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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擺酒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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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寧不屑冷笑,背過身去,一手負後“我家衛帥這幾忙得很,將這詔獄給爺們打理,爺可不能壞了律法規矩,辜負了大人那份信重。”

“那是那是,誰人不知道錢大人您是秉公辦事,赤膽忠心。”儒生連聲稱是。

孃的,這幫讀書人都是蠟燭啊,不點不亮,錢寧心裡已開始罵起了大街,突然間背後的手猛地一沉,一包沉甸甸的東西落在了手裡。

“學生並非不懂規矩之人,姐丈入獄,家姐實在擔心,囑託我定要見上一面,回家報個平安即可,萬不敢教大人為難。”錢寧掂了掂手上銀子分量,臉上擠出幾分笑來“說到底啊,律法也是人定的,人情世故還是要講點的,這就安排你探監,哎,快進快出,別到處聲張給爺們添麻煩。”

“一定一定,學生省得。”儒生連連點頭。出門之際,錢寧不忘貼著耳朵低聲囑咐了一句“再有下次,換成銀票,大家都方便。”***陰森昏暗的詔獄牢房內,李夢陽神平靜,盤腿坐在雜草上神遊物外,還真有幾分處變不驚的名士風度。

“姐夫,你沒事吧?”眯著眼睛仔細辨認了一番,看清來人是內弟左國磯,李夢陽迅速爬起“舜齊,你怎麼來了?”

“姐姐不放心你,”左國磯上下打量一番李夢陽“姐夫,您受苦了。”

“不礙事,愚兄是此間常客,告訴你姐姐寬心,不消幾便可回去。”李夢陽確實沒把進詔獄當回事,弘治十四年監稅三關時因榆河驛倉糧事坐罪下獄,十八年彈劾壽寧侯還捎帶上了當時的張太后,再被下錦衣衛獄,而今已算是三進宮了。

“此一時彼一時,當今的緹帥已不是牟斌了。”見李夢陽不把自己安危當回事,左國磯急得直跺腳。

“南山小兒,臭未乾,他又能把我如何?”李夢陽嗤笑道。

“這詔獄內也非是丁壽主事。”左國磯憂心地搖首道“據說劉瑾讓他加緊督造西苑豹房與仁和大長公主生壙,這北司的差事而今都是錢寧在打理。”

“那又怎樣?”李夢陽不解“錢寧基尚淺,他還敢對我暗下殺手不成?”

“你可知戴銑已死在詔獄之中?”左國磯見四下無人,低聲說道。

“戴寶之死了?!怎麼死的?”那個帶頭聯名上疏的戴銑竟然死在了詔獄,李夢陽驚愕問道。

“說是廷杖舊傷復發,還有御史塗禎朝門前見劉瑾不為禮,下獄廷杖,重傷而死。五官監侯楊源廷杖三十,謫戍肅州,至懷慶而亡,其度氏只得用蘆荻裹屍,葬於驛後…”

“吾命休矣!”聽了一個個對劉瑾無禮之人橫遭慘死,李夢陽面無人,上個奏疏見面不禮的都死了,他作為誅劉瑾檄文的起草者,還有活路麼。

“上疏!我要上疏自辯!”李夢陽隔著檻欄緊緊抓住小舅子手腕,急切言道。

“陛下將中外奏疏盡付劉瑾,上疏又有何用!”對這個還看不清時事的姐夫,左國磯哭無淚。

“完了,完了…”李夢陽萬念俱灰,喃喃自語。

“十年三下吏,此度更沾衣。梁獄書難上,秦庭哭未歸。”李夢陽倒真有幾分急才,身在獄中,生機渺茫,竟還能開口成詩。

“姐夫,現在作詩於事無補,你得想個辦法呀。”左國磯皺著眉頭,看著這位平自負才名的姐夫。

“我能有什麼辦法,等死罷了!”李夢陽突然嚎啕大哭,前兩番下獄,有驚無險,竟讓他忘了這裡也是能死人的鬼門關。看這位身負文壇盛名的姐夫只知痛哭涕,左國磯知道指望不上他拿主意了,只得自己悶頭想辦法。

“有了!”左國磯靈光閃現。

“有什麼了?”兩眼哭成桃子的李夢陽打了個鼻涕泡,還沒反應過來。

“唯有一人可就救姐夫。”

“誰?”萌生一線生機的李夢陽提起了神。

“武功康對山。”左國磯道。

“康德涵?不成不成。”李夢陽連連搖頭。

“有何不成?姐夫不知,劉瑾甚愛對山文采,常有意招攬,康子素不假辭,以劉瑾之權勢跋扈,不以為罪,若由他出面,姐夫必可脫牢獄之災。”

“我與康德涵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際相托,他豈會因我而結劉瑾,自汙清名!”李夢陽跺跺腳,對小舅子實言相告。

左國磯知道自己這位姐夫,向來是把‘文人相輕’四個字做得淋漓盡致,大明朝才名能和他比肩的,基本他都瞧不上,就是內閣李東陽,他沒事都敢嘲諷幾句。

“生死攸關,便死馬當作活馬醫,搏上一搏,請姐夫手書一封,由小弟出面斡旋。”左國磯堅定言道。

***西直門,劉瑾宅。雷長音焚香撫琴,劉瑾倒在羅漢榻上閉目養神,丁壽在一旁拈著一枚棋子與白少川耍賴糾纏,柳無三依然毫無存在的隱身暗處,抱劍不語。

老家院老薑進來稟報“老爺,翰林院修撰康海前來拜見。”

“哦?”劉瑾頗意外,翻身而起“快請。”老薑應了一聲,還沒轉身,便又被劉瑾喝住。

“慢,我親自去。”劉瑾脫了鞋子,倒穿而出。

“這康海是哪路神仙,公公竟然如此看重?”丁壽隨手將棋子擲到棋盤上。白少川重新將棋盤擺好,頭也不抬地回道:“武功康德涵,號對山,與你那位至好友王子衡是同是弘治十五年壬戌科進士,只不過王子衡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康德涵則是狀元及第。”

“謝遷、王華、張升哪個不是狀元,劉公何以對他另眼相待?”丁壽不服氣道。

“公公愛惜鄉黨人才,這康德涵是西安武功人,自然尤為看重,不過這康對山素來對公公延攬視而不見,今登門怕是不會那麼簡單。”白少川盯著棋盤,蹙眉沉思。一聲輕嘆,雷長音將古琴收起。

“雷兄,今這柱香還沒燒完呢?”丁壽指著一旁還有半截的信香道。

“今劉公怕是無心聽琴了。”***劉府門外。一身青袍的康海盯著劉府大門,心起伏,今這一步踏出,再無法洗脫自己與劉瑾之間的干係,天下士林又該如何譏嘲自己夤緣攀附權閹,奴顏直抵其門呢。

明知厲害,多少次康海扭身就走,卻偏偏邁不開腿,只因袖中的那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十一個字:對山救我,唯對山為能救我。

片紙雖薄,重逾千鈞,李獻吉既已死生相托,康某又如何只重浮名,一念及此,康海的眼神頓時堅定起來,府門大開,劉瑾大笑而出“狀元公,來得何其遲也!”康海見劉瑾倒履相,微微錯愕,隨即施禮“老先生請了。”劉瑾見他不稱名姓,也不說官職,只以見長者之禮,也不以為意,把臂而行,將康海延請入府上座。丁壽見劉瑾看重此人,也不好端著架子,與白少川上前見禮,自在下首坐了。

“狀元公乃三秦豪傑,咱家久候不至,不想今登門,藉著此機,不妨暢飲一番,壽哥兒,你要多向狀元公請教學問,別整不學無術的,失了身份。”躺槍的丁壽無奈答應一聲,打定主意出了這門,和這姓康的分道揚鑣,見面繞著走,請教學問,見鬼去吧。劉瑾隨即吩咐下人安排酒席,卻被康海阻止。

“且慢,學生請教老先生,可知今世可稱三秦豪傑者有幾人?”康海斜睨劉瑾。

“狀元公可有教我?”

“不過三人爾。”康海屈指算道:“昔王三原秉銓衡,進賢良,退不肖,可稱一人。另有一人隨帝左右,為國除弊…”弊,丁壽心中讚歎,要不人家是高考狀元呢,將弘治朝老君子王恕和劉瑾放在一起作比,這馬拍得不漏痕跡,高,實在是高!

“今還有一人,為當世李白。”康海繼續道。

“依在下愚見,這當世李太白莫不就是康狀元?”丁壽乜斜而視,眼神中滿是嘲

“壽哥兒,不得對狀元公無禮。”劉瑾輕斥了一句,氣得丁壽把頭一扭,眼不見為淨。

“年紀輕不懂事,狀元公不要見怪,請繼續。”劉瑾笑道。康海目光從丁壽身上掃過,神淡淡道:“昔唐玄宗任重高力士,寵冠群臣,且為李白脫靴。今老先生能為之乎?”

“嗆”的一聲,柳無三懷中長劍突然出鞘半尺,白少川霍然而起,白皙手掌緊握玉骨折扇,目光似利劍直康海。該,讓人蹬鼻子上臉了吧,丁壽翹著二郎腿,在邊上看好戲。劉瑾笑容不改“這有何難,先生安坐,待咱家為先生役使。”康海同為劉瑾所為驚訝,起身攔阻道:“在下所說並非自身,而是李獻吉。”

“李夢陽何能,安能比之李太白。”丁壽撣撣衣袍,不屑地哼了一聲。康海對丁壽置之不理,只對劉瑾道:“李夢陽之才高於李白,公卻不為之援,何談為太白脫靴!”

“李夢陽之罪,有殺無赦。”白少川冷聲道。說得好,丁壽向小白拋了個嘉許的眼神。

“今殺一人,關中則少一才子,昔憎惡禰衡而假手黃祖,此雄小智,李白醉使高力士脫靴,可謂輕慢,力士脫而不辭,容物大度也,劉公難道不比力士氣量!”面對康海咄咄問,劉瑾淡然一笑“不說他事,但憑狀元公金口一張,便放那李夢陽一遭又能如何。”康海長吁一口氣,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思終於放下,只聽劉瑾又道:“不過咱家想問一句,今狀元公對李夢陽施以援手,來若易地而處,可有人願拉你一把呢?”康海昂然道:“康某行事只求問心無愧,來如何,自有來再見分曉。”劉瑾撫掌笑道:“好,慷慨任俠,果有三秦豪傑風範,來呀,擺酒設宴,咱家與狀元公痛飲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