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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旅途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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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處的白禪艱難地起軀幹,伸展開的對稱的鋸齒形葉片像箭羽似的指向四面八方。它們的氣味是可以用眼睛看出來的。那一層發亮的就是散發出氣味的木醇,是熬製清漆的原料。

鐵路很快就要靠近那大概是木料原來被衝散的地點。在一個孤形的樹林地段,地面上見到了一層木料的腐質粉屑和碎木片,當中還有一堆堆三丈來長的圓木。司機就在這片伐過的林地剎了車。列車顫動一下,就稍有點傾斜地停在彎道的中心。

機車拉響了幾聲很短的嘶啞的汽笛,接著又有人喊了些什麼。其實,不用聽這個信號,乘客們也都知道,司機停車是為了儲備燃料。

各節取暖貨車都拉開了車門。下到路基上的人,數量不亞於一個小城鎮的居民,但是前面車廂裡那些應徵的軍人除外,他們不參加這類全體動員的臨時勞動。

那一堆堆的木柴有些不好往煤水車上裝,一部分太長的圓木還需要鋸開。

機車乘務組那裡有鋸,於是就分給自由結合的每兩個人組成一組。教授和自己的女婿也分到了一把鋸。

從那幾節開了車門的軍人車廂裡,不時有笑容滿面的臉孔探出來。還不曾受過炮火洗禮的海軍學校高年級的青年後生們,似乎是出於某種誤會才遇到這些有了家室、但只受過一點軍訓而同樣沒有聞過火藥味的神情嚴峻的工人。為了排解煩悶,他們和年紀大些的水兵們一起,有意地大聲開著玩笑。大家都覺到考驗的時刻臨近了。

這群說說笑笑的軍人朝那些鋸木頭的男女乘客大聲開著野的玩笑:“喂,老爺子!你去跟他們說,我是個吃的孩子,媽媽離不開我,還幹不了力氣活兒。喂,瑪芙拉!小心別鋸開了裙子,那可要受風啦。喂,那位年輕姑娘!別往林子裡去,還是嫁給我吧。”樹林子裡有幾個用削尖的木樁綁成的十字形,把它兩木頭的一端理到土裡作支架。有一副架子是空著的,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就準備在這上邊鋸木料。

這時正是天,土地剛剛從積雪下面顯出來,卻幾乎還是半年前被雪覆蓋時的那種樣子。林子裡散發著氣,遍地是隔年的落葉,彷彿是來不及打掃的房間,到處是撕碎的舊單據、信件和表冊的碎片。

“來回鋸的次數不要太多,不然會累的。”醫生對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邊說邊鋸得慢了,接著就提出休息一會兒。

林子裡響著其他人吱吱啞啞的鋸木聲,有的一來一往聽起來報協調,有的間斷不勻。在很遠的什麼地方,頭一隻夜寫在試它的歌喉。另一隻鴿鳥卻是隔了很長時間才叫一聲,像是演奏一支不大通氣的長笛。就連機車的氣閥也學著咕咕叫的白鴿,向上噴吐著蒸汽,彷彿育兒室裡酒爐上煮沸了的一壺牛

“你曾經說過有些事要談談,”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提醒說“沒忘記吧?那是路過一片水泛地的時候,看到幾隻野鴨子飛起來,你似乎有所考慮地說:‘我想和您談談’。”

“啊,不錯。不知道怎麼能說得簡單明白些。您看,我們越來越深入到內地…這裡整個地區處在動盪之中。咱們的目的地就要到了。還不清楚會面對一個什麼樣的局面。為了防備萬一,彼此應該取得一致意見。我指的不是個人的信念。這種問題不可能在這意盎然的樹林子裡通過五分鐘的談就說清楚,或者作出什麼決定。我們彼此是很瞭解的。咱們三口人,包括您、我和東尼妞,目前是和另外許多人一起活在這個世界上,彼此的差別只是對外界環境理解的程度木一樣罷了。我要談的不是這個常識的問題。我想說的是另外的事。我們應該事先約定今後在某些情況下如何處置自己,為的是彼此不要因對方的行為而臉紅,不會由於對方而到羞愧。”

“不用往下說了,我明白。你提出這個問題,我很高興。這正是需要談一談的。好吧,聽我跟你說。大概你還記得冬天有一個大風雪的夜晚,你帶回來印著第一批法令的號外傳單。也還該記得,當時我們對它是有一種多麼罕見的無保留的態度。這是坦誠直率贏得了人心。不過,這類事只能存在於創業者頭腦的原始純潔之中,只能存在於宣告勝利以後的第一天。政治的詭計多變第二天就可以把它翻個裡朝外。所以,我還能對你說什麼?這種哲學對我是格格不入的。這個政權是和我們對立的。人們並沒有問我是不是同意這種破壞,卻對我表示了信任,因此即使我的行為舉止是出於不得已,我也有責任這樣做下去。

“東尼娜問了幾次,我們會不會誤了種菜園的季節,會不會錯過播種的時機。怎麼回答她呢?我不瞭解當地的土質。氣候條件又是什麼樣的?夏季太短,究竟能不能種什麼?

“是這樣,不過我們到這麼遙遠的地方來,當真是為了種菜園?甚至連‘跑七俄裡去喝一口粥’這句俗話都不完全適用,因為遺憾的是此地有三四千俄裡之遙。不行,坦率地說,我們如此長途跋涉完全是有另外的目的。我們到這裡來是應付當前情況的權宜之計,要想方設法把外祖父一輩留下的森林、機器和用具徹底拋棄。我們來不是為了恢復它的所有權,而是為了靠幾個戈比謀生,所以才把千百萬盧布公有化,並且一定要過當前這種莫名其妙的亂糟糟的生活。這似乎就像讓人光著股去賽跑,或者強迫忘掉已經識的字那樣悻於清理。不對,私有制在俄國已經壽終正寢,至於我們個人,也就是格羅梅科一家,早在上一代就和斂財的慾望分了手。”由於悶熱和空氣木新鮮,簡直無法入睡。醫生滿頭大汗,在溼滾滾的枕頭上翻過來、側過去。

他小心翼翼地從鋪位上下來,為了不驚醒別人。悄悄地拉開了車門。

粘乎乎的溼空氣面撲來,彷彿在地窖裡撞上了蜘蛛網。

“有霧,”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下霧就肯定是火辣辣的熱天氣。怪不得氣都這麼困難,心裡也像壓了塊重東西似的。”下到路基上以前,醫生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聽聽周圍的動靜。除了悄無聲息和霧氣以外,列車彷彿還被一種空曠、廢棄和被遺忘了的氣氛包圍著。因為列車停在一條最偏僻的線路上,在它和車站站房之間還隔著那麼多軌道,就是站臺那邊天坍地陷,在列車上什麼也不會知道。

遠方隱隱約約地傳來兩種聲音。

後面,也就是他們來的那個方面,聽到的是均勻的噗噗的響聲,彷彿是有人在漂洗衣服,又像是風吹動一面溼的旗子撲打到旗杆上似的。

前面傳來的是隱約的隆隆聲,經歷過戰爭的醫生聽了不打了個冷戰,於是就聚會神地聽下去。

“遠程火炮。”醫生聽到這種均勻平穩地滾過的低悶的隆隆響聲,下了判斷。

“原來是這樣。靠近前線了。”醫生心裡這麼盤算著,搖了搖頭,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過了兩節車廂,列車就中斷了。機車帶著前邊的幾節不知開到什麼地方去了。

“難怪昨天他們顯得什麼都不怕的樣子,”醫生在想“大概已經覺出一到地方就要立刻上戰場。”他打算繞過車尾,再越過線路找一條到車站去的路。

在車廂拐角後面,一個持搶的哨兵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站在眼前。

“到哪兒去?通行證!”

“這兒是什麼站?”

“什麼站也不是。你是什麼人?”

“我是從莫斯科來的,一個醫生。帶著家眷,坐的是這趟車。這是我的證件。”

“你那證件騙不了人。黑糊糊的我才不看哪,別傷了我眼睛。這麼大的霧,你沒看見。一里地以外就能看出來,你沒有證件,也能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醫生。你們那幫醫生正在那邊使喚著十二時的傢伙哪。真應該正經地敲你一頓,不過還沒到時候。趁著還有條命,快回去。”.

“大概是把我當成另外的什麼人了。”醫生認定是這樣。和哨兵吵一架毫無意義。不錯,最好是離開這裡,還來得及。醫生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身後的炮聲停止了,那個方向是東邊。霧中升起了太陽,不時從浮動的昏漾霧氣的間隙出頭,彷彿在浴室的水汽當中偶爾閃過光著身子的人影。

醫生順著列車的一節節車廂走著,到了盡頭還繼續向前。他的兩腳一步步越來越深地踩在疏鬆的沙地上。

噗噗的聲音均勻地越來越近,地勢隨之平緩下降。又走了幾步以後,醫生在一個由於霧氣而顯得輪廓很大的不清晰的物體面前停了下來。再走前一步,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才在昏暗中看出面是拖到岸上來的幾條船的船尾。他是站在一條大河的岸邊,水面的漣調緩慢無力地拍打著漁船的船舷和岸邊棧橋的木板。

“誰讓你在這兒閒逛的?”岸上另一個哨兵發問。

“這是什麼河?”經過方才那場遭遇,醫生本來不想再打聽什麼,可是不住又脫口而出。

哨兵並不回答,卻把哨子放到嘴裡,不過還沒來得及吹響。他本想吹哨叫來的先前那個哨兵,原來一直尾隨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後面,現在就徑直走到同伴身邊。兩個人同時開了口:“這回沒什麼可說的。是個送上門來的傢伙。‘這兒是什麼站,那兒是什麼河?’真能打馬虎眼。你說,是索讓他下去洗個澡,還是回車上去?”

“我想還是送他回車上去。看看首長怎麼說。身份證!”後一個哨兵大聲呵斥,一把抓起醫生過去的證件捏成一團。

“看住他,老鄉。”不清楚他是向誰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就和頭一個哨兵一起朝線路另一側的車站走去。

為了清是怎麼回事,一個躺在沙地上的像是打漁的人咳了幾聲,起身走了過來:“你算有運氣,他們等的就是你。我的好人,說不定你有救了。也不用責怪他們。這是任務。如今是人民的天下,往後子也許會好起來。現在可還不能這麼說。看得出,他們認錯了人。他們一直在等著捉一個什麼人。這回一想,準是你。心裡大概還盤算著,就是他,工人政權的敵人,這下可抓到了。其實是錯了。你呀,一定要提出見負責人。別讓這些人擺佈你,在他們來說,算不了一回事。要是讓你跟他們走,可別答應。你就說,一定要見負責人。”從這個漁民口中,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知道了他面前這條河就是有名的雷尼瓦河,可以通航;離河不遠的車站叫拉茲維利耶,是尤里亞金市郊的一個靠水吃水的小工業區。他還了解到,坐落在上游兩三俄裡處的尤里亞金,一直抗拒著白黨的進攻,現在好像已經住了。漁民還對他說,拉茲維利耶的局勢也一度發生過混亂,目前似乎控制住了,周圍這一帶這麼安靜,因為已經沒有平民百姓了,外面設了一圈嚴格的警戒線。最後他還打聽到,線路上停著的一列列火車上設了不少軍事單位,其中有一列就是區軍事委員斯特列利尼科夫的,他們拿了醫生的證件就是送到這列車上。

過了一會兒,從那邊來了另一個哨兵。和前兩位不同的是,他拖著步槍,槍托蹭到地面,有時候又斜抱在身前,像是扶著一個跌跌撞撞、爛醉如泥的夥伴似的。這個哨兵把醫生帶到軍事委員的車上。

和警衛說明了准許放行之後,哨兵領著醫生登上一條裡面蒙了一層皮革的過道。過道連結著兩節有客廳的瞬望車。兩個人剛一進去,車廂裡原來有人說笑和走動的聲音立刻停止了。

穿過狹窄的過道,哨兵把醫生領進中間一節很寬敞的車廂裡。這兒很安靜,一切都井然有序。幾個衣著整潔的人正在這節乾淨、舒適的車廂裡工作。這位短時期內就在全州贏得榮譽並以威嚴出名的非黨軍事專家,他的指揮兼起居的地方居然是這個樣子,和醫生原來的想象完全不同。

不過,他主要的活動地點肯定不在這兒,大概是在接近火線的前方司令部,此地只是他的私人辦公室,是個動宿營地。

因此,這裡才這麼安靜,很像海濱熱水浴室的一條供休息用的走廊,地面鋪了軟木和小塊地毯,服務人員穿上軟底便鞋,走路悄無聲息。

車廂中部原先是餐室,現在鋪了地毯,有幾張桌子,成了一個收發文件的地方。

“馬上就好。”坐在最靠門口的一位青年軍人應了一聲。後來,桌子後面坐著的幾個人都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把這個醫生丟在腦後,就都不再去注意他。答話的那個軍人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示意哨兵可以走了,後者就拖著步槍,讓槍托在過道的金屬橫樑上碰得咋咋響地出去了。

醫生在門口遠遠地就看到了自己的證件。證件被放在最裡邊一張桌子的邊上,坐在桌後的是個年紀比較大、像是;軍隊裡上校模樣的軍人。這是個軍事統計員。他一邊用鼻子低聲哼著,一邊翻閱資料,看看軍用地圖,然後比比劃劃地剪貼著什麼。過後,他依次把車廂的每一扇窗都看了一遍,就說:“今天要熱起來啦。”彷彿從每一個窗口得出的印象不完全一樣,只有都看過一遍才能下這個結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