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略施薄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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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風沙呼嘯著,毫無忌憚地橫掃大地,有如天之神在怒吼,在咆哮,而大地是一片陰沉晦,不時有尖銳的唿哨盤旋飛舞,枯萎的枝葉也在這暴
的狂風中飄零浮沉,天黑了,好惡劣的天氣!
頂著風,秋離趕著他四轡烏篷車艱辛地往前,風颳著車上的油布,發出“譁嗤譁嗤”的聲音,震撼著整個車身,連輪軸也象是承擔不住這狂大的壓力而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呻
,四匹健馬全埋著頭,
著汗,噴氣如霧,不堪負荷地硬硬將這輛沉重的篷車拉動著,十六隻
壯的馬腿一次次地弓曲
直,
直再弓曲,車後,連一向沉重的黃騾子也不安池低嘯起來…
黑的頭巾將秋離的一張面孔全矇住了,只
出他兩隻眯著的眼睛來,他又把黑
衣衫緊緊掖裹了一翻,雙手握著韁繩,低聲詛咒道:“媽的,這天
變起來就活象女人的心,說翻臉就翻臉,昨天還是好好的,就只一夜就全他媽不是這回事了,可苦了我…”嘀咕著,他又大聲叫喝著馬匹使勁,一邊用力抖動韁繩,但
面招來狂風卻似有意和他為難,那麼大力氣地向後反推著車,兩邊等於在較勁,因此,拖車的馬兒苦了,趕車的秋離也就更不是滋味…
艱辛地,緩慢地,象是一寸寸地磨,一尺尺地熬,直到兩個時辰之後,秋離才好不容易將篷車趕進了一座小鎮,這座小鎮三街六市俱全,茶樓酒肆齊備,在平常的子一定是相當熱鬧的,但今天這種鬼天氣卻全把這些繁囂一掃而光,幾乎家家門窗緊閉,戶戶聲息皆寂,四周黑漆漆的,連街道上也找不出一兩個人影來,好靜僻,好冷清,除了呼嘯而過的狂風,它宛似十分得意地掠過屋頂瓦面,穿越大街小巷,那麼不可一世地暴笑著週而復始,將這座顫慄的小鎮玩
在它強而有力的指尖上…
這座小鎮,在秋離來說並不陌生,幼時他曾來過兩三次,長久的歲月並末給予它多少改變,它仍是這樣樸實中帶著浮滑,土氣裡泛著繁鬧,就象一個進城不久的鄉下姑娘,正在朝虛華上脫變,有一些姿態了,卻沒有全將那忸怩氣質褪盡,這小鎮,叫”老松集”隔著襄陽,還有六十餘里。
冒著大風颳起的沙土,黝暗中,秋離拍開了一家鎮上最好的客棧,在店小二驚奇的迓下,他
待了幾句話,不待店小二表示什麼,便匆匆聞進門裡了。
抖去滿身的灰土,又用力撲打了衣衫一陣,秋離才長長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張目四掃。這是間大廳,相當大,而且罷著一張張的方桌圓凳,還用宮燈與小巧的朱欄點綴著,看情形,也還兼做膳堂酒館哩。
用頭巾的下截擦了把臉,這時,秋離才待轉過身來與早已哈著候在身旁的掌櫃說話,眼梢子餘光裡,卻突然發覺坐在大廳另一頭的兩個陌生人正在向他注視,為了怕引起對方的警覺,秋離也沒有再仔細觀察,他裝著未曾注意地笑對胖敦敦的掌櫃道:“老闆,方才我已對你那位夥計說過了,一間正對馬廄的房子,房子好不好無所謂,主要的是我一推窗就能看到我那輛破車,換句話說,我那輛篷車必得停在我房間的窗前!”店掌櫃是幹什麼吃的?眼皮子多夠寬,他開了這座五方雜處、貴賤一堂的客棧,什麼三教九
、稀奇古怪的事兒全見多了,當下
本沒有多問,笑
地道:“成,成,小店正有三間房面對馬廄,廄裡的伕役打掃得勤,包管在房裡聞不著臭味,乾淨得很…”點點頭,秋離道:“吩咐他們多加料喂那幾匹馬,這一路折騰,可也苦了那幾頭畜生了,天可變得真叫
哪!”店掌櫃搭汕著道:“客官說得是,這天氣可
得緊,幸而一年裡也少碰上,要不,我們開店做買賣的可慘啦…”找了個座頭坐下,秋離道:“房間給我留著,等下再看,眼前有什麼吃的喝的先來一點,可憐我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一迭聲地答應著,店掌櫃趕忙向一邊吩咐,
待完了,他又親自端了杯熱茶湊了上去陪笑道:“客官不先用熱水擦把臉?暖和暖和…”啜了口熱茶,呵了口氣,秋離笑道:“不用了,祭祭五臟廟才是大事。”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朝那一邊瞥了兩眼,這一看,呢,他心頭不
一跳,有了個大發現,坐在廳裡角隅那頭的兩個人,全是書生打扮,一老一少,老的雙目如風,鼻
嘴方,領下蓄著三紹黑髯,少的那位卻美眸橫波,
紅齒白,肌膚又細又
,宛似凍玉,姑莫論這位年青的容貌美豔有如圖畫中人,甚至在舉手之問,呢,也帶著那麼三兩分脂粉氣息,老少兩人儘管全部相貌出眾,氣韻高雅,但是,在眉宇
角之間,卻皆冷漠深沉,有一股子寒酷凜到之意,一看到他們就會令人興起一種凜氣盈心的
覺…
秋離在江湖上混的便是“機智”比的便是“聰慧”識人認人的眼光自然更為超拔獨特,尖銳隼厲!他在一看之下,即已認出那位少年書生並非真個昂藏鬚眉,而是女扮男裝,純純粹粹是個女子改易成的,至於那個老人,昭,卻不折不扣是個雄類了,這兩位朋友形跡相當可疑,更可疑的,呢,他們兩人面容竟然十分相似,就宛如…宛如…
秋離微微一笑,他想著,就宛如一對父女!
這時,食物端來了,一盤白斬雞,一碗紅燒,另外,一碟滷花生,大壺酒配著一小鍋白米飯,簡單豐富,堪稱實惠。
在酒杯裡斟滿了酒,秋離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他滿足地噓了口氣,咂咂嘴巴,朝含笑望著自己的店掌櫃照了照杯,大聲道:“好酒,老闆,可是自己釀的?”店掌櫃頗榮幸地道:“正是小店祖傳秘法釀製,叫‘小桃酒’,客官嘗著還貼味吧?”又是滿滿一杯仰首而盡,秋離道:“好極了,昭,‘小桃酒’名字還帶著點香酥酥軟綿綿的味道哩…”店掌櫃陪笑道:“客官喜飲此酒,還請放量飽喝,小店存貨有大半地窖之多,包管客官喝個夠上加夠。”豁然大笑,秋離夾了塊白斬雞放在口裡咀嚼,邊指:“伯只怕我的口袋不爭氣哪…”拱拱手,店掌櫃光
地道:“客官說笑了,便是真個如此,全算店裡做東就是!”一豎大姆指,秋離道:“好,衝著你這句話,我就得喝它個夠!”於是,秋離開始放量地吃喝起來,大碗喝酒,大塊吃
,直將桌上的酒菜掃了個風捲殘葉,他又撐下去半小鍋白飯,然後才用衣袖抹了抹油嘴,打了個飽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拍拍肚皮
著嗓門道:“這頓飯吃下去,我可以三天不用再吃了…夥計,給我帶路,大爺要進房安歇!”推開椅子,秋離踉蹌了一下,而就在他微一踉蹌中,目光已不
形跡地掃瞥了那邊一眼、昭,那一者一少亦已吃完了,正在低聲
談著什麼,都沒有向這邊看…
一個店小二急快上來扶住秋離,邊低聲道:“客官約莫過量了?小店這一錫壺酒足有斤半還多,這酒初入口十分溫順,後勁可是特大哩…”嘿嘿一笑,秋離又打了兩個酒嗝,他軟搭搭地推了小二一下,卷著舌頭道:“胡說…胡說,哪一個敢講大爺醉了?
大爺清醒得很…別說這區區一兩斤什麼…什麼桃灑,就是‘燒刀子’…大爺一個人也能…呃…也能獨灌它五斤!”店小二扶掖著秋離歪歪斜斜往裡走去,奉承著道:“是,是,客官好酒量,確是好酒量,如今天也晚了,客官還是早歇著,明天,再喝它個五斤吧…”眯著兩眼,而目光是朦朦朧朧的,秋離臉孔一片紅光,他亂揮雙臂,濁含混地嚷嚷著:“再來兩斤…再來兩斤…
什麼桃酒…大爺喝給體們看…哼…這一點馬…也能喝醉大爺?哼哼…笑話,真他媽的笑話…”店掌櫃一連向那小二哥使著眼
,店小二也就加了把勁,連扶帶拉地將秋離送進了他預定的房裡。這是一間乾淨又簡樸的房子,一張
,四把太師椅,一張檀木-白雲石的方桌,另外,小兒上一盆黃菊,如此而已,秋離進房之後便歪倒
上,衣鞋都沒有脫便呼呼大睡起來。
替秋離把棉被蓋好,桌面的油燈捻小,店夥計躡足退出,臨走,還把房門掩上了,在房裡黯淡的燈光下,秋離的呼聲也就越發均勻了。
於是,時間慢慢過去,慢慢過去…
夜深沉,更鼓二響,外面,狂刮的風勢也逐漸衰微了,氣溫降了下來,有點初冬的寒意悄然籠罩,昭,冷碸碸的…
一絲極不易察覺的輕響從宙外傳了進來,跟著又是一聲,秋離緩緩睜開眼睛,卻仍然發出沉重的呼聲。這時,他的目光裡哪還有一點朦朧?一點模糊?一點醉意?甚至連面上的紅暈也煥然變為蒼白了,眸子的神
裡是那麼澄澈,又那麼冷靜而森酷,現在的秋離,看上去,就宛如一頭隱在黑暗處伺機攫取獵物的黑豹!
又過去片刻。
窗外的聲息開始連串地悉嗦起來,不再那麼謹慎而戒備地間歇與隱匿了。於是,秋離知道,時機已告成!輕悄地不帶一絲聲息,就象一抹雲彩飄浮著,秋離掠向屋樑,他小心地掀開了兩扇泥瓦,矯健如狸貓般躥躍而出,甫一躍出,他立即便伏身在屋頂簷邊,炯然凝視下面,下面——一長列的茅棚馬廄之旁,靜靜地停著他那輛烏篷車,拉車的馬匹早已解了轅,而烏篷車停放的位置,果然對著他房間的窗,只要一打開窗便可看見車子,雖然秋離到現在還一直沒有打開過。
此刻,一條黑影正隱伏在秋離房間的宙口之下,他是那麼謹慎而專注地隱伏著,似是準備隨時予窗口出來的人以重擊!秋離不謝仍未全然停息的夜風,它仍在呼啦呼啦地吹著,這可將房中的呼
聲掩遮過去,要不,只怕那伏在窗外的人已經發覺了情況有變也末可定…
’現在,秋離也看到了那個在篷車車尾浮動的黑影,他正以輕細的手法解開掩扣著的篷布,企圖進入車裡。
有趣地一笑,秋離並未採取行動,一直等那人將車尾篷布解開,向周圍急快探查一遍又竄入車內之後,秋離才翩如飛鴻般在一閃中掠到馬廄頂上。
他靜靜地伏在又臭又髒又扎人的茅草廄頂,帶著欣賞意味地注視著繼續的演變,這時,車內又有輕細的聲音傳來。呢,秋離知道,那是有箱子被啟開了。
幾乎他剛想到這裡,車尾已伸出那人的腦袋來,朝著窗口那邊發出輕輕的一噓。噓聲之後,窗口下的黑影已飛快地長掠而到,身手相當利落快捷!
那黑影方才掠到,已“呼”地一轉借著車身隱蔽起來,晤,老經驗,此刻,只聽這掠來的黑影悄聲道:“爹,車裡面裝的什麼?”好嬌脆如銀鈴般的聲音,是個女的!而且,必然年紀很輕哩。車上,一個冷靜而沉著的嗓門道:“全是黃金!”低呼一聲,那女子驚道:“一車都是?”車上的人點頭:“一車都是,滿滿的,我早就懷疑是這種玩意了,要不,車輛的痕印怎會如此深陷?那架車的渾小子不知是何來歷,兒,房裡可有動靜麼?”黑暗中少女輕輕地道:“沒有動靜,爹,他一定醉得暈天黑地了…”車上的人哼了哼道:“還是小心點好…”於是,在此刻,秋離飄然自廄頂飄下,無聲無息,他懶。
洋洋地接著道:“二位老爺小姐,這等深夜,你們摸上不才的這輛破車,可有什麼心意?莫不成也想撈兩文發發橫財,來個黑吃黑麼?”秋離的突然出現,簡直完全出了對方兩人的意料之外,那少女淬不及防之下,驚得驀而一震,用手捂住了險些出口的尖叫,幾乎有些踉蹌地急忙躍出五尺!
“嘖”了一聲,秋離微笑道:“不要緊張,小娘子,我不會吃你哪。”車內的那人似也神倏變,但他卻立即鎮定下來,目光冷厲而陰沉地盯著秋離,緩緩地道:“朋友,你果然有一手!”聳聳肩,秋離道:“有一手那還管用?比不上閣下有三隻、手呢!”車上的人楓然飄落地下。昭,不錯,正是在客棧大廳裡的那位老書生,另一位少女也就是跟著老書生同桌的那位易釵而弁的少儒士了。未出秋離所料,他們果然是一對父女哩。
現在,老人面鐵青,他雙目中煞氣盈溢地注視著秋離,暴烈地道:“朋友,我不管你是誰,在你明白我是何人之前,最好把嘴巴放乾淨點,你要清楚,章琛父女不是軟心腸的角
!”心裡暗笑一聲,秋離忖道:“媽的,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我早就懷疑是這對寶貨,那知卻全猜對了…”心裡想著,他表面上卻裝糊塗,低聲地道:“我不管你是姓章姓馬,你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私自摸上人家裝著黃金的馬車吧?我倒要問問,你們是存的什麼歪心?深更半夜,做出這等行徑來,脫不了
盜二字,我不發兇已經是客氣到家了,你競還耍刁使賴擺出這等臉
來?你當我是省油的燈麼?”臉
越發陰森了,章琛道:“小輩,在我‘生死一笑’面前假痴作呆,你算瞎了狗眼,說,你是誰?車上這麼多黃金是從哪裡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