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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再怎麼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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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聽似不負責任又語帶威脅…卻同時有著救贖的聲音,使我失去了關閉影音的力氣,呆坐在垃圾堆中有心無心地看到它跑完整整十五分鐘,即使檔案結束、畫面迴歸對話視窗,我仍久久不能自己。

心情稍微平復後,我抱著假髮把上頭的灰塵與髒東西掉,再到廁所去重洗一次臉,剩下一點粉撲一撲,用僅剩的東西把自己打扮得不那麼落魄便穿著昨天那一套衣服出門。

酒臭味揮之不去,近看也會發現髒兮兮的地方還不少,不過遠觀應該就還好。我以這副模樣在陌生的街道上向人詢問公車的搭法,每個被我問到的人都擺出凝重的神情,很不是滋味。走到公車站,我才想到可能是因為我剛剛都沒有用假音,而是平常的聲音。

我搭了三班車,充分享受到有打扮卻被以嘲笑的眼神伺候的恐怖,就好像大家都能從此刻的我窺視到過往的我在盛裝打扮時所懷抱的渴望是多麼赤而不知羞恥。

“你看,你一心想要的東西害你變得這麼慘,學到教訓了吧!”那些人當中有一半的人帶給我這樣的不快,乾枯的教訓,自以為是,而另一半的人,他們的眼神是富有能量的那種不快法。

“只會翹課跟男生鬼混的智障破麻真可憐,你可以識相滾遠一點嗎?”這種大多是女生,她們的目光明顯把我看做隨便的貨。我很不開心,其實也有點高興。因為就算被當成破麻看待,也好過直接否定我所做的一切。我想要的是肯定,在這前提下壞心眼的肯定也勝過良意的否定…我是這樣認為的。

一路上手機震動個不停,幾乎是家裡和學校打來的,阿良也打了兩通,我全部沒接。我知道回家鐵定會挨一頓罵,既然如此就不想在電話裡白費心力。太多的否定會讓我崩潰的。

而我好不容易才從昨晚醉後的陰霾中恢復過來。回到家,開門聲引來屋內一道迅速近的腳步聲,媽媽怒氣衝衝地走向我,我做好捱打的準備垂下頭。

沒想到她卻抱住我,抱住了像個女孩子的我,但…這也讓我知道媽媽她背叛了我。我和媽媽曾經因為買指甲油被發現而吵架。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大可說是學校表演要用的,可是當下我直覺是媽媽要教訓我了,因為我對扮成女生有興趣所以會被教訓。我為此大吵大鬧還跟媽媽冷戰快一個禮拜,後來就達成不要碰臥房櫃子的共識。我買的衣服、鞋子、假髮、配件和化妝品,全部都放在衣櫃裡。

如果媽媽沒去翻,她就不會知道我已經扮到這種地步,看到我這模樣應該會吃驚才對,可是她沒有,她生氣地近並抱住我,一副就是寬容了什麼的態度。

“寬容”了什麼。

我…在得到了阿良他們給予的“肯定”後,無法輕易諒解媽媽對這件事的反應。我們之間不該是什麼都還沒說開就先挖出秘密來的,可是我也沒有力氣爭吵了,昨晚的經驗讓我處於興奮與害怕兩種情緒中。

此刻累到什麼都不想做,只想洗得乾乾淨淨、舒舒服服地休息。媽媽她確實讓我這麼做了。整個下午學校再也沒有打來,媽媽也沒進房打擾我,只有阿良煩人地一下來電一下傳賴。

我不管他,把身體洗乾淨就癱軟在臥房緩慢地整頓起思緒。衣櫃裡的東西位置有微妙的變化,假髮擺放角度也不一樣。

我想應該每個細節都被媽媽看過了吧。如果是這樣,就算她認不出阿良擅自更改的大頭貼,也應該會直覺地認為那就是我。

化了妝、戴著假髮,像個不良少女一樣在昏暗的地方著菸…那副寬容之情,想必也包含了“請你不要學壞”的希冀吧,不過當然…始終只是我的推測而已。

頭仍然在暈,我喝了水,躺在上邊想邊入睡。到了晚上,爸爸回家時的魯開門聲醒了我。媽媽走到玄關停留了一下,大概是在講我的事情吧,然後爸爸就來敲我房門了。

“語容啊…你醒了嗎?”

討厭。

名字也好、代名詞也罷,爸爸的聲音聽在耳裡沒有變化,進到腦袋內卻成了我替自己取的名字、我希望別人在叫我時直接聯想到的女代名詞,這一切都是那麼地自然又矛盾,因為我現在的樣子並不像女生。

“嗯。”回答的聲音也是原音。

“出來吃飯了,別忘了先洗把臉。”

“好。”一如往常再多一些的關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待會一定有得談了。

我該就這樣走出去,還是打扮一下再亮相呢…即使早已給自己“維持現狀”的萬用答覆,我仍在意識到這則問題時陷入苦思,因為我發現這會影響到接下來的事情對我而言是應該說服自己去接的自然?

還是必須徹底推翻掉的矛盾?如果爸媽教訓的是本來的我,對我來說是否定與矛盾,對家人而言則是肯定與自然。反之我以女生樣貌接受教訓,對我來說是肯定與自然,對家人而言則是否定與矛盾。

我到底該怎麼做…“語容,菜都要涼掉了喔!”

腦袋因著媽媽的聲音產生讓步想法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深思的這段時間裡。

其實身體一直在動作…就在敞開的衣櫃前,鏡子裡的我右手正拿著眉筆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自私的我,最終還是選擇了讓爸媽到不安的樣貌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爸爸穿著他上班時的衣服,捲起袖口的白底亞麻格紋雙口袋長袖襯衫配牛皮紙西裝褲,皮帶還沒解下。要是我一輩子合他們,最後也會像那樣穿起醜死人的衣服,只能違背本卻換來落魄地遷就四周的男人吧。我才不要。

“爸、媽,這是…”

“你幹什麼戴女生的假髮?還在臉上塗塗抹抹?”

“呃,媽應該都知道…”

“我是在問你。藍語容,你現在扮成這樣是什麼意思?”

“我想讓你們知道我的…”

“你的什麼?你的怪癖?你喜歡扮成人妖?”我無言以對。爸爸強烈表現出他完全無法忍受、也不接受任何辯解的立場,他不願意聽我說完一句話,而且態度越來越強硬。

媽媽見到我低著頭站在房門口,沉默片刻後輕聲起湯圓:“好了啦,先吃飯,這件事再慢慢討論,嗯?”不過爸爸完全不領情。

“你給我閉嘴,就是因為你不注意,孩子才會變得不男不女。甚至還在家裡扮成人妖!”

“語容也有她的苦衷啊…你怎麼就不願意聽聽看?”

“什麼苦衷!就是你沒帶好,惹出病來了!”

“你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讓鄰居聽到我們家吵吵鬧鬧多丟臉…”

“讓這種東西跑去外面才叫丟人現眼!”爸爸幾乎漲紅了臉,用他自覺錯不在己、亦無法寬容眼前事態的態度指著我厲聲道:“給我進房去換掉再出來,否則你今晚不用吃飯了!”看著爸爸因為無法諒解而大發雷霆的反應,我,一半受了傷,一半卻也為自己能勇敢說出來而到欣與解放。

其實雙親支持與否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因此認知到自己是“自然”的,且因為這樣而受到爸媽藉由責備所傳達的“肯定”就像公車上那群女生一樣,再怎麼鄙視我,出發點仍是基於“同為女生”的先決條件。

無論是不認識的女生也好、爸媽也好,我對他們無意間肯定了我一事…掉著因言語刺而忍不住落下的眼淚欣喜地領受。

整晚直到睡前我都沒有卸妝,媽媽為此跟爸爸吵了一架,還偷偷把飯菜裝進便當盒帶進房給我吃,她不像爸爸那麼強烈地反彈,但是表情仍看得出排斥,視線也都對不上。我把這些反應歸納為對這身打扮的肯定,沒有主動向媽媽坦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