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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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以為自己是海神的寵兒、被天地所鍾情嗎?瀲灩?十九年來沒有受過風雨、不曾被推拒,那是幸運。同樣是海神的子民、同樣是一族的族長,外婆失去孩子、遭受過大風大;母親失去丈夫,現在又要失去女兒。自己呢?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過去十九年的生活太順遂了,才會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好傻。海神其實不偏心…既然讓那個使者平安地進入珍珠海提親,那就是她的命運。
海神是愛你的,瀲灩。就像愛這珍珠海的每一個生命,信任這份愛,接受自己的道路吧…
將布匹織完,外婆還沒回來。瀲灩走到門邊注視著天空的太陽,心情竟篤定下來,這才真的能笑——將身上的布解下掛回原處,她朝著海濱奔去;小貝在不遠處高高地跳起,揚動一片水花四濺;瀲灩笑著跑進海里遊向它,將它一把抱住。一抬眼,遙遠的海平線上,暝國的旗幟正好落進她眼中——瀲灩失去了笑容。
她原本以為接她的人會像提親的來使一樣,將大船停要外海,乘著小舟進入珍珠海域。可是眼前來的不但是大船——而且是戰船。鑲了鐵片的船身、船頭尖銳的木伐;和著風招展的旗幟,白底黑的鷹捏緊腳上的屍首傲然展翅。身上寫著大大的“暝”字。船的甲板上羅列著一群人,遠遠看不清楚,卻教她全身發涼。
這麼容易就將戰船開進珍珠海?一族苦心隱藏的秘密路線在暝國的眼裡就像天真的小孩玩意…她一咬牙,攀住小貝。
“快走!我們得在船到之前游回本島去!新娘要是不在場…”她後面的話隱進水中,現在更沒猶豫的時間,光這一艘船就足以滅掉整個珍珠海了,絕不能給他們半點機會!
“唉?不會是人魚吧?”船長室裡倚著窗眺望珍珠海美景的人輕聲叫了出來;一頭直直的長髮洩落際,穿著戰甲的身段有著堅韌的曲線。一雙玉白的手輕攏著頭髮回過身,相貌清秀中帶著英氣,此刻輕快的表情卻使那股英氣變得柔和了,像個天真的少女。
“雪契,不過來看看嗎?珍珠海傳說裡面,海之一族的祖先好象就是人魚呢。”背對著她的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沒有答腔,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鋪展在他面前的海圖;女將軍看看他,嘴角出淺淺的笑,“你是來這裡親還是來這裡打仗的?新娘就在眼前,你就別抱著那張戰略地圖不放了吧?”
“哼。”這輕輕一聲笑,除了冰冷之外,覺不到其它的意涵。
“你認定這個新娘也活不到婚禮第二天嗎?”女將軍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你總該表現出一點誠意來吧。”看看對方還是沒什麼反應,她也不再說什麼。回身繼續看著外面;剛剛驚鴻一瞥看到的美麗身影已經消失在碧藍的水光中。
“唉,人魚不見了。”
“你有時間看風景,還不如過來看看這張地圖。”
“這是命令嗎?”看看男子,沒有答腔。女將軍一口回絕:“那麼恕難從命。這趟陪你來親,我是打定主意要休息的。不談不看不想任何和戰鬥有關的事情。前些子和你到處打仗,好累。”男子無所謂地不再開口,女將軍將半身探出窗外享受海風。
“真舒服。難得可以不用再以備戰的心態搭戰船,這個地方真美啊…海的顏這麼漂亮,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說著,她睨了男子一眼,“…陛下也說過這是休假吧…在這多盤桓幾天和新娘培養情不是很好嗎?”
“沒必要。”
“那你又何必親自來?”男子輕聲笑了,手指輕敲桌面上的海圖,沒有說話。
“你…”在她皺眉的同時,他淡漠地打斷了她:“要不要攻取珍珠海要看父王的意思——當然還得看那個女人的表現。”
“你對自己未來的子口吻應該尊重一點。”女將軍像是責備又像是嘲謔地說,隨即轉身看向外面,“算了,對你說這種話也沒用。要像你這樣四年內娶了六次,大概也沒什麼新鮮了。可是…”說著,她嘆了一聲:“如果你這麼不在意,又為什麼要不斷地娶呢”聽見這個問題,男子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中帶著陰冷:“娶…是為了安定。然後…才能父王讓位。”女將軍霍然回頭,看看船長室裡沒有其它人,再看守在外面的兵士是不是有什麼異樣,然後才壓低了聲音:“這種話不要隨便說!傳進陛下耳中的話…?”
“我也只當著你的面才說啊,蝶羽。”男子悠然地靠坐椅背上,“你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是嗎?”蝶羽靜了靜,回身再度看著海洋。一絲絲笑意泛進眼中,卻又帶著一抹悲傷。
船漸漸近了珍珠海的中心區,可供航行的深海區域到此為止。甲板上的兵士放下小船前來通報:“稟殿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嗯…”椅子上的男子默默沉半響,“蝶羽。”有第三者在場,女將軍的態度跟著恭謹了起來。
“在。”
“你代替我接那個新娘上船。”
“呃?殿下不親自去嗎?”
“沒必要。你去就好。”短暫猶豫之後,蝶羽低下頭:“遵命。”看著他的副官繫上披風昂然走出船長室,靠坐桌前的男子垂眉冷笑著,用手指輕挑翻閱著一旁的卷宗,裡面記載的是關於珍珠海及他第六位新娘的一切——“海神的寵兒?”手邊一幅畫得不怎麼樣的肖像畫裡,他的新娘端莊地笑著坐在單調的背景裡面。或許是因為畫師並非當場寫生、而是提親的回程,憑印象在船上所畫的…只覺得這位新娘美麗有餘卻相當愚蠢。
他輕蔑地將肖像隨手撕毀;怎麼樣都無妨,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身分相當可以為他產下子嗣的女人,如此而已。
***從位在海神祠底下的巖隧道奔回神祠,巫女們早已準備好淡水和衣物,為她淨身更衣。穿上珍珠海的婚禮服飾——不同於一般彩鮮豔的布料,它以珍珠海的天空和水為底,淺白花一層層渲染在衣裙上面,最終歸結於豔戲的珊瑚附和珍珠扣。長髮抹上混雜了香料的鯨油,以珍珠和鮮花裝飾,在淺棕的肌膚上灑落幾滴香水,淡淡掃過眉尖的黛青顏料、上有著珍珠光澤的淡紅,都是珍珠海稀有的化妝用品,海民的女子一生只有婚禮才能用上一次。
打扮瀲灩的同時,現任族長和新任的繼承人有點驚恐地站在海岸邊注視著停泊在不遠處的龐大戰船,心中所想的和瀲灩差不多。當戰船放下小舟朝著她們駛來,波兒情不自暗暗扭住了母親的衣角,“媽媽…”
“別怕…”
“…是…”波兒低聲應了,眼睛卻緊盯著漸漸接近的小舟;說是小舟比海民的漁船大得多。上面除了搖槳的劃手,還有三個穿著戰服看來威風凜凜的戰士。為首的人比波兒想象中纖細,還蓄著一頭長髮——等船到了近處,漁民們不甘願也無可奈何地走入水中幫忙拖船,這才發現,為首的人,竟是名女子!
“這…怎麼回事?”波兒驚愕的低語被母親揚高了聲音的問候遮住:“歡你們的到來,我是珍珠海之主桑雅,也是將成為貴國皇子妃之人的母親。”下了船的暝國士兵,整齊列隊於那名女子之後;女子隨即屈身行禮。
“向您致敬,高貴的珍珠海主人。我是暝國皇太子手下第一將軍蝶羽,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接皇子妃。”
“-…什麼?!”波兒一時剋制不住,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皇太子不親自來?這未免太藐視人了吧!我的姊姊是將成為他子的人啊!”一旁的海民紛紛出不滿的神,將視線投向泊在不遠處的戰船。那艘船的甲板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站在船頭遙視此地,那股傲然的氣勢即使相隔一段距離都可以輕易地受到。很顯然地,那正是瀲灩未來的夫婿——明明在船上卻故意不下船接,如此蔑視的態度教海民們難以忍受,一時聚上前來大聲抗議:“不錯!這種態度太過分了!氨島主是我們島上最重要的人,都那個皇太子親自來接!我們不能讓她這麼屈辱地出閣!”蝶羽緩緩抬頭掃視了他們一圈,犀利的眼神教這群純樸的海民一時心慌,噤聲不語,但是維護瀲灩的心讓他們視著蝶羽的眼神毫無退意,怒衝衝地瞪了回來。蝶羽反而笑了,“對太子的作為我很報歉…但是…以暝國的立場看來,太子殿下顯然不認為珍珠海是足以與他對等談話的對象。這是太子殿下個人的傲氣,就請各位多擔待吧。”
“太瞧不起人了!你以為你是踏在誰的土地上!”
“是啊!我們才不怕什麼暝國!”
“你們的皇太子本是惡鬼,配不上我們的副島主!賓回去!”
“滾!”對周圍的叫囂,這一小隊的兵士不為所動,連眉都沒挑一下。那位女將軍亦然,邊的笑意始終那麼淺淺淡淡,直視著珍珠海之主一言不發。
桑雅一沉,將手舉起,壓制了所有的聲音。
“珍珠海雖然弱勢,卻不害怕強權。但是我也不接受你的挑釁,蝶羽將軍。”然後,她笑了,優雅地做了個手勢,“遠道而來,想必很辛苦吧?在等候我的女兒妝扮之時,請到我的府邸休息片刻。”蝶羽邊的笑意此時方才消失,打量了一下桑雅,她垂首,“恭敬不如從命,桑雅夫人。”看得出這次的行禮多了幾分敬意,波兒無言地跟在母親身後走向家宅。海民們見狀只好僥然退回,讓出道路。蝶羽做個手勢發出口令,一隊十二個人步伐整齊地跟在她身後。輝亮在平和的珍珠海看來格外刺目…
“像被一把刀切過去似的。”瀲灩站在海神祠邊俯視著由海岸行向村落的反光喃喃自語。
“瀲灩…”壯嚴而蒼老的聲音是自幼教導她的巫女之長。她回過身去,看著老婦人由兩名巫女攙扶著走向她,因年老而顫抖的手上拿著一串項鍊。
“這會代替海神…在遙遠的大陸守護你…”豔紅的珊瑚牙在一串皙白渾圓的珍珠簇擁下顯得光彩耀眼;瀲灩笑了笑——身上戴的珍珠珊瑚可以買下一個郡了…但是島民的心意她不忍拒絕,俯身讓長者替她戴上項鍊,與所有的巫女及海神道別之後,她坐進了轎子,讓兩名健壯的漁夫送她下崖,回到家中。
“副島主…其實現在也還可以…”漁夫低低的話聲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不要胡說,快走!暝國的戰船就在外海,炮口是不等人的。”漁夫聞言低下頭,應了一聲加快步伐。
蝶羽走向待客的大廳,一班下屬則在屋簷底下肅正地直立。波兒坐在母親身邊,聽著母親神適然地與那名女將軍談話。可是對那十二個高大強壯得像石頭一樣的軍士只覺得可怕,他們全都面無表情,這使他們看來長得都一模一樣,像傳說裡的惡魔…
瀲灩已經準備的消息傳來,桑雅停止了話題,一直看不出心思的面孔出愁。波兒更是已經站了起來,緊張萬分地看著大門。蝶羽跟著慢慢起身,走向門口。門外停著兩個汗浹背的壯漢和一頂小轎,隨之薄簾一掀,走出一位裹著海天泫藍披風的長髮美人,美麗不過是外表,雍容的氣度更教人印象深刻…蝶羽還在尋思之際,波兒已經含淚奔了過去。
“姊姊——”瀲灩有點不解地看著立在廳裡的陌生女子,妹妹的哭喊卻教她笑了,接住波兒的手搖搖頭,“真是,該訓你一頓,告訴你繼承必須沉著…不過算了。”她輕輕點了一下妹妹的鼻頭,“這才像波兒嘛。”
“姊姊…姊姊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波兒哭著,想抱住瀲灩又怕壞了她身上的裝扮,可是想到對方的態度,她又忍不住低泣,“可是…可是暝國太過分了…”聽妹妹說完事情的經過,瀲灩抬頭看著慢慢走向她的女將軍。然後低嘆一聲,向前去。
蝶羽一面驚歎著眼前女子的美麗,一面說道:“瀲灩小姐嗎?我是來…”話還沒說完,瀲灩竟然與她擦身而過走進大廳。她訝然回身,看著瀲灩解下身上的裝飾品、髮飾,一一放置在廳內桌上。最後只留下那串項鍊和衣服,披散了長髮回眸看她,“我原本準備以尊敬之心接我的夫婿,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是這般想法,我也無需盛妝以待。”說完,她向母親跪下行禮,“女兒走了,母親,請你保重身體。”
“嗯…你也是。”桑雅對瀲灩的舉動沒有任何特別反應,海民們卻都出高興的表情。蝶羽有點愕然地看著瀲灩一步步走向她,“我們走吧。”說完瀲灩也不等她,徑自舉步走向外面,經過波兒時她笑笑摟住妹妹,“波兒,要加油。”
“是!姊姊…”在族民及家人的目送下,瀲灩孤身上了小舟。沒有回頭看,怕一看眼淚便要落下來。她只是直了背脊注視戰船甲板上那個孤高身影,小舟離船愈來愈近、離島愈來愈遠…愈來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