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小丑和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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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下摔得不輕,好在是腳先著地才撿回一條命,比較重的傷勢集中在手和腳部,尤其是左腳,旬旬都不能碰,也不知道傷到何種程度,是不是斷了骨頭。其餘的位置多半是擦傷和劃傷,但也夠他受的,連惡毒的話說出來都有氣無力的完全喪失了殺傷力。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還歹毒的女人,自己沒事了就一心想著往上爬,要不是我看穿你的伎倆,你…”只聽見清脆的噼啪聲響起,兩記重重的耳光不折不扣地招呼到池澄的臉上。
這是旬旬確認他沒有生命危險後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她長期以來的願望。
池澄愣了幾秒後頓時炸了:“我你大爺!”
“我大爺早死了,你要是找他的話,我先給你鬆鬆筋骨。”假如曾毓知道三年之後旬旬在這樣的情況下給她報了一箭之仇,不知會作何想。
“你他媽…我,你還打!”池澄的臉再度偏向另一邊,暴怒地想要還以顏,剛一動就痛得他汗與淚俱下,氣得差點兒沒昏過去。
旬旬說:“你再敢吐一個髒字,我就再給你一巴掌。你不是最恨別人打臉嗎,我倒覺得你缺的就是這個!”
“我…”這一次在旬旬的手落下之前,池澄明智地將下一個字硬生生地嚥了回去,同時下去的還有滿腔怒火和憋屈。他知道她是認真的,他說得出口,她就打得下手,自己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再耍狠只會吃更多的苦頭。
他不說話了,斜著眼冷冷地看著旬旬。
又是噼啪兩聲連響。
池澄徹底崩潰“不說話也打?你到底要怎麼樣?”
“這兩下不是說髒字,是因為你太可惡了,相對你做出的事,一點兒也不虧。”
“那你打死我吧,這樣大家都痛快了。”池澄扭頭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的願望很快得到了滿足。
“…你真打?我,算你狠…你再找試試看…好了,別打了,求你了行嗎,我痛死了!”池澄這下終於沒了脾氣,口急促起伏著,眼裡沒了兇狠,臉火辣辣的,說話都含糊不清,可憐兮兮地一個勁地用下巴示意她體察她自己的傷勢。
旬旬這才去看自己的手,上面也全是血,但並非是從池澄臉上沾染的。她被他帶著摔下來時就傷到了手背,爬下來又太急,被灌木枝條扎得手心全是刺,當時渾然未知,現在才到鑽心的疼。
她站了起來,一瘸一部署地走開。
“喂,你去哪兒?”池澄慌了神。
旬旬不理他,四周搜尋,終於找到了一結實的長樹枝,走到前方的崖壁上奮力將掛在技頭的揹包挑了下來。
如果說剛才她還有爬上去的可能的話,這下就徹底得打消那個念頭。下來容易上去難,早在她腳落地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大概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不管池澄是死是活,傷得怎麼樣,最明智的方式都是她先脫身,再到安全處求救。她是打算那麼做的,但是某一個瞬間,她忽然覺得恐慌,當自己和救援的人們再度趕來時,他是否還能口出惡言?她怕他死在自己求救的路上,那麼就連賞他幾巴掌的心願也永遠成了奢望。
他們所在的位置在斷崖下一小塊相對於平緩的地方,從這裡看過去,往上爬不太可能,但還有坡度可以嘗試往下走,也許能回到另一端的棧道或是附近的村莊,但首要的前提是必須雙腳便利。池澄一時間是絕對走不了路,旬旬自己腳上也有輕傷,帶上他往前走更是絕無可能。這裡偏離了棧道,完全是荒山野嶺,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走過,地形又十分複雜,時而有可以攀緣之處,時而又光禿禿的無比陡峭,最要命的是天快要徹底黑下來,有些地方草長得比人還高,本看不清腳下,要是一不小心再踏空一次,那就徹底完了。
旬旬在池澄身上四處摸索,池澄嘴賤,哼哼唧唧道:“這個時候你還不放過我?”謝謝間旬旬找到了他身上的手機,果然和她的一樣沒了信號。她嘆了口氣,走到池澄頭朝的方向,雙手拖著他往外挪。池澄碰到傷處,不住的齜牙咧嘴,又不敢再招惹她,只好問道:“你要把我拖去埋了?”旬旬著氣,顧不上出聲,一直將他挪到滿意的位置。
“這裡風水怎麼樣?”池澄靠著她到他背部的包,柔軟舒適的觸覺簡直比五星級酒店的大更為美好。
她用包裡翻出的溼紙巾小心地擦拭他臉上的傷口,半晌才回答道:“你要是死了,反正也斷子絕孫,埋哪裡不是一樣?但躺活人的話這裡背風,晚上沒那麼冷,又不會被上面摔下來的石頭砸死…不過山洪暴發的話就難說了。”
“你會不會說點兒好話?”她清理到池澄頰上最深的一道傷口時,他疼得不時發出嘶嘶聲,忽然品出了她話中不對勁的地方“什麼,你說我們可能在這裡一個晚上?不是開玩笑吧,難道沒有人發現我們失蹤了,立刻組織大夥出來搜救?”旬旬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那總可以大聲喊人吧,說不定有人聽見…110都拔不出去…你為什麼要跳下來呀!你爬上去找人的話說不定我們已經得救了。”他一聽自己滿身是傷卻還不知道要在這鬼地方待多久,見到她後安放下來的一顆心又重新慌了起來。
旬旬也不願意再費舌和他辯解。她帶有一個簡易的小醫藥包,裡面有帶碘酊的藥棉、紗布、抗生素和創可貼。
“我靠…別打,‘靠’字不算髒話!”池澄用肢體語言示意自己是往揹包上‘靠’。
“天黑了怎麼辦?留在這鬼地方不摔死都被嚇死,保不準有什麼猛獸出沒。還有,我不喜歡蛇!”
“怕就怕,說什麼不喜歡。”旬旬不留情面的拆穿他“與其考慮野獸的問題,你先擔心草裡的蟲什麼的吧,有些毒蟲是會從衣服的縫隙裡鑽進去的…”
“我就不信你不怕!”池澄縮了縮,又是一陣皺眉“我的腳是不是折了?臉上的傷口有多大?整個人看起來會不會很恐怖?你就這樣在我臉上打補丁,我怎麼見人?”要不是擔心創可貼的數量不夠,旬旬恨不得給他的嘴上也來一張。她實在受不了池澄對自己臉部的擔憂,又扔給他一面小鏡子。
池澄拿起鏡子,左照右照,繼而又看著小鏡子歎為觀止“趙旬旬,你的包裡到底還裝了什麼?”旬旬繼續翻出一次雨衣、少量飲用水、手電筒、針線包、乾糧、打火機、哨子、瑞士軍刀,居然還有一個指南針。
池澄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平時包裡也有這些?老實說,是不是上山的時候你就做好了被我扔在荒山野嶺的最壞打算?”旬旬答道:“這算什麼最壞打算?還比不過被你哄去賣腎。”
“你行…”池澄承認比陰暗自己和她還差了一大截。他低頭吃她扔過來的壓縮乾糧,冷不丁又問道:“那你還來?”旬旬淡淡道:“我不是神和合法賣者的混血兒嗎?既然有可能找到條例合適的寄主,為什麼不來?”池澄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吭聲。旬旬也樂得靜下來,趁天還沒有全黑,用縫衣針一下一下地挑掌心的刺。
不知道豔麗姐打不通她的電話,一個人在家裡想著鉅額債務會急成什麼樣?
旬旬不住幽幽地想,自己若是摔死在這裡,豔麗姐又當如何?會不會因為得到了女兒生前買下的鉅額保險而大喜過望?也許還是會痛哭一場吧,畢竟是骨至親。
過去旬旬總想不通,老天為什麼會給自己攤上這麼一個媽?但後來她似乎明白了,正因為有了豔麗姐,她才是今天這樣的趙旬旬。旬旬很少認同豔麗姐,有時也會怨恨她拖了自己的後腿,可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媽。這個不靠譜的女人在她最不靠譜的那些年裡,輾轉於不同的男人之間,若是沒有女兒的拖累,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歸宿,但她雖然口口聲聲說旬旬的拖油瓶,也從沒有想過將拖油瓶丟下。
豔麗姐找到曾教授的時候如獲至寶,然而在嫁入曾家之前,她問完了誰來管錢這個關係身家命的問題,第二句話就是問對方能否接受旬旬。她貪心以致受騙上當,可當她懷著發財的希望時,除了憧憬衣食無憂的晚年,還不忘給她倒黴的女兒計劃留一份嫁妝。
旬旬心知,池澄揭開底牌後自己是滿盤皆輸,可她不能搭上她媽。她也想好了,如果不能從騙子那裡追回賬款,她會賣掉謝任寧留給她的房子,當然這還不夠,她還有一無所有基金呢。這存了二十多年的基金為的不就是這一天嗎——一個錯誤的念頭再加上一個錯誤的抉擇,結果就等於一無所有。
“你想什麼?”池澄低聲問。他的氣更差了,神情委靡。如果說之前旬旬的挑釁讓他短暫地打起了神的話,消停下來之後,傷勢對他的耗損才逐漸顯示了出來。
旬旬吃完手上的乾糧,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不關你的事。”池澄彷彿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沉默,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我是故意把周瑞生介紹給你媽的,但騙走你媽那麼一大筆錢不是我的意思,你不能冤枉我…雖然在你媽借錢的時候我猜到了一點點…你別那樣看著我,誰讓你媽那麼豪,周瑞生不是好人,我早就說過的。”
“我現在不想聽這些。”池澄彷彿沒有聽見旬旬的話,又說道:“我不知道我在你心裡算什麼,可能失去一個不愛的男人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痛苦,所以,我覺得讓你破點兒財也不壞。若換作你,你會提醒我嗎?”
“換作我?那我們本就不會認識,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池澄猶豫了一會兒,才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了句“對不起”但他很快又做出解釋“我是為把你拉下來說對不起,不是為之前的事道歉。反正你也打我了,我更沒有什麼虧欠的。”他慢慢地躺了回去,臉蒼白,嘴發烏,體溫在急速下降。旬旬最不願意看到的事也發生了,天上烏雲滾滾,沒多久就全黑了下來,氣溫變得更低,周遭出現霜凍的跡象。
池澄的乾糧只吃了一點點就放到一邊,旬旬用水泡軟了,強行用野炊勺子進他的嘴裡“你再不吃一點兒熱量小心沒命,今天晚上可能會有凍雨。”所謂的凍雨,是南方的雪,米粒一樣的冰碴子混合雨水降下,是最苦寒的天氣。某種程度上說,南方冬季的雨夜不比北國的大雪天更容易度過,那賽氣是會和著溼氣滲入骨頭、心肺裡,本不是衣物可以抵禦的。
這話說著,頂上的樹葉已經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比尋常的雨點要更凌厲。
池澄苦笑:“我都不知道該說你料事如神還是烏鴉嘴。”旬旬已經給自己和他都套上了一次雨衣,身邊樹葉枯枝雖多,但溼得本無法點燃,她把僅有的一條備用單裹在池澄身上為他留住一點體溫。
“算你厲害,你到底從哪裡看出今晚會有凍雨?”旬旬說“從天氣預報裡。”池澄笑了起來,可他的意識仍在逐漸模糊,冷成了他唯一的受,進入殘存思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火把的光亮,然後人聲逐漸密集。他離開了一個懷抱,被人抬了起來,可手依然抓住另一隻手不肯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