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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抵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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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觸及過天才之手的平凡事物才是神奇的。在這方面,普希金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如何讚美誠實的勞動、職責和常生活習俗呀!可是今天在我們這兒,‘小市民’和‘居民’都帶有責備的意味。《家譜》中的詩行已經預言過這種指責了:我是小市民,我是小市民。在《奧涅金的旅行》中又寫道:壬。今我的理想是家庭主婦,我的願望是平靜的生活,還有一大沙鍋湯。

在所有俄國人的氣質中,我最喜歡普希金和契河天的天真無,他們對諸如人類的最終目標和自身拯救這類高調羞澀地不予過問。他們對這類話照樣能理解:但他們哪兒能那麼不謙虛——沒有那種興致,況且也不屬於那種官階!果戈理、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做好死的準備,他們勞心煩神,尋找人生的真諦,得出種種結論,然而他什1都被藝術家天職所留意的生活細節引開了。就在這些細節更迭的時候,生命彷彿同任何人無關的個人細節已經悄悄到了盡頭,而現在這種細節變成公共事業,就像從樹上摘下的青澀蘋果,自己在後代人手中成,並且越來越甜,越來越有意義。

天的最初信息是解凍。就像過謝節似的,空氣中充滿了薄油餅和伏特加酒味。太陽在樹林裡無打采地眯縫著油光光的小眼睛,睡意蒙嚨的樹林半閉著睫似的松針,水窪在中午泛著油膩膩的光。大自然在打瞌睡,伸懶,翻了一個身又睡著了。

《葉甫尼·奧涅金》的第七章裡——天,奧涅金走後荒蕪的邱宅,山麓的水邊連斯基的墳墓。

而夜芬,那天的戀人,徹底啼略。野玫瑰正在開放。

為什麼要用“戀人”這個詞?一般說這個修飾語是自然而恰當的。自然是戀人。此外,也能和野玫瑰押韻。但為了押韻,就不能用壯士歌中的“夜費強盜”了嗎?

在壯士歌中奧狄赫曼的兒子就叫“夜營強盜”歌中把”他刻畫得多生動啊!

一聽到夜芬的口哨,一聽到他野獸般的呼嘯,小草擠在一起,藍的花朵紛紛墜落,昏暗的樹林垂向地面,至於百姓們啊,都紛紛倒斃。

我們是初來到瓦雷金諾的。不久草木便被上了綠裝,特別是米庫利欽房子後面的那條叫作舒契場的山谷,野櫻、赤楊、胡桃更是一片碧綠。幾夜之後夜駕開始歌唱。

我彷彿頭一次聽到夜寫的歌唱,我再一次驚奇地到,夜營的啼疇同其他的鳥鳴何等不同啊!它不是漸漸提高,而是突然拔起,大自然使它的啼達到如此豐潤和獨特的地步。每個音有多少變化,又多麼噴亮而有力呀!屠格涅夫不知在什麼地方描寫過這種宛如魔笛的啼疇。在兩個地方旋轉得特別悅耳。一處不厭其煩地重複華麗的“巧克”有時一連三次,有時不計其數,唱得披著水的草木抖掉身上的珠,更加神抖擻,彷彿被搔著癢處,笑並且顫抖起來。另一處啼聲化為兩個音節,像召喚,像飽含真情,像請求或規勸:“醒來!醒來!醒來!”天到了。我們準備播種。沒空寫記了。寫這些札記真是件愉快的事。現在只好擱筆,待來年冬天再說了。

這兩天——這一回正好是謝節——一位生病的農夫,坐著雪橇穿過泥濘的道路,來到我們的院子裡。我當然拒絕替他治病。

“請別見怪,親愛的,我已不行醫了——沒有真正的藥品,沒有必要的器械。”可是哪能擺脫得了。

“救救我吧。身上的皮越來越少。發發慈悲吧。身體上的病。”有什麼辦法?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得替他看病。

“脫下衣服。”我檢查了一下。

“你得的是狼瘡。”我替他看病的時候,斜眼看了一下窗戶,看見窗臺上放著一瓶石炭酸(公正的上帝啊,不用問石炭酸還有其他必不可少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所有這一切都是桑傑維亞托夫拿來的)。我住院子裡一看,又停了一輛雪橇,最初我還以為又來了個病人呢。葉夫格拉夫弟弟彷彿從天而降。全家人,東尼妞、舒羅奇卡、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都忙著招待他。等我完了事,也加入他們一夥之中。我們七嘴八舌地問他:怎麼來的?從哪兒來的?他像往常那樣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沒有說一句正面回答的話,只管微笑,說大家對他來到奇怪吧,這是一個謎啊。

他住了將近兩個禮拜,經常到尤里亞金去,後來又突然消失,彷彿鑽進地底下去了。在這期間,我發現他比桑傑維亞托夫更有影響力,他辦的事和他的往更無法解釋。他從哪兒來?他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勢力?他在幹什麼?他在消失之前答應減輕我們的家務勞動,好讓東尼妞有時間教育舒拉,我有時間行醫和從事文學事業。我們問他怎樣才能做到他所允諾的事,他又笑而不答。但他並沒騙我們。出現了真正改變我們生活條件的徵兆。

真是怪事。他是我的異母兄弟,和我姓一個姓。可是說實在的,我比誰都不瞭解他。

這是他第二次以保護者和幫我解決困難的救世主的身份闖入我的生活。說不定,在每個人的一生中,除了他所遇到的真實的人物,還會有一種看不見的神秘力量,一位不請自至的宛如象徵的援救人物。莫非在我生活中觸動這神秘的行善彈簧的人就是我弟弟葉夫格拉夫?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札記就寫到這裡。他沒再寫下去。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尤里亞金市圖書館閱覽室裡翻閱訂購的書籍。能容納一百人的閱覽室裡有許多窗戶,擺了幾排桌子,窄的那面靠著窗戶。天一黑,閱覽室就關門了。季城裡晚上不點燈。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未坐到過黃昏,在城裡也從未耽擱過午飯的時間。他把米庫利欽借給他的馬掛在桑傑維亞托夫的旅店裡,讀一上午書,中午騎馬回瓦雷金帶。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上圖書館之前,很少到尤里亞金去。他在城裡沒有一點私事。醫生很不悉它。可是當他看著閱覽室大廳裡漸漸坐滿了人,有的坐得離他遠一點,有的就坐在他旁邊時,他彷彿覺得自己站在行人往來的叉路口上觀察城市,而彙集到閱覽室裡的不是到這兒來的尤里亞金居民,而是他們居住的房屋和街道。

然而從閱覽室的窗口能夠看到真正的、不是虛構的尤里亞金人。靠著最大的窗戶那兒有一桶開水。閱覽室裡的人休息的時候就到樓梯上菸,圍著大桶喝水,喝剩的水倒在洗杯盆裡,擠在窗口欣賞城市的景

看書的人分為兩類:當地的知識分子老住戶——他們佔大多數——和普通的人。

第一類人當中的大多數都穿得很破舊,不再注意自己的儀表,很遍遍。他們身體不好,拉長了臉,由於各式各樣的原因——飢餓、黃疽病、水腫病——而皮搭拉著。這些人是閱覽室的常客,認識圖書館裡的職員,在這兒如同在家裡一樣自在。

來自普通人的閱讀者,個個面健康紅潤,穿著乾淨的過節服裝。他們就像上教堂似的靦腆地走進大廳,但是出的聲音卻違犯了閱覽室的規則。這不是因為他們不懂得規則,而是因為他們想一點聲不出,可沒有管好自己健壯的腳步和說話的聲音。

窗戶對面的牆上有個凹處,在這個用高臺子同大廳隔開的壁龕似的凹處裡,閱覽室的職員,老管理員和他的兩名女助手,在辦自己的事。一位助手滿臉怒氣,披著一件羊披巾,不停地把夾鼻眼鏡摘下來又戴上,顯然不是由於視力的需要,而是由於情緒的變化。另一位穿著黑絲上衣,大概口疼,因為手絹幾乎沒離開過鼻子和嘴,說話和呼都對著手絹。

圖書館職員的臉也像大多數到閱覽室來的人一樣,同樣浮腫,同樣拉長了臉,鬆弛的皮膚同樣搭拉下來,臉灰中帶綠,如同胞黃瓜或灰塵的顏一樣。他們三人輪做同樣的事,那就是低聲向新來的閱讀者解釋借書規則,講解各種標籤的用途,借書或還書,還利用其中的空閒編寫年度總結。

怪事,面對窗外真實的城市和大廳裡想象出來的城市,甚至從大家普遍的浮腫所引起的某種相似,他彷彿覺得所有人都患了扁桃腺炎。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想起那天早上他們抵達時尤里亞金鐵軌上的那個鬱鬱不樂的女扳道員,想起從遠處看到的城市遠景,想起坐在他身旁車廂地板上的桑傑維亞托夫,以及他所說的那番話。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想把遠在這一地區之外聽到的話,同他到達這一地區之後所看到的聯繫起來。但他沒記住桑傑維亞托夫告訴他的標誌,所以他什麼道理也沒悟出來。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坐在閱覽室的盡頭,身旁堆滿書。他面前放著幾份當地地方自治會的統計簿和幾本人文志。他還想借兩本有關普加喬夫暴動史的著作,但穿絲上衣的女圖書管理員用手絹緊壓著嘴低聲對他說,一個人一次不能借這麼多書,他要想借他興趣的著作,先得還一部分手冊和雜誌。

於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急忙翻閱那一大堆尚未打開的書,從中揀出最必要的,把其他的書還掉,再去借他所興趣的歷史著作。他聚會神,目不旁視,飛快地翻閱各種集子,眼睛只瞟一下書目。閱讀室裡的人很多,但他們並不妨礙他,沒分散他的注意力。鄰座的人他早研究透了,他不抬眼睛便知道他們坐在自己的左邊或右邊,並能覺到,他們的位置在他離開前不會改變,就像窗外的教堂和城裡的建築物不會挪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