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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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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值得。”紫衣青年仍然是眉開眼笑。

“費家妹子,你先莫生氣,事已至此,怪誰都沒有用。我們須得好好合計合計,怎樣把人出來。”江娉婷安撫完費氏女子,轉身對霍昭黎正道“霍兄弟,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從未到過泗合門。是為了看他們怎樣處置逸岸,才相約來到這裡的。”她見霍昭黎神如此悽惶,不忍心告訴他,除了那費姓女子之外,其餘人都是看熱鬧的成分多一點。

霍昭黎聽不進她的話,滿心想著大哥是為了自己才到泗合門束手就擒,心中恨不得當下一頭撞死。

“阿彌陀佛,說了半天,菜都涼了,大夥兒先吃飯要緊。”那滿口佛號的飛白居士柯惠招呼過眾人,舉箸伸向面前的一樣素菜。

“居士說得是。今天難得小氣鬼做東,我們可得放開肚子吃才是。”十年一劍莫鑄也跟著將注意力自霍昭黎身上移開,喝了一大口酒。

被稱作小氣鬼的點水蓬萊盧靜之,肥得連眼睛都看不見的臉上,漾起滿滿笑容,毫不留情地大快朵頤。

一時間,除了臨安女子費道清以及被她狠狠瞪視卻毫無所覺的霍昭黎,所有人都低下頭去,埋頭苦吃。

霍昭黎沉默許久,突然開口道:“江姑娘,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麼辦?”江娉婷還未回答,那紫衣青年咬著雞爪搶先答道:“等子到上山去看看咯。”

“什麼子?”霍昭黎不解。

“泗合門發了武林帖,十二月十四武林大會,要在山上懲處本門棄徒、武林敗類程逸岸,為前盟主報仇,邀各路人士前往做個見證,算來是在十之後——天下皆知這不過是個羊頭而已,狗則是空缺的盟主之位。辛逸農的名頭再響,也不見得整個武林買他賬,因此上又拉了少林與丐幫兩派來撐檯面,嘖嘖嘖,到時候可就熱鬧了,一堆人巴巴跑來,指證惡行的指證惡行,問鼎的問鼎,看戲的看戲。”中年婦人洪五娘說著用胳膊肘頂頂盧靜之,道:“你不是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怎麼這回不張羅著做買賣?”盧靜之仍是笑眯眯的,拱手道:“有勞洪大姐提醒,蓬萊商號早把好用的好吃的好玩的準備停當,保準各路英雄在這雪山嚴寒之地,過得在家裡一般舒服。”

“這回盧兄大賺一票,算是沾了老夫消息靈通的光,到時候可別忘了謝儀。”黃姓老者說著玩笑的話,言語中的威嚴氣度卻仍不凡。

“黃九爺折殺小的了,盧某二十年的積蓄,在黃九爺眼中還不是糞土一堆?只要黃九爺您看得上的,只管拿去便是!”

“喂喂,你二人可別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麼不法勾當。”生就一張嚴肅面孔的趙姓中年人也跟著來一腳。

一夥人熱熱鬧鬧地說笑著,只霍昭黎坐立難安,終於忍不住霍地站起。

“霍兄弟,你做什麼?”江娉婷喊住他。

霍昭黎面朝大門,低聲道:“我去泗合山,探探大哥的情形。”

“回來!泗合門現在必定戒備森嚴,你去了哪裡討得了好?”

“是我害大哥被捉的,我不去救他,怎配做人兄弟!”費道清一拍桌子,怒聲道:“你就是這樣莽撞才害他被捉!你這一去,他又黴星當頭,怕是連吃個牢飯都會嚥住嗆住,你本就不配做他兄弟,要是真為他好,走得遠遠的,他一輩子不再碰見你就成!”霍昭黎聽了,猛地轉身,大聲道:“我和大哥結拜過的,死也要一起死!隨你怎麼罵,我這樣沒用這樣礙事大哥都不丟下我,我也決計不會自己一個人跑掉!”他雙手捏得死緊,說著說著,兩顆淚花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硬生生憋住了才不落下。

一行人本就醒目,此時又有兩個大聲吵架,店裡旁的客人早將眼光死死盯住這邊觀望事態發展。

江娉婷頗頭痛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霍昭黎身邊,搭上他的手臂柔聲道:“霍兄弟,大家都知道你著急,但這會兒急也沒用,泗合門既已通牒天下,自然不敢在暗地裡對逸岸下毒手,你匆忙上山去寡不敵眾,還不如坐下來與我們從長計議,謀劃個萬全的法子再行動。你大哥做事最講條理,如果他在的話,見你這樣衝動,肯定也會生氣,對不對?”霍昭黎腦中不想起程逸岸罵自己笨的口氣神情,鼻腔一股酸意湧上,之前的衝勁,頓時消了。

“小兄弟,你別老說什麼救來救去的。他那麼大一個人,遲救早救不救,都沒那麼容易死。來來來,吃菜吃菜。”鶴首翁喬航咀嚼著滿口佳餚,走過去拖他重新入座,含含糊糊地招呼。霍昭黎任他拖著,坐到位置上,渾渾噩噩地環顧周遭,見除費道清以外,眾人都含笑看著自己,想起適才又哭又鬧的樣子,不羞愧起來。

勉強吃了些飯菜,幾個人拉著費道清去黃九爺房中下棋,霍昭黎則被江娉婷牽著手,帶去特地開給他的臥房。

洪五娘望著霍江二人,不拍掌道:“什麼叫做一對璧人,我今總算見著了。”霍昭黎愕然無語,江娉婷卻大方笑道:“老婆婆恁的嘴碎,我哪裡比得過霍兄弟的容貌?他若是身為女兒身,怕不傾國傾城?”

“縱不身為女兒身,也未必沒有傾倒之人吶。”莫鑄將綁在部的大榔頭解下來,細細擦著灰塵,說得似不經意。

江娉婷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只是朝他一笑,不再接口,徑自與霍昭黎去了。

到得酒樓後院,江娉婷打開一間雅房的門,轉頭對霍昭黎道:“你安心休息,莫再打別的主意。”說完轉身走。

霍昭黎有些猶疑喚住她:“江姑娘,大哥他真的會沒事嗎?”

“會不會有事我可不敢保證。”江娉婷聳聳肩。

霍昭黎聽了又急起來“那——”江娉婷無奈地回身看他“這麼說吧,我們都相信程逸岸那個傢伙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不管中間多麼慘烈,到最後他總是會贏。覺得他一個人可以應付得很好,因此我們並不甚急——怎麼?你不信他?”霍昭黎蹙起眉頭,沉道:“我不是不信大哥的能耐。而是他現在又變成孤單一個人,總覺得…他其實很想有個人陪的。”他想說個例子,搜遍腦海,卻只有程逸岸不經意現顯的陰鬱神以及過於誇張的跋扈態度,心中隱隱作痛,事例卻說不上來半件。

江娉婷有些驚訝地挑起柳眉“逸岸讓你覺得…他很寂寞了嗎?”霍昭黎不解她的措辭,歪著頭現出困惑。

江娉婷輕輕嘆口氣,道:“那個人呢,總是讓人放不下心。他時時對人很欠揍地笑,自己心裡並不快樂,因為很奇怪,所以周圍的人明知道他只是逢場作戲,沒有放太多赤誠進去,卻沒有辦法狠下心不去理他。他愛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總覺得他在玩命,很多時候他贏,都是因為別人還有牽掛,他則不怕死,甚且隨時準備去死。因為太亂來了,所以越來越看不下去。我最近總想著,最好把他關在哪裡不準出去搗亂,我供他吃穿不愁,再找些什麼事情來給他解悶,這樣也許能讓這人活得久一些。現在,”她有些惆悵地淡淡微笑,月光照在皎潔無瑕的妍麗臉龐上,霍昭黎只覺那意態說不出的好看“現在或許有些轉機了。如果能有一個人,讓他學會珍惜自己,那麼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盼他早出現。”霍昭黎低著頭,將她這幾句話翻來覆去想了半晌,皺著眉頭道:“江姑娘的話,我不太聽得懂…我只知道大哥待我好,我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這樣就夠了,太複雜的東西,你也還不必懂。”江娉婷正有些後悔說了最後幾句話,因此聳聳肩,輕輕帶過“你梳洗一下,早些睡吧。”霍昭黎點點頭,才舉步又擔憂起來“要是大哥真有個萬一——”

“你知道為什麼泗合門捉到人後,不立刻把他解決,反而要廣邀武林同道來公判嗎?”此節霍昭黎也想過,泗合門志在“南華心經”按常理推斷,為免他人起意爭奪,大哥身懷重寶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泗合門卻偏偏告知整個武林他的下落,實在有些奇怪。

“因為他們不敢。”江娉婷一雙妙目微微眯起,只出些許傲然“程逸岸算不上什麼,在武林中也沒什麼靠山,但是三教九,都有他認識的人。泗合門既然抬得出我們的名字去嚇他,必然做過一番周詳調查。撇開我這樣的無用之身不談,盧靜之是當世屈指可數的富豪,莫鑄是天下第一鑄匠,喬航是南方文壇領袖,洪五娘是北響馬頭子,臨安費家世代執掌江南鹽政,號稱江海三遺的那幾位更是響噹噹的人物——因此若沒有煽動得武林中人群情奮,他們是不敢貿然對逸岸做什麼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霍昭黎聞言,才知今遇見的人個個來歷不凡。心想大哥雖說大家都是酒朋友,但聽聞他有難,便千里來探的這份情誼,卻明顯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哥他,總有本事結各式各樣的人。”帶些嘆地,腦中想著那人滿不在乎的模樣,出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暖笑意。

之後幾天,果然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武林中人,子還未到,因此多半人都決定先在鎮上歇腳,到時候再行上山。

盧靜之擺開做買賣的架勢,蓬萊商號名下的這間大客棧爆滿不說,之前租下的數個倉庫裡,吃穿用的物事以外,更不斷搬出些此地難以買到的別處特產、十八般兵器,甚至專用來各方人士一言不合比試武藝的場所,都應有盡有。一時間小小的臨山鎮彷彿成了通衢大邑,整裡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看盧靜之賺得滿盆滿缽,江娉婷扼腕,悔極了事先沒想到帶著旗下姑娘來這裡大張豔幟,撈他一票。

一行人都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什麼是非,因此在盧靜之專門闢出的別院中深居簡出,或紋秤論道,或談天說地,在外頭的一片喧囂中,也算悠然自得。霍昭黎強自按捺即刻見到義兄的衝動,關在書房裡,練功之餘,借了許多書來苦讀,成心想下一次見到程逸岸時,讓他大吃一驚。

是十二月十一,三天後便是正。霍昭黎從外頭吃了晚飯回來,按著老人所囑,練一遍“南華心經”上的內功口訣。行氣完畢,外頭天還未黑,屋內卻已經暗得可以,他正取過火折點燃燭臺準備看書,聽得吵嚷聲自前院傳來,愈吵愈近。店伴陪著小心的阻止中,如悶雷般的吼聲響起:“有人住的地方老子就住不得了?你不會叫他們走人?”

“這位爺,此地住的都是與我家老闆一起來遊玩的親友,請他們走…這個,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小的去別的房間情商一番,看哪位客官願意挪間屋子給您三位可好?”

“老子不高興住別的地方,就看中這裡了,你待怎的?”說完一聲巨響,霍昭黎悄悄推開窗看,只見一個鐵塔似的巨漢,環抱雙臂站在院中,他身側原本放置的假山,已碎成一堆土石。

店伴那見過如此神力,直嚇得面如土,訥訥不能成言。

巨漢嗤笑一聲,直直往前走,便要去踢其中一扇門。

霍昭黎正要出聲,只聽院外有人朗聲道:“不知賀三爺光臨,有失遠,恕罪恕罪!”說話人正是盧靜之。客棧的掌櫃也在一邊跟著向大漢施禮。

那姓賀的巨漢回過身來,不客氣地道:“你這胖子是誰?”巨漢一身酒臭襲來,盧靜之依然笑得和氣,拱手道:“小人既不愛讀書也不會武,守著祖上留下的這間客棧,混口飯吃。”

“你不是江湖中人,卻認識我?”

“‘獨力拔山’賀律貴賀大俠的名頭何等響亮,小人雖是個土包子缺見識,仍然如雷貫耳。賀三爺當年在太行山上,掌斃華南五匪的事蹟,小人心中好生欽佩。”賀律貴聽他說起平生最為得意之事,自然十分受用,口氣倒也緩了下來“既然如此,你小子便給我兄弟安排個好地方睡覺!”

“原來‘洛上三雄’賢昆仲都來了?啊呀呀,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今晚的酒菜錢,就算小的給三位爺接風洗塵,回頭定然教賬房如數歸還。”盧靜之連連手看似高興得很,心中卻暗暗叫苦。

這“洛上三雄”算是北方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老大賀律吉、老三賀律貴倒還罷了,老二“身當百萬”賀律祥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爐火純青,十年前曾與少林高僧惠空大師鬥二百回合不敗跡,從此一戰成名。這三兄弟行事甚少講理,若他們真胡攪蠻纏,最後動起手來,恐怕自己這邊並無勝算。

“你別廢話,那幾個錢大爺不稀罕,趁早給我兄弟仨準備客房便了!”盧靜之應著,吩咐掌櫃去前院試著騰客房出來。

“老子說了要住這裡!你聽不懂是不是?”賀律貴一怒之下,竟單手將盧靜之肥胖的身子提到了空中。

霍昭黎正要出門救人,三枚鋼針從東廂屋裡而出。賀律貴連忙將盧靜之摜在地上躲閃,誰料他身子高大,又加正好酒勁上來,一時閃避不及,右臂竟然中了一枚。賀律貴吃痛,急忙運功,發現針上無毒,且他身上衣袍甚厚,因此針不過刺進了一寸光景,拔下來看那針上血不變,既放了心,怒意頓起,只見他快步往暗器來的那屋走,口中大罵:“哪個王八羔子敢偷襲你大爺,快給老子出來!”這時隔壁的門開了,身著紫錦袍的青年走出來,臉現惶恐,沒口子說著“對不住”拱手道:“在下以為是盧叔叔在跟我們玩兒,隨便扔了幾玩具過去,沒想到傷著了大爺您,實在罪過罪過!”賀律貴看他說得一片真誠,忍不住有些相信,甩甩腦袋想想不對,用左手抓起青年的領口,大喝道:“你騙三歲兒童?玩遊戲會用鋼針?”

“是是,真對不住,把您老當成三歲孩子!”青年伸手想要扳開巨掌,口中不住顫聲道歉。不知怎麼的,賀律貴竟然手一鬆,昏死在雪地上。

“針上沒毒,小爺的手可有毒。”青年踢踢賀律貴巨大身軀,蹲下身將手在雪地裡擦了擦,道“盧老闆,沒事吧?”

“多謝侯小爺相救。”盧靜之在掌櫃攙扶下站定,對著侯姓青年苦笑“小的現在沒事,一會兒恐怕大家都有事了。”話音剛落,另一個大嗓門從前院傳來:“三弟,你混去哪裡了?這家店沒地方住就找別家,幹什麼——”說話聲中,另兩座鐵塔來到別院,看見地上躺著的賀律貴,聲音頓時止了。

“要是剛剛遇上您二位多好。”盧靜之哭喪著臉,朝剛到的兩人打招呼“賀大爺賀二爺安好。”看著兩人鐵青的臉,屋裡屋外各人暗叫不妙。

老大賀律吉疾步上前探視三弟,賀律祥陰著臉,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