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艱難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這世上人多如恆河沙數。
有些個人,一輩子埋頭苦幹、敦親睦鄰、孝上撫下,到死也不過於自家族譜上填個名字、墓碑上刻個名諱、戶部籍冊上留個名兒,這樣的人是再多不過了。運氣略差些兒的,族也不是大族、家也不是富戶,許連族譜都也無,待戶部一、二十年換一回籍冊,便連個名兒也留不下。
有一等運氣好些的,或讀書、或有錢、或有個好爹,或考或捐或蔭,能一官,則有機會於種種卷宗內記下名兒。想要青史留名,非得下大功夫不可,好些個人更是拿命去拼得史書上留下幾行字。
然有一等人,不消他做了甚,史書上必有他的名兒,這便是皇帝。非但自做了皇帝起,便要跟著許多人記錄個甚《起居注》,死後嗣皇帝更要單為他編個《實錄》。甚而至於,只消他一做了皇帝,便有無數人開始往前追溯,尋他出生時之“吉兆”起初史記倒都算有個良心,譬如齊之太史氏,寧可身死族滅,仍要秉筆直書。然而越往後便越難說——自打一代明君唐太宗將史官得無路可退,這史便不大好信了,無怪後世有許多人好做個考據,更無怪這後世有這許多爭論了。
官家為人綿軟、受制於婦人、兒孫都保不住、在位時並無功績,等等等等,無不顯示這是位平庸之主。遇上個內憂外患,他便能做阿斗也未可知。
便是這樣一個人,因他做了官家,史上便有他的名兒。更因他在位時間長,想叫人忘了都有些難。
官家去了,喪事是不能馬虎的,尤其九哥還是過繼來的。凡人都想要個好名聲,不一意求名的,也不想要個壞名聲。但凡九哥還沒有自暴自棄,便不能虧了禮數兒。尤其是對官家。這位“父親”的喪儀必不能儉省了,誰個要省,九哥還要與他爭執哩。無論邊關是否告急,樞府是否籌劃著反攻,國家豐欠與否,這喪事都得大大辦起來,要辦得比親生兒子辦得還要盛大。
政事堂想也明白此理,與九哥說起時,只說先帝駕崩,有許多熱鬧事便可或省或免,倒可省出一筆開銷來。或說,縱有些許準備不及的,也可先將與慈宮的物件取來用,譬如一些個急用的布匹等。
九哥是新做的太子,自幼並非生長宮中,於朝廷政事也無法耳濡目染,有許多事情縱先前想過,此時發號施令辦將起來,也略有些個為難。
譬如選何人做山陵使。但凡能選做山陵使為先帝營建山陵的,無不需有德望之輩,首相是最好。然如今朝廷多事,再將此事派與梁宿,叫他既籌銀錢又辦工程,還要盯著全國上下,卻是有些難為人。通常做山陵使的,接了此職,旁的事便要放上一放,縱不將先前領的差使拿了,先前在做的事也要耽擱了。梁宿又算得上“冢宰”鎮裡忙不完的事。
是發梁宿便薦了洪謙去做這山陵使,他是曉得酈玉堂是個不成事的人,身份又有些尷尬,是以不提酈玉堂。以洪謙之資歷本是不夠的,但因他是九哥岳父,便又有“以示重視”之意了。副使用的是孝愍太子妃王氏的父親興安侯,這個既是先帝表弟,又是他親家,也是親近之人。另一副使用的卻是於薊,這是梁宿兒女親家,又是飽學宿儒,以其為副而以洪謙為正,蓋因九哥登基,洪謙之爵便要進上一進,位便在於薊之上了。更因梁宿有一層心思:如今好與洪謙做臉,好叫這外戚後自己收斂。
定這三人實是煞費了苦心,即時使徵發徭役,又出錢和僱,湊足了人工,即時營造。
那一頭官家的喪事也開始辦將起來。
————————治喪頭一件事,並非裝斂入棺,而是將訃聞告於天下,宮內鐘聲響起,召群臣、內外命婦與喪哭靈。人還未齊時,宮裡已命取各人應服之喪服取來穿戴。九哥做孝子,服最重,玉姐隨他,章哥因是承嗣之孫,服比趙王還重。孝愍太子妃與趙王太妃亦成服,這兩個穿上孝衣,看九哥、玉姐一哭,便也跟著哭,哀泣間還要緊緊拽著各自兒女——兩宮也來了。
凡聽著噩耗的,無不飛奔而至,各依次序領了喪服穿孝。
此時梁宿便上前請節哀,言諸官家賓天、人心不穩,請太子正位,以安天下。九哥再三推讓,言“父親”屍骨未寒,不敢如此就位。梁宿便率群眾再三相勸,三辭三勸,九哥方點頭允了,於靈前即位。
當是時,便以太子妃為皇后、皇后為皇太后、皇太后為太皇太后,這家裡如今人口極簡單,頂要緊是這三個女人,除此而外,皆不足為言。縱是章哥,以其年紀,又國家缺錢,要封做太子必在個慶典,也且緩兩年,待其長成。至如先帝淑妃等後宮,先帝諸女等,皆待後來再做安排。
此令頒下,太皇太后先捧著手絹兒捂了臉,嚎一聲:“我苦命的兒啊!”皇太后跟著便道:“先帝,帶我走了罷~省叫人欺啊~”這便要去撞棺。玉姐審時度勢,去勸太皇太后,朵兒亦步亦趨跟著她,唯恐她有閃失。因上回玉姐懷孕,朵兒亦跟著學了些宜忌,曉得這頭三個月坐胎不穩,極易生事。也不管這死的是個官家,朵兒心裡不由埋怨:死人陰氣忒重,傷著娘娘便不好了,回去當於佛前好生上炷香,頂好朝大和尚討串開光的念珠來與娘娘帶上好避個。
孝愍太子妃將女兒三姐與她妹子趙王太妃,自往前去勸皇太后。
這一眾人只管哀哭,秀英品級頗高與申氏皆在入宮哭靈之列,兩個都憂心看著玉姐的肚子。玉姐並未顯懷,此時最是脆弱。兩人都深怕這靈堂之上有甚磕碰,致其不好。眼看皇太后有瘋癲之狀,不由都提起一顆心來。
虧得有孝愍太子妃與淑妃之女廣平公主將其架住,一遞一遞說話,說的是:“誰個敢欺娘娘來?”、“娘娘總安心,您不欺人便是好的。”頭一句是廣平公主說的,後一句卻是王氏說的。
曉得內裡故事的人,原還有些憐皇太后寡婦失業,沒個兒子,嗣子夫婦又與她不親,恐要受苦;一見真苦主孝愍太子妃出來,不免便想,也是業報了。皇太后是真個怕有人欺她,官家再不好,也是她丈夫,是她頭上天,如今真是天塌了。說話便不過心,說完叫王氏一諷,才心驚起來。卻又不管不顧起來,只一力哭:“你男人死時,難道不哭失其庇護?”紛紛擾擾間,太皇太后將手絹兒一移,一雙老眼裡看著玉姐眼睛眯將起來,便喝皇太后:“曉得先帝賓天,你還要生事?!你這些年好強得也夠了!”將皇太后喝得住了聲兒,一一
打著嗝兒。
一殿女人趁這一靜,都扯起嗓子哭嚎起來。
無論官家此人活著時給東宮尋了多少的麻煩,終是因他青眼,致九哥為帝、玉姐為後,人死為大,玉姐也不好生出甚不恭敬的心意。然甚說哀慟,卻是頂多有些哀。玉姐哭靈,只是有些個傷,又似是應卯。比之昔
程太公、林老安人之喪,心情也是不如的。
故爾上自九哥、下至朵兒,外頭有秀英、申氏等掛心,恐她哭壞了身子,她因心不傷,倒也支持得住。卻又與九哥於靈前齊齊“哭昏”一回,以示孝順。非是他兩個好做戲,實是身份使然,你要不哭昏“數次”便顯不出你的誠意來。
章哥雖幼,卻因是嗣孫,也叫小茶兒與胡媽媽緊緊護著,唯恐叫人衝撞了,那小脖頸兒上還掛著大相國寺裡不空方丈使人貢進來的一串佛珠,道是佛前開了光的。
終於宮裡主人哭昏過去四、五個,這場好戲才落幕。
————————官家喪事直做足百方止,初時是一
三哭,軍民人等齊舉哀,次後漸減,數
後民間乃止,止
婚娶嬉遊等事。京城二十七
除服,越往遠處依次遞減。百官、宗室、勳貴各依品階、遠近亦有不同,不能一一細數。
百後,因陵寢未就,官家之靈移出大慶殿,於宮位旁殿安放待陵寢造就、入土為安。
政事堂“始議”這先帝身後之事。頭一樁是先帝諡號,眾人縱因先帝情柔和,君臣一場,不好說他壞話,也無法將麵皮摘下來放進袖子裡說他好話。忍著將惡諡除了,最後議出個“安”字來,好和不爭曰安。也算合其本的,至如“生而少斷”也沒甚不合。廟號卻無了,並非每個皇帝都有廟號來,無便無罷,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