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今是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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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您聽小人說…”少年被打得滿地亂滾,疾呼求告。郝凱急怒攻心,哪裡聽得進去,這月餘來積攢的心火恨不得都發洩在少年身上。
“郝凱!”旁邊有人喚了一聲。
“又是誰他孃的亂叫…”郝凱轉頭便罵,待看清來人,悚然大驚,高舉揮舞的藤杖訕訕放了下來“衛帥!”丁壽領海蘭出了後堂書房,還沒等走到儀門,便被此處的喝罵呼叫聲給引過來。
只見郝凱正拖著那條瘸腿在院子裡猛打一個半大小子,堂堂錦衣親軍欺負孩子算怎麼回事,寒著臉喝道:“丟人現眼!”***丁壽坐在公案後,瞪著蔫頭耷腦的郝凱,面沉似水。
“說吧,怎麼回事?”
“衛帥,蒯家實在欺人太甚!”郝凱悶聲道。
“哪個蒯家?什麼人?”
“還能是哪個蒯家,還不就是蘇州香山的那幫匠人,蒯魯班的徒子徒孫。”郝凱沒好氣道。
“蒯魯班?蒯祥?”得了郝凱確認,丁壽不由了口冷氣,這蒯祥還真是個人物,出身於工匠世家,其父蒯福永樂初年以木工得官,官至工部侍郎,後因上了年紀不能執事,推薦其子蒯祥接掌朝廷營建之事,蒯祥也的確不負父望,木匠、泥匠、石匠、漆匠、竹匠五匠全能,技藝更在其父之上,扈蹕至北京後,負責營建宮殿以及有司庶府,悉預其事,深於巧思,凡殿閣樓謝,以至回宇,隨手圖之,無不稱上意者,皇帝以公輸班比之,正統以後,更是凡百營造,祥無不與,這皇城內的兩宮三大殿、承天門連著兩邊文武衙署、皇裕陵都是出自他的手筆,最終繼父後官至工部左右侍郎,食從一品俸,歷經九朝八帝,壽終八十四歲,其身後子孫蒯鋼、蒯義並至侍郎,蒯瓛官至少卿,大明朝工匠出身官至卿貳者不乏其人。
但如蒯家般子孫先後出仕,位居顯赫者實屬罕見。
“你怎和他們家人糾纏到一起了?”錦衣衛衙署保不齊還是人家蒯家人給建起來的,好端端你打人家孩子幹嘛。
“是他們家人就好了!”郝凱鼻孔裡噴出兩道氣,將與蒯家
往的原委道明。
憲宗駕崩,弘治即位,蒯家傳人蒯鋼當時已憑著木工管理營造,累官至工部右侍郎,在兩榜出身的正統官員眼中,這些純靠技能入仕的匠官自是佞幸異類,成化帝聽不進他們的逆耳忠言,大力提拔傳奉官,如今換了仁君聖主登基,還不趕快釐正前朝弊政,更待何時!
於是蒯鋼等十二名官員以及營繕所一千三百五十八人俱遭降級革職,人心大快。事是辦痛快了,可沒多久這些人就發現沒有這些實務型官員,單靠四書五經建不出房子來,沒辦法,只得將老蒯鋼再度起用,又給按了個工部帶俸郎中的虛職繼續發揮餘熱,至於後續處理也不麻煩,老傢伙快七十了。
三年期滿考核時直接按例致仕攆回老家了事。讀書種子們都給安排得妥妥的,就是沒人考慮下蒯鋼的想法,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拿老子當夜壺,完了就嫌臭丟一邊去,真當老頭兒沒脾氣!
於是蒯鋼託了郝凱幫忙牽線,請託到內官監太監李廣面前,李廣向孝宗皇帝奏表,蒯鋼官復原職。李廣當時在御前正得寵,無人敢惹,但李太監死了以後,蒯鋼的好子又到頭了,可無論如何,當時他是欠了郝凱一個人情。
“屬下如今有求於他們,不給派個蒯家人來也就罷了,連香山幫的木匠也不派上一個,一個揚州的小叫花子來應付,這不是成心慪我嘛!”郝凱說起舊事一肚子悶氣。丁壽大略看了看蒯家的舉薦信,確是把那小子吹得天花亂墜,和他們祖上蒯祥都有得一比,心中也覺得有些誇大。
忽然他又想起一事來“你好端端找什麼木匠?”郝凱正自怒火萬丈,痛訴蒯家人忘恩負義,聽了丁壽一問,面上一窒,垂首道:“是給大人您尋的。”
“我?我要木匠幹甚?”丁壽莫名其妙。
“在陝西時您老不是跟屬下說要背山起樓嘛?”郝凱瞪著牛眼奇道。
丁壽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這傻大個到底還是沒領會自己當時意思,自個兒想擰了,頓時哭笑不得“我說郝凱…”
“屬下在。”
“好好靜下心養傷,若真閒著沒事便多讀幾本書,別再給我丟人啦!”丁壽蹙眉訓斥。馬拍到馬腿上,郝凱無
打采地應了一聲。
“這趟西北之行你也算辛苦,待傷好後去掌管西司房。”西司房職專賊曹,所率緹騎比較東司還多出一倍,郝凱聽聞眼睛登時一亮“大人此言當真?”
“滾!”
“哎!”郝凱樂呵呵地拐了出去。沒一個讓二爺省心的,丁壽笑罵一聲,低頭再看看手中薦書,那姓徐的小子莫非真是個人才?***皇城西苑,豹房工地。各工匠人來人往,刀刻斧鑿之聲不絕於耳。
“丁大人您也看見啦,奴婢不分晝夜地盯著這些工匠,一刻都沒讓他們閒著。這陣子奴婢的腿肚子都瘦了幾圈。”御馬監張忠不住傾吐著苦水委屈。
“公公辛苦。”丁壽隨口撫一句。
“辛苦什麼的談不上,孫公公調去了神機營,這攤子事只能奴婢勤盯著點,為萬歲爺分憂,不是咱做臣子的本分嘛!”張忠嘴上訴苦,心裡卻樂開了花,孫洪那個榆木疙瘩總算走了,咱家的機會來啦。
“張公公,這豹房也修了一年多啦,你給我透個實底,究竟何時能完工?”丁壽看著眼前這浩大工程便覺得心。
“哎呦,這教奴婢怎麼說呢,工期只是個預定,施工採買不定哪個關節出了紕漏,就少不得多耽誤個十天半月的,哪有個準兒。”張忠皺著眉頭,十分為難。一退六二五,欺負二爺不懂營造是吧,丁壽扭頭瞥了身後跟著的徐杲一眼,希望這小子有點用處。張忠也在偷眼打量徐杲,一個小孩子,臉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也不知丁大人帶這麼個小東西來幹嘛,他心中也有些沒底。
“公公,不好啦!”一個五十多歲的匠頭匆匆跑了過來。
“嚎喪呢,什麼大不了的事?”張忠厲聲呵斥。
“新建的那所番經堂歪啦!”老匠人苦著臉道。
“什麼?不是才建好嘛!快帶咱家看看去!”張忠拉著匠頭的領子,就往工地奔去。丁壽低聲對徐杲道:“咱們也過去看看。”一座富麗堂皇的西番經堂矗立眼前,寶頂鎏金,法幢高張,金輪金鹿等飾物在陽光下光溢彩,爍人眼目,只是
眼可察這宏偉經堂已向一邊微微傾斜。
“怎麼回事?”張忠跳腳叫道。那匠頭跪在地上,邊磕頭邊道:“想是起牆時持尺量度失了準頭,當時未察,如今合頂後現了出來,”
“去你孃的!”張忠抬腿踹了匠頭一個跟頭,指著經堂道:“如今怎麼辦?”
“唯有去頂重修,”眼見張忠變,老匠人又急忙道:“小的們幹活時加點小心,房頂金飾立柱大梁這些都可確保無損,只要再花個幾百兩就可,只是這工期或許要再拖上一陣…”
“一幫子廢物!”張忠惡狠狠咒罵了一聲,轉頭換了一副笑臉:“瞧瞧,丁大人,才說著呢,這幫猴崽子就玩出這麼個麼蛾子,您說這工期哪能有個準兒啊!”這兒還真成了無底,眼瞅著發生的倒黴事,丁壽也是無話可說“罷了,張公公,引我去見陛下吧。”
“陛下正在太池畔耍球子,大人請隨我來。”張忠欠身一笑,回頭喝道:“麻利兒的,趕快拆了修好,再出紕漏,仔細你們的腦袋!”
“不必拆。”徐杲突然口。
“什麼?”丁壽與張忠齊口同聲。徐杲用手眼比量著經堂,重複道:“這經堂不用拆就可修好。”
“你個小…”張忠才想語出不遜,忽然想起這小子是丁壽帶來的,並非自己下屬工匠,匆忙改口“小兄弟,咱們都看見這經堂的牆可是歪了,不拆了頂子如何歸位?”
“自有辦法。”徐杲的神情中充滿自信,再無平的拘謹懦弱。有意思,反正這經堂已然歪了,二爺便有心由著這小子折騰,權當試試他的斤兩“張公公,此處便
由徐杲負責,也算給他練練手。”一整棟大經堂給
孩子練手?沒聽說過!沒等張忠發話,那個老匠頭已然道:“啟稟大人,這營造之事非同小可,如有什麼差池,壞了立柱大料,怕就不是幾百兩銀子修繕那麼容易了。”威脅老子?丁壽嗤笑一聲“你確是提醒我了,宮室營建非同一般,事關陛下安危,社稷存續,爾等營造經堂卻致大廈傾危,陷陛下於險地,居心叵測,意圖何在?”這麼一個大罪名扣下來,匠頭兩腿一軟,直接嚇得癱了。
“大…大人饒命!”
“乖乖聽這孩子的話,讓你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修好經堂將功折過,若是偷耍滑,故意使壞…”丁壽看著匠頭森然一笑“本官治你們一個二罪歸一!”
“聽懂了麼?”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謝大人開恩。”匠頭連連磕頭謝恩。
都他媽賤骨頭,丁壽轉過臉來,哂然道:“張公公,走吧。”張忠麵皮抖動,擠出幾分極不自然的笑容“大人,請。”眼瞅著那活祖宗走遠,匠頭擦擦冷汗,從地上爬起“這位小爺,您有什麼吩咐,需要多少人手材料,請示下吧。”如果說剛才匠頭心裡還有點什麼別的苗頭,而今是煙消雲散,萬般心思只擔心一件:這小子可千萬別是個只會吹牛的繡花枕頭,否則老子可活活被他坑死啦!***太池畔,小皇帝朱厚照光著頭頂,正與十幾個短衣內侍在綠地上蹴鞠嬉戲,周邊養豹勇士層層環列,幹清宮總管御用太監張永侍立一旁,目光銳利如鷹隼一般,掃視著場內眾人。
“張公公,陛下玩了多久啦?”丁壽來至張永身邊,自顧問道。
“小半個時辰了,如今陛下興致正高,不要打攪。”張永淡淡掃了丁壽一眼,輕聲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