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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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了,我依然無法肯定,那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因為那實在是…唉,實在是太荒謬了。
那是我們始皇帝剛剛統一天下的時候。你知道,帝國的版圖之在,是前所未有的。始皇帝擁有的權力,也是過去任何一位君主都不曾有過的。所以,這世上的東西,只要他想要,就沒有他得不到的。
在咸陽北阪,自雍門以東至涇渭,仿建了所有諸候國的宮室。裡面匯聚了各諸候國最珍貴的珠寶和最美麗的女人。上林苑裡,也興建起了規模宏大的阿房宮。始皇帝足不出咸陽,就可了享用到昔天下諸候所能享用的一切。
我們也很為始皇帝高興,都認為他大概是自古以來最快樂的帝王了。
然而,始皇帝只是在帝國建立的最初高興了一陣子,沒過多久,就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趣,顯出煩悶不快的樣子。
近臣們變著法引他高興,俳優的筆謔,武士的角抵,甚至西域人的幻術都搬到宮裡來了,但都沒用,始皇帝依然悶悶不樂。
群臣議論紛紛,不知道皇帝到底想要怎麼樣。
終於有一天,始皇帝自己告訴了我們。
“朕要得到長生。”他說。
你可以想像,這句話在朝臣中引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始皇帝已經不是剛即位那會兒的孩子了,按理不應沉於荒誕的幻想,然而現在他竟然說他要長生!
震驚、懷疑、恐慌。
然後是各種各樣的勸諫:委婉的、直接的、口頭的、書面的…
當著我們的面,始皇帝把一堆諫書扔到丹墀下。
“你們沒見過的事,未必就真的不存在!”他憤怒的吼道“在世上真的有神仙,真的有長生藥,只是你們不知道!”他下令把那堆諫書燒燬,在熊熊的火焰前,他對群臣說:“下一回朕要燒的就不止是諫書了。”我沒有被他的憤怒嚇退,寫了一道措辭烈的秦書呈送上去,然後預訂了一副棺槨。
我上一全史官,史官必須說真話。
始皇帝在寢宮召見我。他穿著便服,餘倚在一張極大的楠木榻上,陰沉著臉,看著我。我也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一個宮女在為他棰著腿,不時膽戰心驚地偷偷看我一眼。
許久,他開口了:“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沒有聽見騰的命令麼?”我道:“陛下行陛下的意志,臣子盡臣子的職責。”始皇帝看著我,眼中的嚴厲漸漸消退了。他吧了一口氣,道:“仲修,朕知道你的忠誠。可你能不能讓朕清靜一下?朕真的累了,不想再和你爭論。你說服不了朕的,正如朕也說服不了你。”始皇帝的聲音裡帶著疲憊,我有些意外,也不些不忍,準備好的尖銳的諫言一時竟說不出口,只道:“那麼陛下能否告訴臣理由呢?臣不和陛下爭論。”始皇帝揮手讓那宮女退下,沉思了一會兒才幽幽地道:“朕擁有整個天下,可如果騰最終也不過和常人一樣,無聲無息歸於塵土,那得到天下又有什麼意思呢?”我誠懇地道:“陛下怎麼會和常人一樣呢?陛下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就算千秋萬歲之後,也必有盛名留傳於世…”
“別跟朕來這一套!朕聽膩了。”始皇帝冷冷地說:“死後的名聲一錢不值,況且誰知道那是怎樣的名聲!現在說得都好聽,朕一死,哼…你是太史,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哪個帝王生前不被頌聲包圍?哪個帝王死後不被肆意攻擊?”我無言以對。
賢明如堯舜,都有遭人指摘之處,說堯治國無方,致有“四凶”之患;說舜誅鯀用禹,殺其父而用其子,非仁君所為云云,我確實舉不出一個生前死後都絲毫無非議的明君。
始皇帝道:“你沒許說了,是不是?因為你也知道死亡會帶走一切:權勢、財富、榮譽、女人…你也無法保證,朕互後的名聲,不被人歪曲踐踏!所以,朕告訴你,在這世上,只有活著,才是最真實可靠的;只有長生,才是最值得去追求的!”我道:“可是…”我原想說:可是世上本沒有什麼長生不老之術。但一想回到老問題上死纏濫打,終究於事無補。不如趁他現在還能聽進去話,從別的角度進言,也許還能起一點作用。於是道:“…可是下,你征服過、佔有過、享用過,這還不夠嗎?世間的一切,正因為終將失去,才顯得珍貴。如果能確定永遠佔有,反倒會到厭倦了。”
“厭倦?笑話!”始皇帝輕蔑地一笑,道:“那是無法佔的人安自己的想法。朕永遠不會厭倦,永遠不會滿足。東有大海,西有沙,南有百越,北有匈奴…那麼多地方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給我足夠的時間,我能征服到天邊盡頭…長生,長生,唉,長生多好啊…”始皇帝無限神往地說著,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他已經不再看我,而完全沉浸到他那擬想的世界裡去了…
我焦急的找到國尉,他正悠閒地在自己的花園裡修剪花木。
“除非發生戰事,”他仔細地修著一從金銀花藤,道“否則不要來打擾我。”我道:“比戰事還重!國尉,你不能不管。”
“哦?”國尉停下手中的工作道:“發生什麼事了?”
“皇帝想長生不老。”我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告訴給了國尉。
國尉沉思了一會兒,又開始修起花藤:“那就由皇帝去吧!”
“什麼?”我大吃一驚“國尉,你怎麼能這樣,這不是小事,要亡國的啊!”國尉依然剪著花枝,淡淡地道:“放心吧,帝國亡不了。”我一把抓住國尉的手,道:“國尉,事情真的很嚴重。皇帝現在連李斯的話也聽不進了,只有你也許還能…”國尉微微一笑,道:“你相信這個世上有神仙嗎?”我道:“不。”國尉道:“你相信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之藥嗎?”我道:“不。”國尉道:“那你還擔心什麼呢?”說完,他回被我抓住的手,雙修起了那叢花藤。
我怔怔地若有所悟,道:“國尉,你的意思是說…你的意思是說…”國尉修著花藤,慢地道:“我的意思是說:反正是本不存在的事物,就由皇帝去吧!找來找去找不到,他終有一天會死心的。以皇帝的明,還會找一輩子神仙嗎?何必苦苦攔著他,反倒堅定了他的追尋之念?”我恍然大悟,心中佩服不已,想了想,又道:“可是,我們做臣子的,眼看君主這樣荒唐下去而不做任何諫陰,是不是有點…有點…”
“那你想怎麼樣?”國尉回頭看看我,道“來一場尸諫?皇帝的子你還不瞭解?他什麼時候被人命嚇住過腳步?”說著,放下花剪,伸的拍拍我的肩,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史官,都有一股董狐秉筆直書的倔勁。但是聽我一句話,忠臣的命是很值錢的,不要動不動就以犧牲來顯示忠誠。把你尋副棺材退掉吧!”我又欽佩、又羞愧地從國尉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