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風塵僕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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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揹負雙手之人輕聲說道。
“你羅夢鴻大駕蒞臨京畿,我豈敢不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殿內飄飄蕩蕩,讓人無處捉摸。佛龕前之人正是丁府中不辭而別的羅夢鴻。
此時他角微抹,淡然道:“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何必裝神鬼,請現身一見。”殿內忽然靜默,片刻後尖細聲音才幽幽道:“我這半人半鬼的模樣,還能見得故人麼?”
“紅顏白骨,皆是虛妄。”羅夢鴻注視著佛座蓮臺,神複雜“縱然一具臭皮囊,亦是昨舊容顏。”陰惻惻的笑聲帶著幾分譏誚“不知峨眉山上的那一位,地下有知你如此長情念舊,又該作何想?”
“我對不起她們二人…”雙眸微闔,羅夢鴻籲出一口濁氣,轉首大殿東南角落“也有愧於你。”一個全身裹著黑兜帽披風的人影隱身在殿角陰影中,似與黑暗完全融為一體,對著羅夢鴻一聲冷哼“算了吧,你們師兄妹之間的事情我懶得心,我的事…也與你無干。”羅夢鴻白眉輕揚“我曉得你這幾十年辛酸不易…”
“黑披風”冷聲打斷“路是我自己選的!”
“時過境遷,你已然可以破誓出山,再入江湖…”
“淪為武林笑柄麼?”
“黑披風”嘿嘿冷笑“我捨棄了恁多,憑你羅夢鴻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想讓我將一切放下,一走了之?”羅夢鴻眉頭緊鎖“你還想要什麼?”
“屆時你自會明白。”桀桀怪笑聲中“黑披風”驀地憑空消失,來時無聲無息,去時如鬼如魅。
羅夢鴻回首蓮臺之上的身像,苦澀一笑“師妹,愚兄是一步錯,步步錯啊!”***正當空,崇文門裡街上來來往往,出城入城的人蜂攢蟻聚,十分熱鬧,沿街幾個酒店食肆一早便摘板營業,透肥的羊掛在堂前,櫃檯上盤子裡盛著滾熱的蹄子、燒鴨、鮮魚,熱鍋裡煮著餛飩,蒸籠上蒸著又松又軟的大白饅頭,熱氣騰騰,香味四溢,勾人食慾。
臨街的一間酒樓上,兩名中年文士臨窗把盞,談笑風生。稍年輕的文士三十出頭,白淨微須,溫文爾雅,舉起酒杯道:“天常兄下車未久,便轉調工部,今後同衙為官,還要勞煩照應一二。”對面較為年長的文士微笑謙辭“仁甫兄客氣了,你我同窗之誼,本該相互扶持,何談”照應“二字!”二人一飲而盡,相顧大笑,年長文士名喚趙經,年初才由濮州知州轉任都督府經歷司經歷,不過月餘便調工部營繕清吏司員外郎,另一個年輕的則是他的同僚下屬,營繕司主事姜榮。
按說趙經弘治九年進士,姜榮弘治十五年登科,兩人一個家在南直隸,一個籍隸浙江,八竿子打不著的同窗關係,可趙經丙辰科會試的主考官是謝遷。
而姜榮作為餘姚人,自也拜在鼎鼎大名的木齋先生門下,拜謝公所賜,二人的關係還真不算遠。
二人官職相近,又有謝遷這層關係在,言談間自也少了許多顧忌,姜榮邊為趙經斟酒,一邊笑道:“工部雖居六部之末,也遠勝在那些武夫麾下受氣,天常兄脫離苦海,當浮一白。”
“俱是為國效力,哪裡皆是一樣。其實比起整大興土木、案牘如山的營繕司,經歷司卻是個清閒差事,只是念在恩師他老人家一番苦心,愚兄勉為其難罷了。”趙經話說得謙和,略呈灰白的狹長臉頰上神采煥然。呸!
眼見趙經臉上抑制不住的得意之,姜榮強忍著沒將手中酒直接潑到對方臉上,營繕司差事勞累不假,可土木一興,財源廣進,絕對的肥差所在,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鑽,你趙天常得了便宜不說,還在嘴上賣乖,怎不教人氣煞!
儘管心中不忿,姜榮面上卻沒敢出半點不豫,他曉得趙經口中“恩師”是哪個,當今武英殿大學士…
王鏊,今時不比往,自己老師謝遷致仕歸寧,丙辰科會試的副主考王守溪卻是青雲直上,不單位列閣揆,且奉旨主持今科會試,可謂樹大深,簡在帝心。
“那是自然,天常兄忠心為國,實乃我輩楷模,小弟望塵莫及。”姜榮笑語奉承,隨即話鋒一轉道:“說來小弟還有一事請託,望兄長玉成。”
“你我師出同門,不必客氣。”
“此番京察在即,天常兄也知,焦閣老對我等南方士子多有成見…”姜榮一直小心觀察趙經神,見他微不屑,立時又道:“趙兄志慮忠純,自是無虞,小弟一介俗人,卻不免杞人憂天,厚顏請兄在王相面前幫著美言幾句,有王相出面,旁人自也要多些顧忌。”
“事卻不難,恩師向來對江南士子多有看顧,只是…”姜榮立時緊張起來“只是什麼?”趙經面躊躇,為難道:“只是如今朝中文武銓選皆由中州人掌握,兼有焦相推波助瀾,恩師縱然有意相幫。
也不過旁敲側擊地提點一聲,這居中謀劃,往來奔走麼,又不知要多少人情世故…”姜榮呵呵一笑“小弟並非不通世情之人,兄長勞苦奔波,其中上下打點,豈能再累兄破費,少時自有一份心意送至府上。”
“你我兄弟,談這些便是外道了,只要勠力同心,辦好朝廷差遣,不負聖恩也就是了。”趙經角微勾,淡淡笑道。
“小弟省得,今後共事少不得還要趙兄照拂,若有驅馳之處,小弟義不容辭。”花花轎子人抬人,對方既然吐了口,姜榮也不介意惠而不費地說幾句漂亮話。
“愚兄初來乍到,衙門中許多事務尚不悉,聽聞西苑豹房已然建了有些時候,還未有完工之象,仁甫可知其中詳情?”姜榮眼皮一跳,隨即笑道:“具體情由小弟也不曉得,這事原本由御馬監的張公公與幹清宮的孫公公共管,錦衣衛的丁大人只管出銀及偶爾查賬,如今孫公公監軍神機營,便全由張公公一人主事,小弟其中不過做些簽發工役,代辦匠料之類的小事。”
“破土興工,靡費民力,干係匪輕,豈可全由內官掌控,我等既在其位,也當過問一二,為聖上分憂才是。”趙經漫不經心地說道。姜榮暗中咬牙,狠狠心才道:“趙兄說的是,小弟改便設宴請兄長與張公公一敘。”
“勞煩仁甫了。”趙經心滿意足,有閒心打量起窗外景緻來,忽然,他笑容一僵,目光彷彿被什麼引住了,再也挪移不開。
“天常兄?”見趙經面有異,姜榮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轉首一瞥的瞬間,他的眼神也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沿街的一間小酒肆旁,一名少女匆匆忙碌著,雖荊釵布裙,粉黛不施,卻幽嫻秀麗,姿出塵,趙、姜二人緊緊盯著姑娘的窈窕身姿,直到女子轉身入了酒肆,兩人才失望地收回目光。
“唉!”悵惘嘆息聲同時響起,二人相顧愕然,隨即俱都尷尬一笑作為掩飾。
“江南士林言及燕姬,常說彼等饞懶刁拙,依某看來,實在有失偏頗。”趙經乾咳一聲,故作鎮靜。
“天常兄說的不錯,誰能想得,這市井之中,竟還藏有如此貞靜清麗的北國佳人!”姜榮點頭附和,意態連。
“扯得遠了,吃酒吃酒。”趙經舉杯。
“天常兄請。”姜榮陪飲。杯觥錯間,二人神思皆不由自主地向窗外飄去。***竇家酒坊內已然開始上座,竇妙善店內店外幫著父親張羅。
“掌櫃的,從哪裡請來這麼漂亮的一個姑娘做夥計?”一個相酒客笑著相詢。
“哎呦,小本經營,哪請得起什麼夥計,這是小女,多年一直在外…外邊親戚家,昨夜裡才回來。”竇二擔心讓人曉得女兒舞槍,不好找婆家,隨口扯了個謊“本不想讓她在外拋頭面,她卻擔心我這老頭子忙不過來,非要幫忙,教諸位見笑。”
“二叔好福氣啊,姑娘勤快孝順,還長得出挑,將來再尋個好人家,您老後半輩子就等著享福吧!”另一個酒客跟著打趣。
“託諸位的福,真有那一天,我請大家暢飲三天。”竇二轉圈打躬,與眾酒客說笑。
“喲,竇掌櫃這般大方,是有什麼喜事嘛?”店外又一個漢子走了進來。一見來人,竇二臉突變。
“爹,您怎麼啦?”見父親面有異,竇妙善關切詢問。
“爹?”來人皺皺眉頭“你老兒幾時又冒出這麼大個閨女來?”對方言辭無禮,竇妙善柳眉豎起,冷聲道:“客官若是飲酒,敬請上座,至於我家有幾口人,似不關尊駕之事。”
“惠善,不許對客人無禮。”呵斥了女兒,竇二定定心神,躬身強笑道:“李大爺,您是來喝酒的?”
“少裝糊塗,爺們是為什麼來的,你還不清楚!”來人甚不客氣。三番兩次衝撞老父,竇妙善忍不住踏步上前,卻被竇二一把拉住“爹要和人談生意,前面你張羅著。”咱家這小本經營,有什麼生意可談?儘管疑竇叢生,妙善還是輕輕點頭,未敢執拗。
眼見父親引人去了後面,妙善憂心忡忡,那人蠻橫無禮,爹素來老實,可不要受人欺負才是。
“店家,再添一壺酒。”有酒客喊道。
“哦,來了。”竇妙善急忙應聲答應。
好在此時店中正忙,竇妙善跑前忙後,將心中憂思沖淡了不少。
“再上四個饅頭。”
“您稍等。”竇妙善應了一聲,端了空盤子直奔店外間蒸籠所在。籠屜一揭開,熱氣升騰瀰漫,竇妙善揮動衣袖,將蒸汽散開,素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嘗試著捏了捏屜上的白麵饅頭,一個個蓬鬆煊軟,入口定是美味。
竇姑娘吹了吹燙得發紅的纖白玉指,速速撿了一盤饅頭,才要合上蒸屜,忽然心生警覺,側目望去,只見旁邊不遠處一個少年正直勾勾盯著籠屜裡的饅頭猛口水。少年約十三四歲光景,風塵僕僕,衣衫雖然破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