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死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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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尚未過,卻已有三撥人上了清絮崖。
這三撥人都是來報訊的,第一撥最早,天未亮就到了,是少林“空”字輩的兩位老僧,按排名算“空”字輩的正與現任少林方丈同輩。這兩名老僧,卜清琊認得其中一位是少林方丈的師兄、前任達摩堂首座空慧大師——早些年就曾聽聞空慧大師已閉觀潛心修佛,不問世事了。
第二撥來人較多,正是目下人氣正旺,門下弟子眾多的天罡門,一共來了七人。第三撥崆峒派的人是才到的,卻也是到得最狼狽的一撥。聽說出發前共有弟子一十八人,分成六批,走不同的路線星夜趕往清絮崖。但是,如今還能在卜清琊面前說話的卻只剩下了半個人。
說他是半個人,一點也不為過,因為他只剩下了一條胳膊,一條大腿,還有半條尚在殘的命。
確切點說,他不是自己爬上崖的,是被人抬上來的。自接待第一撥人後,卜清琊的臉就很難看,他也沒怎麼深思,就命大徒弟帶了幾個小師弟守在了上山的路口。事實證明,卜清琊還真有些先見之明,如果不是這些徒弟們在入山的草叢裡發現了這半個人,相信他早已是不會說話的死人了。
這個崆峒弟子姓古,據說是掌門古威最鍾愛的小兒子,據他自己的描敘,崆峒派這一十八名弟子早在十前,一接到拜匣後就動身了,按程算,這原該是到達清絮崖最早的第一撥人才對。
卜清琊在見到這半個人的時候,臉變得愈加難看,平時淡雅微笑的臉上被僵硬的肌繃得緊緊的,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時高了三分。
他仔細叮囑大徒弟道:“孝礫,你仍舊帶方平他們幾個到山下去守著,一有什麼動靜趕緊回來報知。”路孝礫跟了師父整整有二十一年了,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師父有如此緊張的神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很想知道,但是師父不說,他又怎好開口詢問?一個不好,今天還有可能破個例,頭一遭捱上師父的一頓臭罵。
他點了點頭,故意裝作沒瞧見方平遞過來的眼,轉身領了師弟們出門。
“等一下!”卜清琊想想仍是不甚妥當,當即說道:“你還是不下崖的好,就領著他們守在崖口,崖口的吊籃也不用放下去啦,如果有人拉動了響鈴,你們問準了切口,再將他們拉上來。”路孝礫聽師父的話說的是愈發謹慎了,而且,簡直有點謹慎得過分,過分得有些懦弱。
“是的,師父。”口裡應諾著,他心裡卻冒出了一絲不服氣。
“去吧,去吧,小心些,別大意了。”卜清琊看上去有些疲憊,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將他的好內涵打擊得一分不剩。
八月十三,有江湖第一俠美譽的衛子易第一個接到了神秘拜匣。兩天後的中秋節,有人發現,衛家老少二十九口,全部橫死在家中,無一生還。
八月廿一,湘江上浮屍遍佈,湘穹幫一千餘眾的兄弟死了個一乾二淨。湘江水面上,被血水染成了腥紅一片,十餘天沒能消退。
八月廿七,崆峒派接到拜匣後,立即遣散弟子,分四處報訊,結果出去的弟子在走出半里之內,便被抬回了屍體。古威在前思後想了半天,最後決定孤注一擲,將門下弟子傾巢趕出,暗中混藏了一十八名,星夜趕往清絮崖求救。
卜清琊與古威早十多年前曾見過幾次面,還算有幾分情,按卜清琊的揣測,古威最後這一舉動的意思,並非是指望他還能趕到崆峒救助,只是期待若有一線生機,能求著卜清琊保下他古家最後的一點血脈。
望著榻上呼呼著氣,就連氣聲都顯得那般沙啞無力的古明督,卜清琊無奈的嘆了口氣。古明督能活下來實在是僥倖至極,他全身遍佈的細小傷口,絲毫都不比他斷手斷腳來的輕微,相反,在卜清琊眼裡,斷口易愈,這些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卻如同一個個咧開的嘴巴一樣,怎麼都止不住血。敷上的金創藥在不消片刻,就仍被滲出的血珠子沁溼,衝散開來。
空慧大師不惜耗損內家真氣替古明督打通了閉的內息,然而止不住他傷口的滲血,仍是無用。古明督每隔半個時辰便要換一次被褥,換下的被褥被他的血水浸泡得通紅,放在烈底下一曬,還會散發出一種難聞噁心的氣味。
按這般的失血速度,古明督至多還能撐到後天。
天旻軒並非建在清絮崖的至高點上,實際上,從崖口邊往上仍有一處狹長的山道通往山頂雲霧深處——那裡有座荒蕪原始的山,只有犯錯的弟子才會被罰上山頂面壁。
天漸暗,從山道上悄悄滑下一抹淡綠的身影,身姿靈活,宛若脫兔。她人未到,清脆的笑聲便先一步灑了過來:“大師哥…三師哥…”守在崖口的四名青年,一見到那綠的身影,不覺啞然失笑。方平子最急,連忙了上去,喊道:“小師姐,師父要你面壁思過一個月,怎麼才五天,你就溜出來啦?”那綠衣少女身形一旋,衣袂飄然的站定在了崖口。只見她明眸皓齒,一張鵝蛋圓臉透著一股看似透明的粉紅,說不出的光豔照人,一雙大眼睛忽閃一下,撲哧聲笑道:“笨蛋,你幾時見我那麼聽話來著?”一蔥玉般的手指點向自己的鼻端“我如果肯乖乖聽我老爹的話,我就不叫卜芷拂,我就該叫方平方大頭啦!”話才說出口,她自己倒先忍不住笑得彎下來,路孝礫等人也跟著大笑起來,方平一臉的糗態,哭笑不得道:“小師姐,我又沒得罪你,幹嘛一見面就拿我取樂子?”
“喲,生氣啦?”卜芷拂微笑道“就因為你沒得罪我,我才拿你取樂子的,要是你得罪了我呀,那可就沒這麼便宜啦!”她邊說邊滴溜眼,路孝礫是看著她長大的,豈有不知道她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連忙說道:“小師妹,師父有命,今天誰也不準下崖去。你還是乖乖的回你的思清頂去罷!”卜芷拂不樂意了,小嘴微噘,才要抗議,方平已得意的笑道:“別說下崖去,就是下邊的人想上來,今兒個也是難上加難!你以為我們這幾個是吃飽了撐著呢,站在這崖口喝足西北風?是師父親口下的令,你今天就死了這條心吧!”卜芷拂奇道:“我老爹親口下的令?”見她滿臉狐疑的樣子,路孝礫也只得說道:“確是師父下的令。小師妹,你還是回去吧。上次你下山,將山下的市集鬧得雞飛狗跳,氣得師父發怒罰你面壁。現在你尚在罰過期,還是不要惹事的好。”
“我老爹就愛小題大做,我只不過是教訓幾個地痞無賴,爹爹他不誇我反而還罰我,真是老糊塗的不行了。”她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頭顱高高的昂起著。
路孝礫微怒道:“小師妹,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師父?”卜芷拂見大師兄一臉嚴肅,知道他平素最為嚴謹,對自己的爹爹也是最為敬重,偷偷扮了個鬼臉,笑道:“大師哥,你生氣啦,我說著玩的,你也當真麼?”
“你別說大師哥仗著年紀大要教訓你,你上回惹禍,是誰替你求的情?又是誰陪你一道受的過?你就算再冥頑不靈,也該替這人想想不是?怎麼都這麼大了,還這般淘氣?”卜芷拂“啊”的一聲,咯咯笑道:“我以為什麼事?原來是大師哥心疼二師姐啦。”路孝礫面一正,神情卻大為忸怩,喝道:“別胡說八道。”卜芷拂拍手大笑:“我若胡說八道,那你臉紅什麼呢?”幾個人正嬉鬧著,崖下的響鈴卻響了。鐺鐺鐺的,響得又急又散。沒等路孝礫發問,那鈴聲卻又倏然靜止。
路孝礫運氣朝崖下大喊:“山清崖絮——”他跟著卜清琊習武久已,內力自非尋常,那喊聲氣勢磅礴,連綿不斷的傳到崖底,聽起來卻是字字清晰。
卜芷拂自問以自己這般跳脫的心,便是練上一百年,也未必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也難怪老爹要常常對她搖頭嘆氣,說她是“孺子不可教也”了。思及此,她不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喊話過了片刻,那鈴卻始終未再響起。崖口的風忽然轉了向,越刮越大,卜芷拂身上衣裙亂飛,身子陡輕,覺似乎便要乘風飛去般。一時頑皮心起,她大叫道:“我下去瞧瞧!”說著,捧起崖邊未及收起的一捆長索便要甩將下去。
“哎喲,使不得!”路孝礫一把抓住她,卻沒抓住她手裡的長繩。那繩子忽喇喇墜下,隨即繃直,嗡地在空氣中彈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響聲。
路孝礫等人心中一寒:“糟了!”連忙七手八腳的搖動絞盤,想將長索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