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烏飛白頭竄帝子馬挾紅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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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被提著疾行,猶似騰雲駕霧一般,一棵棵大樹在身旁掠過,只覺越奔越高,心中說不出的害怕:“這賊禿一劍刺不死我,定然大大不服氣。他要改用別法,且看從萬丈高峰上擲下來,我這小賊禿會不會死?”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衣僧突然鬆手,將韋小寶擲下。
韋小寶大叫一聲,跟著背心著地,卻原來中是摔在地下。白衣僧冷冷的瞧著他,說道:“聽說少林派有一門護體神功,刀槍不入,想不到你這小和尚倒會。”韋小寶聽那人語音清亮,帶著三分嬌柔,微詫異,看那人臉時,只見雪白一張瓜子臉,又眉彎彎,鳳目含愁,竟是個極美貌的女子,約莫三十來歲年紀,只是剃光了頭,頂有香疤,原來是個尼姑。
韋小寶心中一喜:“尼姑總比和尚好說話些。”忙坐起,只覺
口劇痛,卻是適才給她刺了一劍,雖仗寶衣護身,未曾刺傷皮
,但她內力太強,戳得他疼痛已極,“啊喲”一聲,又即翻倒。
那女尼冷冷的道:“我道少林神功有什麼了不起,原來也不過如此。”韋小寶說:“不瞞師太說,清涼寺大雄寶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有的是達摩院首座,有的是般若堂首座…哎唷…哎唷…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羅漢都在其內,個個都是少林派一等一的頭挑高手。他們三十六人敵不過你師太一個人…哎唷…”頓了一頓,又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入少林寺了,哎唷…拜了師太為師,那可高上百倍。”白衣尼冷峻的臉上出一絲笑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少林寺學藝幾年了?”韋小寶思忖:“她行刺皇上,說要為大明天子報仇,自然是反清復明之至,只不積壓她跟天地會是友是敵,還是暫不吐
的為妙。”便道:“我是揚州窮人家的孤兒,爹爹給韃子兵殺死了,從小給送進了皇宮去當小太監,做小桂子。後來…”白衣女尼沉
道:“小太監小桂子?好像聽過你的名字。韃子朝廷有個大
臣鰲拜,是給一個小太監殺死的,那是誰殺的?”韋小寶聽得“鰲拜”的名字上加了“大
臣”三實際情況,忙道:“是…是…我殺的。”白衣尼將信將疑,道:“當真是你殺的?那鰲拜武功很高,號稱滿洲第一勇士,你怎麼殺他得了?”韋小寶慢慢坐起,說了擒拿鰲拜的經過,如何小皇帝下令動手,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鰲拜刺了一刀,如何將香灰撒入他的眼中,後來又如何在囚室中刺他背脊。這件事他已說過幾遍,每多說一次,油鹽醬醋等等作料使加添一些。
白衣尼靜靜聽完,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倘若當真如此,莊家那些寡婦們可真要多謝你了。”韋小寶喜道:“你老人家說的是莊家三少她們?她早謝過我了,還送了一個丫頭給我,叫作雙兒,這時候她一定急死啦,她…”白衣尼問道:“你又怎地識得莊家的人了?”韋小寶據實而言,最後道:“你老人家倘若不信,可以去叫雙兒來問。”白衣尼道:“你知道三少
和雙兒,那就是了。怎麼又去做了和尚?”韋小寶心想老皇爺出家之事自當隱瞞,說道:“小皇帝派我作他替身,到少林寺出家,後來又派我去清涼寺。少林派的武功我學得很少,其實就是再學幾十年,把什麼韋陀掌、般若掌、拈花擒拿手等都學會了,在你老人家面前,那也毫無用處。”白衣尼突然臉一沉,森然道:“你既是漢人,為什麼認賊作父,捨命去保護皇帝?真是生成的奴才胚子。”韋小寶心中一寒,這句話實在不易回答,當時這白衣尼行刺康熙,他情急之下,
身遮擋,可全沒想到要討好皇帝,只覺康熙是自己世上最親近的人,就像是親哥哥一樣,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殺了他。
白衣尼冷冷的道:“滿洲韃子來搶咱們大明天下,還不算最壞的壞人,最壞的是為虎作倀的漢人,只求自己榮華富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著眼光到韋小寶臉上,緩緩的道:“我把你從這山峰上拋下去。你的護體神功還管不管用?”韋小寶大聲道:“當然不管用。其實也不用將我拋下山去,只須輕輕在我頭頂一掌,我的腦袋立刻碎成十七八塊。”白衣尼道:“那麼你討好韃子皇帝,還有什麼好處?”韋小寶大聲道:“我不是討好他。小皇帝是我的朋友,他…他說過永不加賦,愛惜百姓。咱們江湖上漢子,義氣為重,要愛惜百姓。”其實他對康熙義氣倒確是有的,愛惜百姓什麼,卻做夢也沒想過,眼前
命
關,只好抬出這頂大帽子來抵擋一陣。
白衣尼臉上閃過一陣遲疑之,問道:“他說過要永不加賦,愛惜百姓?”韋小寶忙道:“不錯,不錯。也不知說過幾百遍了。他說韃子皇帝進關之後大殺百姓,大大的不該,什麼揚州十
,嘉定三賭,簡直是禽獸畜生做的事。他心裡不安,所以…所以要上五臺山來燒香拜佛,還下旨免了揚州、嘉定三年錢糧。”白衣尼點了點頭。韋小寶道:“鰲拜這大
臣害死了許多忠良,小皇帝不許他害,他偏偏不聽。小皇帝大怒。就叫我殺了他。好師太,你倘若殺了小皇帝,朝廷裡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這老子婊壞得不得了,她一拿權,又要搞什麼揚州十
、嘉定三賭。你要殺韃子,還是去殺了太后這老子婊的好。”白衣尼瞪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可口出
俗無禮的言語。”韋小寶道:“是,是!在你老人家跟前,以後七八十年之中,我再也不說半句
俗的言語。”白衣尼抬頭望著天上白雲,不去理他,過了一會,問道:“太后有什麼不好?”韋小寶心想:“太后做的壞事,跟這師太全不相干,我相胡謅些罪名,回在她頭上。”說道:“太后說現下大清的天下,應當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墳墓都掘了,看看墳裡有什麼寶貝,又說天下姓朱的漢人都不大要得,應當家家滿門抄斬,免得他們來搶回大清的江山…”白衣尼大怒,右手一掌拍在石上,登時石屑紛飛,厲聲道:“這女人好惡毒!”韋小寶道:“可不是嗎?我勸小皇帝道,這等事萬萬做不得。”白衣尼哼了一聲,道:“你有什麼學問,說得出什麼道理,勸得小皇帝信你的話?”韋小寶道:“我的道理可大著哪。我說,皇上,一個人總是要死的。陽間固然是你們滿洲人掌權,你可知陰世的閻羅王是漢人還是滿人?那些判官、小鬼、牛頭、馬面、黑無常、白無常,是漢人還是滿人?他們個個是漢人。你在陽間欺壓漢人,就算你活到一百歲,總有一天,你要大大的糟糕。小皇帝說,小桂子,虧得你提醒。因此那些壞主意,小皇帝一句也不聽,反說要頒下銀兩,大修大明皇帝的墳,從洪武爺的修起,一直修到祟禎皇帝,對了,還有什麼福王、魯王、唐王、桂王。我也記不清那許多皇帝。”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紅,掉下淚來,一滴滴眼淚從衣衫上滾下,滴在草上,過了好一會,她伸衣袖一拭淚水,說道:“倘若真是如此,你不但無過,反而有極大功勞,要是我…要是我大明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這…這惡女人給掘了…”說到這裡,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她站起身來,走到一塊懸崖。
韋小寶大叫:“師太,你…你可千萬不可…不可自尋短見。”說道奔過去拉她左臂。在這片刻之間,他對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只覺她清麗高雅,斯文慈和,生平所見女子中沒一個及得上。一拉之下,只拉到一隻空袖,韋小寶一怔,才知她沒了左臂。
白衣尼回頭道:“胡鬧!我為什麼要尋短見?”韋小寶道:“我見你很傷心,怕你一時想不開。”白衣尼道:“我如自尋短見,你回到皇帝身這,從此大富大貴,豈不是好?”韋小寶道:“不,不!我做小太監,是迫不得已,韃子兵殺了我爸爸,我怎能認賊作…作那個爹?”白衣尼點點頭,道:“你倒也還有良心。”從身邊取出十幾兩銀子,伸手給他,說道:“給你作盤纏,你回揚州本鄉去罷。”韋小寶心想:“我賞人銀子,不是二百兩,也有一百兩,怎希罕你這點兒錢?這師太心腸軟,我索討好她的好。”不接銀子,突然伏在地下,抱住她腿,放聲大哭。
白衣尼皺眉道:“幹什麼?起來,起來!”韋小寶道:“我…我不要銀子。”白衣尼道:“那你哭什麼?”韋小寶道:“我沒爹沒孃,從來沒人疼我,師太,你…你就像我娘一樣。我自個兒常常想,有…有個好好疼我的媽媽就好了。”白衣尼臉上一紅,輕聲啐道:“胡說八道!我是出家人…”韋小寶道:“是,是!”站起身來,淚痕滿臉,說哭便哭原是他的絕技之一。
白衣尼沉道:“我本要去北京,那麼帶你一起上路好了。不過你是個小和尚…”韋小寶心想:回去北京,那當真再好不過,忙道:“我這小和尚是假的,下山後換過衣衫,便不是小和尚了。”白衣尼點點頭,更不說話同下峰來。遇到險峻難行之處,白衣尼提住她衣領,輕輕巧巧的一躍而過。韋小寶大讚不已,又說少林派武功天下聞名,可及不上她一點邊兒,那白衣尼便似聽而不聞。待韋小寶說到第七八遍,白衣尼道:“少林派武功自有獨到之處,小孩兒家井底之蛙,不可信口雌黃。單以你這刀槍不入的護體神功而言,我就不會。”韋小寶一陣衝動,說道:“我這護體神功是假的。”解開外衣,
出背心,道:“這件背心是刀槍不入。”白衣尼伸手一扯,指上用勁,以她這一扯之力,連鋼絲也扯斷了,可是那背心竟絲毫不動。她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我本來奇怪,就算少林派內功當真了得,以你小不年紀,也決計練不到這火候。”解開了心中一個疑團,甚是高興,笑道:“你這孩子,說話倒也老實。”韋小寶暗暗好笑,一生之中,居然有人贊他老實,當真希罕之至,說道:“你對別人也不怎麼老實,對師太卻句句說的是實話,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多半是我把你當作是我…我媽媽…”白衣尼道:“以後別再說這話,難聽得很。”韋小寶道:“是,是。”心道:“你在我
口戳了這一下,這時候還在痛。我已叫了你好幾聲媽媽,就算扯直了。”他叫人媽媽,就是罵人為子婊,得意之下,又向白衣尼瞧了一眼,見到她高華貴重的氣象,不自
的心生尊敬,好生後悔叫了她幾聲“媽媽”他又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卻見她淚水盈眶,泫然
泣,心下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白衣尼心中正在想:“這件背心,我早該想到了。他…他…可不是也有這麼一件嗎?”白衣尼和他自北邊下山,折而向東。到得一座市鎮,韋小寶便去購買衣衫,打扮成個少年公子模樣。他假扮喇嘛,護著順治離清涼寺幾,幾十萬兩銀票自然決不離身。一路之上吩咐店家供應美素齋。服侍白衣尼十分周到。
白衣尼對菜餚美惡分辨甚,便如出身於大富大貴之家一般,與那些少林僧全然不同。她雖不有意挑剔,但如菜餚
緻,便多吃幾筷。韋小寶身上有的是銀子,只要市上買得到,什麼人參,燕窩、茯苓、銀耳、金錢菇,有多貴就買多貴。他掌管御廚房時,太后、皇帝第逢佛祖誕、觀音誕或是祈年大齋都要吃素,他點起素菜來自也十分在行。有時客店中的廚子不知如何烹飪,倒要他去廚房指點一番,煮出來倒也與御膳有七八分差相彷彿。
白衣尼沉默寡言,往往整不說一句話。韋小寶對她既生敬意,便也不敢胡說八道。不一
到了北京,韋小寶去找了一家大客店,一進門便賞了十兩銀子。客店掌櫃雖覺尼姑住店有些突兀,但這位貴公子出手豪闊,自是殷勤接待。白衣尼似乎一切視作當然,從來不問。
用過午膳後,白衣尼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韋小寶道:“去煤山嗎?那是祟禎皇上歸天的地方,咱們得去磕幾個頭。”那煤山便在皇宮之側,片刻即到。來到山上,韋小寶指著一株大樹,說道:“祟禎皇上便是在這株樹上吊死的。”白衣尼伸手撫樹,手臂不住顫動,淚水撲簌簌的滾了下來,忽然放聲大哭,伏倒在地。
韋小寶見她哭得傷心,尋思:“難道她認得祟禎皇帝?”心念一動:“莫非她就跟陶姑姑一樣,也是大明皇宮裡的宮女,說不定還是祟禎皇帝的妃子。不,年紀可不對了,她好像比老子婊還年輕,不會是祟禎的妃子。”只聽她哭得哀切異常,一口氣幾乎轉不過來,忍不住也掉下淚來,跪倒在地,向那樹拜也幾拜。
白衣尼哀哭了良久,站起身來,抱住樹幹,突然全身顫抖,昏暈了過去,身子慢慢軟垂下來。韋小寶吃了一驚,急忙扶住,叫道:“師太,師太,快醒來。”過了一會,白衣尼悠悠醒轉,定了定神,說道:“咱們去皇宮瞧瞧。”韋小寶道:“好,咱們先回店。我去套太監的衣衫來,師太換上了,我帶你入宮。”白衣尼怒道:“我怎能穿韃子太監的衣衫?”韋小寶道:“是,是。那麼…那麼…有了,師太扮作個喇嘛,皇宮裡經常有喇嘛進出的。”白衣尼道:“我也不扮喇嘛。就這樣衝進宮去,誰能阻擋?”韋小寶道:“是,諒那些侍衛也擋不住師太。只不過…這不免大開殺戒。師太只顧殺人,就不能靜靜的瞧東西了。”他可真不願跟白衣尼就這樣硬闖皇宮。
白衣尼點點頭:“那也說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闖宮便了。你在客店等著我,以免遭遇危險。”韋小寶道:“不,不,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進宮,我不放心。皇宮裡我可得到了家,地方
,人也
。你想瞧什麼地方,我帶你去便是。”白衣尼不語,呆呆出神。
到得二更天時,白衣尼和韋小寶出了客店,來到宮牆之外。韋小寶道:“咱們繞到東北角上,那邊宮牆較矮,裡面是蘇拉雜役所住的所在,沒什麼侍衛巡。”白衣尼依著他指點,來到北十三排之側,抓住韋小寶後,輕輕躍進宮去。
韋小寶低聲道:“這邊過去是樂壽堂和養殿,師太你想瞧什麼地方?”白衣尼沉
道:“什麼地方都瞧瞧。”向西從樂壽堂和養
殿之間穿過,繞過一道長廊,經玄穹寶殿、景陽宮、鍾粹宮而到了御花園中。
白衣尼雖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速,轉彎抹角,竟無絲毫遲疑,遇到侍衛和更夫巡查,便在屋角或樹林後一躲。韋小寶大奇:“她怎地對宮中情形如此悉?她以前定是在宮裡住的。”跟著她過御花園,繼續向西,出坤寧門,來到坤寧宮外。白衣尼微一躊躇,問道:“皇后是不是住在這裡?”韋小寶道:“皇上還沒大婚,沒有皇后。從前太后住在這裡,現今搬到慈寧宮去了。眼下坤寧宮沒人住。”白衣尼道:“咱們去瞧瞧。”來到坤寧宮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勁,窗閂嗤嗤輕響,已然斷了,拉開窗子,躍了進去。韋小寶跟著爬進。
坤寧宮是皇后的寢室,韋小寶從沒來過,這寢宮久無人住,觸鼻一陣灰塵黴氣。月光從窗紙中映進一些微光,依稀見到白衣尼坐在沿上,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聽得撲簌簌有聲,卻是她眼淚
上了衣襟。
韋小寶心道:“是了,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樣,本來是宮裡的宮女,服侍過前朝皇后。”只見她抬頭瞧著屋樑,低道道:“周皇后,就是…就是在這裡自盡死的。”韋小寶應道:“是。”心下更無懷疑,低聲道:“師太,你要不要見我姑姑?”白衣尼奇道:“你姑姑?她是什麼人?”韋小寶道:“我姑姑姓陶,叫作陶紅英…”白衣尼輕聲驚呼:“紅英?”韋小寶道:“是啊,說不定你認識她。我姑姑從前是服侍祟禎皇帝的長公主的。”白衣尼道:“好,好。她在哪裡?你快…快去叫她來見我。”她一直泰然自若,即就那在清涼寺中行刺康熙,儘管行動迅速,仍不失鎮靜,可是此刻語音中竟顯得十分焦急。
韋小寶道:“今晚是叫不到了。”白衣尼連問:“為什麼?為什麼?”韋小寶道:“我姑姑忠於大明,曾行刺韃子太后,可惜刺她不死,只好在宮裡躲躲藏藏。她要見我的暗號之後,明晚才能相見。”白衣尼道:“很好,紅英這丫頭有氣節。你做什麼暗號?”韋小寶道:“我跟姑姑約好的。我在火場上堆一個石堆,一
木條,她便知道了。”白衣尼道:“咱們就做暗號去。”躍出窗外,拉了韋小寶的手,出隆福門,過永壽宮、體元殿向北來到火場。韋小寶拾起一
炭條,在一塊木片上畫了只雀兒,用亂石堆成一堆,將木條
入石堆。白衣尼忽道:“有人來啦!”火場是宮中焚燒廢物的所在,深夜忽然有人到來,事非尋常韋小寶一拉白衣尼的手,躲到一隻大瓦缸之後,只聽得腳步聲細碎,一人奔將過去,站定身四下一看,見到了韋小寶所
的木條,微微一怔,便走過去拔起。這人一轉身,月光照到臉上,韋小寶見到正是陶紅英,心中大喜,叫道:“姑姑,我在這裡。”從瓦缸後面走了出來。
陶紅英搶上前來,一把摟住了他,喜道:“好孩子,你終於來了。每天晚上,我都到這裡來瞧瞧,只盼早見到你的記號。”韋小寶道:“姑姑,有一人想見你。”陶紅英微
詫異,放開了他身子,問道:“是誰?”白衣尼站直身子,低聲道:“紅英,你…你還認得我麼?”陶紅英沒想到瓦缸後面另有別人,吃了一驚,退後三步,右手在
間一摸,拔短劍在手,道:“是…是誰?”白衣尼嘆了口秘,道:“原來你不認得我了。”陶紅英道:“我…我見不到你臉,你…你是…”白衣尼身子微側,讓月光照在她半邊臉上,低聲道:“你相貌也變了很多啦。”陶紅英顫聲道:“你是…你是…”突然間擲下短劍,叫道:“公主,是你?我…我…”撲過去抱住白衣尼的腿,伏在地下,嗚咽道:“公主,今
能再見到你,我…我便即刻死了,也…也喜歡得緊。”一聽得“公主”二字,韋小寶這一下驚詫自是非同小可,但隨即想起陶紅英先前說過的往事:她是先朝宮中的宮女,一直服侍長公主,李闖攻入北京後,祟禎提劍要殺長公主,砍斷了她手臂,陶紅英在混亂中暈了過去,醒轉來時,皇帝和公主都已不見了。韋小寶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心想:“她少了一條手臂,對宮中情形這樣
悉,又在坤寧宮中哭泣,我早該想到了。似她這等高貴模樣,怎能會是宮女?我到這時候才知,真在大大的蠢才。”只聽白衣尼道:“這些
子來,你一直都在宮裡?”陶紅英嗚咽道:“是。”白衣尼道:“這孩子說,你曾行刺韃子皇太后,那很好。可…可也難為你了。”說到這裡,淚水涔涔而下。陶紅英道:“公主是萬金之體,不可在這裡耽擱。奴婢即刻送公主出宮。”白衣尼嘆了口氣,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陶紅英道:“不,不,在奴婢心裡,你永遠是公主,是我的長公主。”白衣尼悽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臉頰上淚珠瑩然,這一笑更顯悽清。她緩緩的道:“寧壽宮這會兒有人住麼?我想去瞧瞧。”陶紅英道:“寧壽宮…現今是…韃子的建寧公主住著。不過這幾天韃子皇帝、太后和公主都不在宮裡,不知上哪裡去了。寧壽宮只餘下幾個宮女太監。待奴婢去把他們殺了,請公主過去。”寧壽宮是公主的寢宮,正是這位大明長平公主的舊居。
白衣尼道:“那也不用殺人,我們過去瞧瞧便是。”陶紅英道:“是。”她不知長平公主已身負超凡入聖的武功,只道是韋小寶帶著她混進宮來的。她乍逢故主,滿心動,別說公主不過是要去看看舊居,就是刀山油鍋,也毫不思索的搶先跳了。
當下三人向北出鐵門,折而向東,過順貞門,經北五所,茶庫,來到寧壽宮外。
陶紅英低聲道:“待奴婢進去驅除宮女太監。”白衣尼道:“不用。”伸手推門,門閂輕輕一響的斷了,宮門打開,白衣尼走了進去。雖然換了朝代,宮中規矩並無多大更改,寧壽宮是白衣尼的舊居,她知太監宮女住宿何處,不待眾人驚覺,已一一點了各人的暈
,來到公主的寢殿。陶紅英又驚又喜:“公主,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白衣尼坐在
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在這裡圖繪一人的肖像,又曾與此人同被共枕。現今天下都給韃子佔了去,自己這一間臥室,也給韃子的公主佔住了,那人更是遠在絕域萬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難以相見…
陶紅英和韋小寶侍立在旁,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白衣尼輕聲嘆息,幽幽的道:“點起燭火。”陶紅英道:“是。”點燃了蠟燭,只見牆壁上、桌椅上,都是刀劍皮鞭之類的兵器,便如是個武人的居室,哪裡像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寢室。
白衣尼道:“原來這公主也生好武。”韋小寶道:“這韃子公主的脾氣很怪,不但喜歡打人,還喜歡人家打她,武功卻稀鬆平常,連我也不如。”他向
上瞧了一眼,想起那
躲在公主被中,給太后抓住,若不是那枚五龍令掉了出來,此刻早在陰世做小太監,服侍閻羅王的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