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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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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謙這事兒辦得頗老道,程太公也算滿意,然而遇上此等掃興事,門內終究不快。

何況家中還有一個素姐,終於聽說吳家又來了,不由垂淚。她自與吳二郎離婚,就吃齋唸佛,收了豔衣裳,也不妝飾。近因外孫女出生,重做了一身新衣,杏黃短襖、挑線裙子,外罩玫瑰紫繡纏枝蓮紋的褙子,頭上也極難得了一支金步搖,鬢邊一朵絹花。

本是開開心心與林老安人商議著:“大姐兒該起個名兒了。”原本眾人盼望是一舉得男,暗中打的腹稿都是男名,生下的是個女孩兒,名字當然要重起了。

林老安人卻是沒想到這件事,皺眉道:“晚間說與你爹,讓他想罷。”正說話間,門上報說吳家來人鬧,程素姐就有些坐立難安,林老安人看在眼裡,斥道:“你有點出息!”程素姐說:“大好的子,他們也艱難,與他們幾貫錢,打發了就是。”氣得林老安人往她身上狠拍了幾下:“你能不能有些氣?!”眼見素姐又要哭,林老安人一陣脫力“這事須不用你管,到後頭歇著去罷。你管也管不得!”程謙去與子說門前之事,程老太公往見老,如此這般一說。

林老安人不打素姐了,又忍不住擔心女兒,哭道:“我的兒,我若死了,你可怎麼辦?!”她雖不喜女兒情軟弱,卻是真心疼女兒的,口上利害,心裡難受。這吳二郎也不是素姐自己挑的,卻是他們給選的,一時不查瞎了一回眼,惹出無數麻煩,還耽誤了女兒一生,外孫女兒也要受氣,林老安人越想越傷心。

程老太公卻沒有安,聽了林老安人的話,不由悚然——他的心病正在於此:他年事已高,未知壽數幾何,明天無疾而終都不是不可能。介裡家中可如何是好?一家子三,哦,現在是四代全是女子,一個程謙雖好,卻是贅婿無有功名。介時不止吳家鬧事,只恐有人見區區一吳家尚且不能轄制,又要藉機生事了。

縱是要死,也要將這事料理了再死!

林老安人不見丈夫安,心頭生怒,抬眼待說話,卻見程老太公面不好,不由降了火氣、壓低了嗓音:“你又發什麼呆?”說著拿帕子壓了壓眼角。

程老太公道:“晚間再與你細說。”老兩口先把家內家外的事兒安頓好,又使人分發紅蛋等物,還商議去乞百家衣等事。閤家上下無人再提吳家人,縱是秀英心惱,也不想在好子裡說晦氣話。

林老安人還記得程老太公白天說有事相商,待送走了客人,咐囑下人關門收拾了傢什,又叮囑小心燈火一類,與程老太公點起燈燭來自在內室說話。程老太公聽老詢問,不由鄭重地道:“這吳家實是個禍害,須得讓他不能再鬧了方好。”林老安人啐了一口:“呸,我道還是什麼事!”

“你不懂你不懂,”程老太公拖長了調子“你我在倒好,你我一去見祖宗了,素姐能頂用?秀英兩口子倒好,卻又是晚輩了,這是那家娘子來,換了吳二,秀英又能如何?”孝字大如天,縱使是被趕出去的贅婿,終是程秀英親生父親,林老安人沉默了。

程老太公道:“往不肯把事做絕,是一要為家裡積些功德,求個後繼有人。二也是因吳二確是秀英生父,面子上須不好看。眼下你我年事已高,我一去了,一家子孤兒寡婦恐扛不住這些無賴——秀英再好強,終是女子。趁我還活著,把這後患剪了去方好。”林老安人不焦躁了,咬了咬帕子:“只怕辦起來不容易。”程老太公笑了:“你聽我說,當我中秀才便搬來這府城居住,後來縱大郎早逝,我也沒帶你們返鄉,你道是為的什麼?一是鄉人過於淳厚,見你我無兒,恐有說道,不好相與。二也是因這裡是江州府哩!這裡連著東西南北,但有什麼事兒,便能隨著往來商客的嘴傳得四處皆聞。無論縣、府,做事都要看著公平方好!有這一條,就吃不了大虧。”林老安人一點就透:“凡事總不會默默無聞了。”心中記下了,若受了欺負,只管宣揚出去,官府是不會不管的。總比在鄉下地方,出了什麼事兒就悄無聲息了的好。

程老太公道:“我讀書上頭不如大郎,世情卻也知道一二的,這世上更有一等御史,最愛聽些事兒,有事無事奏上一本,嘿!”林老安人道:“我卻總有些不安,只怕官府瞧家裡這般,要論些銀錢。”程老太公傲道:“這幾十年,我與他們雖不能親近,卻也不遠哩,府中主簿也都相。且大郎曾是舉人,嗐,他昔年中舉時,有不少同年,我與幾位也有些往來,你道是為了什麼?我還有些同窗,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也能說上幾句話。”林老安人略放心了:“這事先不令素姐知道,我去穩住她!我再與我哥哥、侄子去封信。”林老安人的哥哥也是舉人,雖未做官,也是地方士紳,侄子已進學,也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人。

老兩口商議定,又微透其意與秀英夫婦,秀英心情略複雜,林老安人正好拉了素姐來與她說話。程謙自陪著程老太公寫狀子、上下打點,一狀把吳家送上公堂。

————————昔年素姐與吳二離婚,程老太公就耍詐,含糊其辭先誘得吳二郎與外室自承罪行。今也是這般作派,因大姐兒滿月將至,吳家卻是記吃不記打,再來打秋風。這一回,卻是吳二郎被兄嫂了來,有兩侄相隨。

程謙虎著一張臉,手提馬鞭在門旁攔住了,令裡頭抬出二十貫錢來:“我知你為何而來,把錢與你們,給我走罷!”吳家來人看到錢眼都直了,吳二郎還要發作:“我自來看外孫女,你還是我女兒秀英贅婿,居然這般託大。鬧將起來,也不怕人笑話!”程謙一反手,招出兩個小廝,作勢要把錢抬回:“少囉嗦,痛快拿錢走便罷,否則拿你等去見官。上回好子你們攪了,早被笑話了!”又有兩強壯家丁執而來。

上一回就捱過打了,吳家侄子乖覺:“好好好,好妹夫,你說甚便是甚。把錢與我,我們便走。”就要上前抬錢。

程謙伸手一攔:“與你倒好,只恐你拿了錢卻又生事,須與我立一字據!今收了錢便走,大姐兒週歲也不許再來!”吳二郎要翻臉,程謙就令人把錢抬回去,吳家兩侄子忙不迭答應,皆想:先收了錢,到外甥女兒週歲,堂舅舅們再來趁些酒錢。

吳二郎也缺錢,被侄子一掇攛,也勉強應了,心中卻與侄子想的一想:幾個臭錢就想打發了人,你們想錯了我!區區二十貫就令人不認親女,你們想得倒美!

吳二郎也讀書識字,當場立下字據,某年月,取程家錢二十貫,許大姐兒滿月週歲不再登門。程謙又央里正作證人,皆簽字畫押,程家是拿進去程太公籤花押。

一貫錢一千文,串起來老大一捧,何況二十貫?幾十斤的銅錢,三人分揹著,猶要爭你多我少,來往路人看得分明。

至些,套兒已經做下了,程老太公書就狀紙,招來程謙:“與我換了衣裳,送吳家上公堂去罷!”————————俗話說得好“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本地名叫安順縣,就是一個附廓之縣。縣令與知府呆在同一座城裡,做好做歹,上峰全看在眼裡。虧得地方富足,縣令又有些門路,方忍住了呆得下去,與知府倒也處得來。

這個縣令最近脾氣十分之不好,他乃是東宮一系,本人本事不大,且入不了核心。他的身份好有一比,便如那名師的“記名弟子”近來東宮不順,得縣令也跟著暴躁,雜事推與主簿等。

接了程老太公狀紙,縣令不由皺眉,縣令往也是見過這程老太公的,三節兩壽,程老太公也都要備一份禮物送來。且知他是有功名之人,這狀紙是不能不接的了。

程老太公平素因家中無男丁,倒也著意好些差役,圖個好使喚。他自己是秀才,死了的兒子是舉人,又有些家業,也算是士紳一。縣令一看他,鬚髮皆白,一身褐綢袍,紗帽裡一金簪,帶上懸下條絲絛結著塊翠玉,看上去十分整潔,心中自生幾分好

再看吳家一干人等,布衣蓬頭,縮手縮腳,又有些鼻歪眼斜,就十分不喜。

等看了狀紙,縣令便把這不喜變成了惱怒。狀子上寫的是:原有贅婿吳二,因偷家中銀錢偷養賣唱女,被逐出,今又訛詐。我家自姓程,他自姓吳,兩姓旁人,今要十貫,明要十貫,是集腋成裘,奪我家產,乞明公垂憐。

內有主簿,也與程老太公相。程質在,曾為他說項過,倒也承一分一情,自知該怎麼做——收拾吳家人不用費什麼事、擔什麼風險,又能賣程太公一個好,得些回報,何樂而不為?

主簿便上前悄聲道:“刁民欺士紳,一目瞭然,且…您這是附廓,萬不可有慢待士紳的名聲傳出啊!”此語正合縣令之心!又假意翻一回舊檔。

果然是已解了契的,且錯在吳二郎。縣令正不痛快,斷起案來比平都利落了幾分,端的是快刀斬亂麻。縣令讀書人,見這先背棄祖宗名姓,又對不起後頭岳家的破落戶極沒好。又見程太公所呈所前吳二所立字據,合著狀紙一看,坐實了是吳家訛詐。

縣令又傳里正,里正也會說話:“吳家三番五次上門,欺凌老弱,每每拿了錢去,花完了又來,竟是不把程家錢拿完不肯干休!”縣令大怒:“先前既是贅婿,兒女自不與你相干。兩姓旁人、無義之輩,有何面目再登人家門?!國家不寧,皆因有些無賴之輩不安本份、謀圖旁人之業,實是可恨!既生非份之想,便不得不開導一二了!”當下發籤,把吳家人挨著個兒狠打。

世人總瞧不起一贅婿,無事尚要欺上一欺,何況有事?這些人,打便打了,連事後報復都沒本事的,這等出氣筒,實是難得——縣令近來心情不好,連帶衙內諸人都跟著受罪,皆憋了一肚子火了。

吳家又無錢打點,著實了打,這一頓是打得皮開綻。上下衙役自己樂意出力,程謙先又請他們吃過一回酒,眾人心中有數,下手更不留情。人雖未打死,卻要好生將養數月才醫得這瘡。

作者有話要說:據說原來的文名很容易看成奇幻文,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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