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螞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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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合他,我也抿嘴笑了一下。但我只想向他求救,沒有力再去琢磨別人的滅蟻妙法了。因此我說:“我認為您的方法最好,別的方法不可能比您的好…您覺得我們家可以試試您的滅蟻裝置嗎?”
“您得告訴我,您喜歡哪一種裝置。”話音未落,勞尼便又把我帶進花園,給我看了他發明的另外幾件我還沒見過的裝置。死螞蟻理應是易如反掌的,他卻殫竭慮,費盡心機,設計出這麼多裝置,簡直令人難以想像。我總算漸漸悟出了所以然:滅蟻並不簡單,方法要恰當,還得堅持不懈,持之以恆。想到這裡,我洩了氣,因為我覺得勞尼上尉在這方面表現出的驚人毅力是任何人也無法具有的。
“對我們來說,也許簡單點的裝置更為合適。”我說。
勞尼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不知是表示讚許,還是認為我的要求實在太低。
“我考慮一下,”他告訴我“先給您設計一張草圖。”我道了謝,向他告辭,重新躍過籬牆,回到自家的庭院。我居然沒聽見雙腳落地時踩著礫石發出的聲音,真像是在夢中。我的家!雖然螞蟻成災,但我卻第一次覺得它真是我的家了!我走進家門,不由自主地說道:終於回家了。
孩子誤食了滅蟻粉,子正在發愁。
“別擔心,對人體無害!”我趕緊安她。
雖然無害,但畢竟不是可以往肚裡的食品。孩子疼得大叫大嚷。應該給他服催吐劑。他在我子剛打掃乾淨的廚房裡吐了一地,成群的螞蟻立刻接踵而至。我們把地擦淨,哄住孩子不哭把他放進搖籃,四周撒了厚厚一層滅蟻粉,外面還支了頂蚊帳,邊角扎得結結實實。這樣,他醒來後就不會爬出搖籃,亂吃東西了。
子買了一籃食品回家,螞蟻立即前來侵襲,令人猝不及防。我們把每樣食品,包括油漬沙丁魚和乾酪,都沖洗了一遍,把叮在上面的螞蟻一隻只捉掉。接下來,我幫子做燒菜的準備工作:劈柴,把經濟灶架在壁爐上,生火。她在洗菜。我們不能待在一個地方不動,隔不了一分鐘就會蹦起來:“哎喲,咬了我一口!”我們不停地搔癢,捉螞蟻,或者擰開自來水龍頭沖掉胳膊或腿上的螞蟻。飯做好了,但我們不知道應該在哪裡吃:在屋裡吧,會招來更多的螞蟻;端到門外吧,螞蟻會爬到我們身上來。我們只好站著用餐,一面吃,一面來回走動。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覺得到處是螞蟻:大概是菜裡混著螞蟻的緣故,加上我們的雙手還不斷地發出蟻酸味。
飯後,我叼著香菸,走進庭院。丁零當啷的餐具碰撞聲從雷吉瑙多家的方向傳來。我走到籬牆前,發現他們在室外用餐,地上支了個大遮陽傘,傘下襬著一張桌子。他們穿著筆的衣服,帶著怡然自得的表情,脖子上繫著方格餐巾,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油布丁,呷著白葡萄酒。我祝他們胃口好,他們請我過去嚐嚐。我發現他們那張餐桌周圍擺滿了袋裝的或桶裝的驅蟻劑,每件物品上都蒙著一層黃白的粉末或塗著幾道瀝青狀的東西。一陣陣難聞的藥味刺著我的鼻膜。於是我說,十分謝,但我沒有胃口。這是事實。雷吉瑙多的收音機播著音樂,音量擰得很小;他們一面尖著嗓子哼曲子,一面做出互相祝酒的樣子。
我是登在籬牆邊的梯子上跟他們講話的。站在同一把梯子上也能看見勞尼家的花園的一角。上尉大概已經用餐完畢,正端著一杯咖啡,邊走邊喝著從屋裡出來。咖啡杯放在一個托盤上。他的眼睛東張西望,大概在檢查那些裝置是否功能正常,是否在持續不斷地消滅螞蟻。我發現有兩棵樹中間掛著一個白的吊。我知道上肯定躺著那個形銷骨立、令人反的阿格勞拉女士,但我只能看見她的手腕以下部位。她手拿蒲扇,來回扇個不停。吊的繩索上拴著幾個奇怪的圓環,大概是某種防蟻器械;也許吊本身便是一個誘殺螞蟻的圈套,上尉太太便是誘餌。
我不想把我拜訪過勞尼的事告訴雷吉瑙多夫婦,因為我料到他們會以鄙夷不屑和冷嘲熱諷的口吻發表一番評論的。鄰里關係歷來如此。所以,我特意轉過頭,朝位於高處的羅太太的花園遙望了一眼:她的別墅築在山巔,屋頂安著一個隨風轉動的雞形木製風標。
“不知道山上的羅太太家裡是不是也有螞蟻…”我說。
可以看得出來,雷吉瑙多夫婦在吃飯時能夠剋制自己的幸災樂禍心情,因為他們聽了我的話後只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幾句:“嘿,嘿,嘿…她家當然也有螞蟻…嘿,嘿,嘿…她家也有…肯定有…當然有…”我子叫我回家。她想在桌子上鋪個墊,躺下睡一會。我們的直接和地面接觸,無法防止螞蟻爬上來。桌子嘛,只要四條腿周圍撒上藥粉,螞蟻一時半時就上不來。她躺下休息,我又出了門,藉口說是託人找工作,實際上只是想到外面走走,換換腦子。
我覺得路上的所有地方都和昨天的所見迥然不同了:每個菜園裡都是螞蟻成群,每家牆壁上都爬著一隊隊螞蟻,它們邊爬邊朝一切甜的或含有脂肪的食物伸出觸角。我的目光專注,我發現一個男人在門外拍打他的各種雜物,因為裡面爬進了螞蟻;一位老太太手拿唧筒,在噴驅蟻藥水。我還看見,一列螞蟻滿不在乎地在一個盛著毒餌的小碟的盤沿爬過;當然,這隻有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然而,這卻是符合奧古斯托叔叔的理想的城鎮。螞蟻縱然不少,但能把他怎麼樣?他時而為這個老闆卸貨,時而為另一個老闆卸貨;白天在酒館裡吃飯;晚上哪裡熱鬧,哪裡有手風琴聲,就上哪裡;夜裡哪裡空氣新鮮,哪裡地面柔軟,就在哪裡睡覺。
我一邊踽踽而行,一邊想像著自己就是奧古斯托叔叔。我應該像他那樣,每天下午沿著這些道路躑躅。當然,要成為奧古斯托叔叔那樣,首先應該具有他的生理特徵:身材矮小,體型短;胳膊如同猿臂,老是莫名其妙地張著,或是在半空揮動;腿很短,當他回頭打量女人時,常常邁錯腳步;嗓音尖細,脾氣一上來,便用外地口音著當地方言破口大罵。在他身上,體和靈魂是統一的。我有很多心事,苦於不能解決,真希望能和奧古斯托叔叔一起,到處走走,活動活動。當然,我任何時候都可以假設自己已經變成了他;任何時候都可以這麼對自己說:“喂,到乾草堆上去睡覺吧!喂,到酒館裡去美餐一頓炒豬血,暢飲幾杯葡萄酒吧!”看見貓後,我應該像叔叔那樣,先摸摸它,然後大喝一聲“嗬!”把它嚇跑。碰到女用人時,我應該對她說一句:“噯,噯,小姐,需要我幫忙嗎?”可是,像奧古斯托叔叔那樣為人處世很不容易。我越發現他在這裡過得很自在,心裡就越明白,他是另一種類型的人,他受不了折磨著我的這些心事:需要安家,找工作,孩子有病,子臉上沒笑容,上和廚房裡全是螞蟻。
我走進頭天我和子到過的那家酒館,向那位身穿白繡花襯衫的老闆娘問道:昨天和我講過話的那些人來了沒有。店裡很涼快,空氣新鮮,也許不是滋生螞蟻的場所。我聽從她的建議,坐下等那幫人。我用毫不在乎的口氣問她:“你們這裡沒有螞蟻吧?”她用抹布在櫃檯上揩了一把:“這裡人們來了就走,誰也沒發現有螞蟻。”
“可是,您是一直住在這裡的。”她聳了聳肩:“我這麼個大塊頭,難道會怕螞蟻嗎?”她似乎把店裡有螞蟻當作一件醜事,這種遮遮掩掩的樣子越來越使我憤慨。我追問一句:“您不放毒蟻藥嗎?”
“對螞蟻來說,最好的毒藥,”坐在另一張桌旁的一個人(我認出他來了,他是奧古斯托叔叔的朋友之一,昨天和我講過話)說“是這個。”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其他人陸續到達。他們投能向我提供任何找工作的線索,只是讓我和他們一道喝酒。他們又談起了奧古斯托叔叔。一個人問道:“老滑頭不知道眼下在那邊搞什麼名堂?”當地人用“滑頭”這個詞稱呼遊手好閒、機靈刁鑽的傢伙。大家一致認為這個稱號安在我叔叔頭上最合適,他正因為是個“滑頭”才被人看得起。但我聽後心裡卻頗覺不快,因為我知道叔叔雖然生活蕩,但總的說來為人厚道,奉公守法。不過,言過其實、誇大其辭也許是當地人的共同處世方式的一個組成部分。我隱約猜出,這大約和螞蟻成災有關:他們有意把周圍世界描繪得動盪不安、充滿危險,以便忘卻常生活中的瑣碎繁雜的煩人事,包括螞蟻帶來的麻煩。回家的路上,我思忖道,我無法和他們持同樣的想法,障礙來自我子,她對想像的東西深惡痛絕。我還想道,她現在深深地影響著我的生活,我已經不能用空無物的詞藻和虛無縹緲的想法來麻醉自己了,因為我一開始思考問題,她的面容、目光和身影便會立刻躍人我的腦海。歸結底,她對我不錯,我需要她。
子愁容滿面地走出門,朝我而來,告訴我說:“噯,來了一位測量員。”酒館裡那些人的誇誇其談還在我的耳際鳴響。我心不在焉地說了句:“晤,測量員,這時來了位測量員…”她說:“對,測量員到我們家來了,正在量屋子…”我到十分蹊蹺,連忙進了屋。
“嗨,你說的是什麼喲?!他是上尉。”是勞尼上尉。為了給我們設計一個合適的滅蟻裝置,他帶了一黃的摺尺,正在丈量我們的屋子。我把子向他做了介紹,對他的熱心表示謝。
“我想研究一下這裡的環境可能,”他說“一切都要像數學那樣準確。”上尉甚至量了搖籃的大小,驚醒了睡在裡面的孩子。他見一黃的尺子在眼前來回晃動,嚇得大哭。我子趕緊去哄他。孩子的哭聲使上尉很煩躁,我儘量用別的話分散勞尼的注意力。幸好這時他太太喊了他一聲,他走出門。阿格勞拉女士從籬牆那側探出身來,揮動著她那雙沒有血的瘦胳膊,朝他喊道:“回來!快,快回來!來人了!真的,是螞蟻人!”勞尼朝我瞟了一眼,抿著嘴,向我遞過一個會意的微笑。他必須馬上回家,併為此表示道歉。
“他也會到您這裡來的,”他說,並且指了指那位神秘的“螞蟻人”眼下所在的地方。
“您馬上就會明白的…”上尉走了。
我不想在搞清這位螞蟻人的身分和意圖之前就和他打道。我走到籬牆邊,登上梯子,下面就是雷吉瑙多家的庭院。他剛好回家,穿著一件白衣服,戴著一頂草帽,拿著許多小口袋和罐頭盒。
我問他:“喂,螞蟻人到您家來過了嗎?”
“不知道,”雷吉瑙多說“我剛從外面回來。不過,我想他來過了,因為我發現到處都是糖漿。克勞迪婭!”他的子了面:“來過了,來過了。他也會到勞萊利別墅中來的。可是,嘿,您別指望有什麼用!”我當然不會存有任何奢望的。我問道:“這個人是誰派來的?”
“誰會派他來呢?”雷吉瑙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