧,這位張書記按說比他大好幾歲,此刻站在那裡,卻明顯地比他還年輕。加上那一頭修飾得很好的頭髮,說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都不過分。相形之下,狄小披頭散髮,鬍子也好幾天沒颳了,坐在那裡就像是不起眼的一袋山藥蛋。

張謙之在他對面坐下,擺出了一副審訊者的架勢。幾個隨行人員也分坐兩旁,緊張地做記錄的準備。張謙之忽然又揮揮手,把他們全趕了出去。等屋裡沒有人了,張謙之走上前要和他握手,狄小卻懶得伸手,只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那雙保養得很好的小手,便又尷尬地縮回去了。

張謙之乾乾地笑一下:不管怎麼說吧,幾十年的老朋友了,連這點面子也不給了?

狄小冷笑不已:現在位置不一樣了。和我這**分子握手,不怕給你定個革命立場不堅定?

哪裡哪裡,這屋裡不就是你我兩個人嗎?

如果有人在外面監視著呢?既然沒那個膽量,乾脆就連這個形式也免了吧,我這可是為你好!

狄小十分鄙夷地看著他,哈哈地笑起來。

他的這番話和笑聲顯然刺了張謙之,只見張謙之的臉騰地紅了一下,又氣急敗壞地坐在對面的位置上了。

狄小卻是毫不理會,繼續說:對呀,這不好的嗎?我知道的,你此番來無非就是想體驗一下這種位置的快吧,何必那麼虛偽呢,都這把年紀了,我們還是都**的好。

好好好,你說得對,那咱就都**的。張謙之顯然被氣壞了,卻又無從發火,只好正襟危坐,擺出了審訊者的架勢。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不管回答了回答不了,我一定洗耳恭聽,狄小更加滑稽地看著他,滿不在乎地說。

也許這一會兒的情緒變化太快,張謙之有點找不著覺了,囁嚅了好半天,才沉下臉說:不要那麼油嘴滑舌的,擺出一副死獵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聽說這些天來你倒硬得很,一個問題也不願意談清楚?

他越這麼發火,狄小的心裡就越充滿惡毒的快意:我要糾正一下,不是我不願意談,而是實在沒有什麼好談的,我可是一輩子沒說過假話,要臨時抱佛腳、當面撒大謊可就太難為我了。

那麼說,你是受冤枉的羅?!

張謙之立刻提高了聲音。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冤不冤枉,自有公論的地方呢,畢竟我們正在建設法制國家嘛。

說得不錯!那麼,依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羅?

狄小到自己的話像嗖嗖的帶著寒氣的刀子一樣。進來這些天了,還從來沒有這麼痛快淋漓地說過話呢:是不是陷害,是誰在陷害,為什麼陷害,我相信你一定更加清楚。什麼叫大權在握,什麼叫明鏡高懸,什麼叫思將仇報,這回我算是真正領教了。

剛才我就講了,今兒要講就去掉一切偽裝,**地。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嗎?咱們明說了吧,這些年來你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靠的是什麼?今兒你在這個位置上,你就不覺得有愧嗎?告訴你吧,華光集團的問題雖然我再搞不下去了,但是,那裡面的許多事情難道少得了你這個幕後人物,你自己就那麼手腳乾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