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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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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和我在小學都升了級——應當得到的假期把阿姆澤爾和他的朋友帶回維斯瓦河河口。當阿姆澤爾用虛線畫漁船和漁網時,漁民們都在一旁觀看。埃迪·阿姆澤爾為渡輪畫畫時,輪渡工卻看不起他。他在另一側的馬特恩家做客,同磨坊主馬特恩預言未來,從各個方面給馬特恩家的四翼風車畫速寫。就是同鄉村教師在一起,埃迪·阿姆澤爾也試圖閒扯一會兒。不過,這位鄉村教師得硬把他的學生打發走。這是為什麼?同樣,希溫霍爾斯特的鄉村美景可能也會唐突無禮地拒絕埃迪·阿姆澤爾,因為他想畫它那景象——有風的海濱和在風中的海濱頭髮飄舞、衣服飄蕩的情景。儘管如此,阿姆澤爾還是畫了滿滿一夾子畫。他帶著脹鼓鼓的繪畫夾子乘車回到城裡。雖然他答應他母親學點正經東西——成為技術大學的工程師——可是他目前卻在普富勒教授家進進出出,而且同應當成為國民經濟學家但卻比弗蘭茨或者卡爾·莫爾①更有叛逆神的瓦爾特·馬特恩一樣,下不了決心開始上大學——①這兩兄弟是席勒劇本《強盜》的主人公。哥哥卡爾為綠林好漢,弟弟弗蘭茨為陰謀家。

這時,來了一封電報,他母親把他召回希溫霍爾斯特,回到他那垂危病人的病榻前。死亡原因據說是糖病。埃迪·阿姆澤爾按照他母親死後的面容,先畫了一幅鋼筆畫,然後畫了一幅紅的軟鉛筆畫。據說,在博恩薩克下葬時他哭了。墳墓四周沒有幾個人。這是為什麼?在埋葬了母親之後,阿姆澤爾開始解散這個寡婦家庭。他賣掉一切東西,賣掉房子,賣掉經營漁輪、艇外推進機、拖網、燻魚設備、滑輪組、工具箱和發出各種氣味的百貨商店。最後,埃迪·阿姆澤爾竟被視為一個富有的年輕人。他把自己的一部分財產存在但澤市農業銀行,這筆財產不聲不響地生了好幾年利息,錢也就不少了。

阿姆澤爾只從希溫霍爾斯特帶走了少量耐用物品。兩本相冊,幾乎沒有信件,他父親的戰爭勳章——他父親作為預備役少尉,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陣亡——家庭用《聖經》,一本鄉村小學學生時代畫滿畫的練習本,一些關於腓特烈大帝和他的將軍們的舊書,以及奧托·魏寧格的《格》,同埃迪·阿姆澤爾一道,乘著河中小島輕便鐵路的火車離開了那裡。

這部典範著作對於他父親非常重要。魏寧格試圖在長長的十二章中否認女人有靈魂,以便在第十三章裡,在《論猶太教》的標題下,斷定猶太人是陰種族,所以也就沒有靈魂,猶太人只有放棄猶太教,才有可能指望擺脫猶太教。埃迪·阿姆澤爾的父親用紅鉛筆在容易記住的句子下面畫了一道線,多次在邊上寫了“很對”的字樣。預備役少尉阿爾布雷希特·阿姆澤爾覺得第四o八頁上寫得非常正確:“猶太人像女人一樣,老喜歡一個靠一個地呆在一起,但他們卻互不來往…”在第四一三頁,他打了三個驚歎號:“拉皮條的男人往往都信奉猶太教…”在一句話的末尾,他在下面畫了幾道線。在第四百三十四頁,他寫上了“上帝保佑”以及“…對於真正的猶太人來說,永遠也無法實現的東西是:直接存在、君權神授、椴樹、喇叭、西格弗裡德動機①、他自身的創造和‘我就是’這個詞”——①西格弗裡德是德國古代英雄傳說中的人物,在《尼伯龍之四》中有詳細描述。

父親用紅鉛筆畫上線而特別強調的兩個地方,對於兒子來說也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在規範的著作中談到,猶太人不唱歌,不從事體育活動。阿爾布雷希特·阿姆澤爾為了至少能駁倒這些命題,在博恩薩克組織了一個體協會,在唱詩班裡當一名男中音歌手。在音樂方面,埃迪·阿姆澤爾練習彈生氣、輕鬆愉快的鋼琴,讓他的童聲高音區——這個高音區在中學畢業‮試考‬之後也不願離開這個腦袋瓜兒——在莫扎特的彌撒曲中和小詠歎調中啁啾宛轉;而在體育方面,他則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拳球比賽中。

他好多年都是學校規定的球比賽的犧牲者,卻心甘情願地迅速穿上“青年普魯士”體協會的鉻綠褲,而且動員他的朋友——那位迄今為止在但澤曲球俱樂部打曲球的人參加“青年普魯士”瓦爾特·馬特恩在取得協會主席同意,答應每週至少兩次在下城運動場上為他的曲球俱樂部效力之後,才能把手球和田徑運動登記人冊,因為只是打這種舒舒服服的拳球比賽也許無法使這個年輕人的身體得到滿足。

圖拉和我都知道海因裡希-埃勒爾斯運動場——這是一個位於市立醫院和海利布隆盲人學校之間的訓練場。那裡有正規的草坪,但木板搭成的看臺和更衣室已經陳舊,風從看臺和更衣室的裂縫中鑽進來。大運動場和旁邊的兩個小場地有手球、球和拳球運動員光顧。在火葬場附近的豪華的阿爾貝特一福斯特爾運動場建成之前,海因裡希一埃勒爾斯運動場用來舉辦學生運動會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有時候足球運動員和田徑運動員也到這兒來。

因為瓦爾特·馬特恩在去年中學生推鉛球比賽和三千米長跑中獲得了優勝,而且從此以後在運動員中享有體壇新秀的稱號,所以能夠為埃迪·阿姆澤爾到入會許可,並使他成為“青年普魯士”的成員。剛開始,他們只僱用他當巡邊員。運動場管理員遞給阿姆澤爾一把掃帚,更衣室必須清掃得無懈可擊。此外,他還得給球塗上油,在手球場上用白堊撒上罰球區的標記。只是在瓦爾特·馬特恩提出抗議時,埃迪·阿姆澤爾才成了一支拳球隊的中鋒。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萊萬德是後衛。維利·多貝克是左前鋒。瓦爾特·馬特恩成了一個很快就令人望而生畏的、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球隊的“繩前擊球手”因為埃迪·阿姆澤爾在指揮,他是整個球隊的心臟和中心,是一個天生的設計師。凡是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萊萬德在後場接到並傳到中場的球,他都用臨危不亂的下臂按照規定傳給“繩子”馬特恩這位重磅擊球手和“繩前擊球手”就站在那兒。他從空中接過球,卻很少扣球,更多的是放棄擊球。當阿姆澤爾懂得接過這些用狡猾手段放棄的球並把它們變成名正言順的發球時,馬特恩便把毫無危險、慢慢悠悠的球變成了勢不可擋的積分球。因為如果一個球在發球時不能造成威脅,那它就會完全像發球時那樣,以同樣的角度彈回來,因此它也就是可以預計到的。可是,馬特恩的球打的是下面三分之一,它一經發出,便會往後旋轉,再彈回來。阿姆澤爾的特殊擊球是一種看似簡單但卻是極其準確的前臂擊球。他打出一些故玄虛的球。他躺著用反手擊球,救起對手想用來制服他的重力擊球。他立即就會認出直線球,用小拇指邊一敲,或者亮出王牌,用快捷的正手一擊贏得勝利。他常常使本隊後衛糟的球化險為夷,跟魏寧格的論斷相反,他是一個雖然被人譏笑但卻是被人帶著敬意譏笑的、非雅利安人種的拳球手,是“青年普魯士”的運動員。

圖拉和我都是證人——阿姆澤爾得以減肥幾磅,我們可以作證。能察覺到這次減肥的,除了我們,就只有當時十歲的胖丫頭燕妮·布魯尼斯了。她像我們一樣,發覺阿姆澤爾抖動的下巴變得結實,成了圓圓的下層結構。因為腔隆起來了,所以兩個顫抖的頭也就放棄他那小小的部,滑了下去,成了淺浮雕。不過,也可能阿姆澤爾一磅體重也沒有減下來,只不過是他的脂肪分佈得更均勻,通過體育鍛煉發達起來的肌給以前無立足之地的脂肪層一個身強力壯的立足點罷了。他的軀幹過去是個不成形的口袋,茸茸的,現在變得圓滾滾的,成了一個大圓桶。他的體形活像一箇中國神仙或者所有拳球手的保護神。不,埃迪·阿姆澤爾作為中鋒,半磅體重也沒有減輕,反而增加了兩磅半。但是他卻以體育運動的方式使這種收益得到了淨化。一個人能夠指望的體重也是相對的。

不管怎樣,阿姆澤爾玩他那一百九十八磅的身子一事——從外表看,有兩百零三磅——很可能打動了參議教師布魯尼斯,使他給嬌滴滴的孩子燕妮同樣開出了體育運動的良方。這位參議教師和那位鋼琴教師費爾斯訥-伊姆布斯決定,每週送燕妮進三次芭蕾舞學校。在奧利瓦郊區有一條玫瑰巷,這條巷子從市場開始,彎彎曲曲地通向奧利瓦森林。那裡有一個畢德邁耶爾式①別墅,在別墅沙黃的灰泥上面,有一半被山楂樹遮住,粘貼住了芭蕾舞學校的搪瓷牌子。把燕妮收進芭蕾舞學校就同接收阿姆澤爾進入“青年普魯士”體與體育協會一樣,是通過說情辦成的。因為費利克斯·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多年來就是芭蕾舞學校的芭蕾舞鋼琴家。沒有人能夠像他那樣為扶把練習伴奏。從一位到五位所有的半蹲,都在細聽他的慢板。他滋潤著手臂的姿態。在輕快的踢腿時,他彈出示範的速度,在支撐腿的踝骨上做小繃腳擦地這一動作時,他彈出使人全身淌汗的速度。此外,他的彈奏全是故事。人們也許會認為,他親自看到過馬裡烏斯·佩皮格和普列奧布拉仁斯卡,看到過不幸的尼任斯基和不可思議的馬辛,看到過範妮·埃爾斯勒和巴爾巴里娜同時跳舞。沒有人會懷疑,眼前見到的他就是一些歷史轟動事件的目擊者。在畢德邁耶爾時代,當塔莉奧尼、格麗西、範妮·裡託和盧西勒·格拉恩跳著名的大四人舞時,他一定在場,而且還撒了玫瑰花。當芭蕾舞《葛蓓莉婭》首次演出時,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到一個最高層樓座的位置。當然,芭蕾舞鋼琴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能夠按照鋼琴改編譜在鋼琴上反映出包括不幸的吉賽爾直到呵氣而成的女氣在內的全部劇目。據他的推薦,拉娜夫人開始把燕妮·布魯尼斯變成一個烏蘭諾娃②——①1814~1848年德國的一種文化藝術派,表現自嗚得意的庸俗生活。

②烏蘭諾娃(1910~1998),蘇聯第一位首席芭蕾舞女舞蹈家。

沒有多久,埃迪·阿姆澤爾便成了堅持不懈的觀眾,而且是從鋼琴那裡往外看。他帶著一本速寫拍紙簿,一支有創造力的軟鉛筆,以迅速的目光追隨著扶把練習,當男孩和女孩——一部分是市立劇院兒童芭蕾舞團成員——能夠進行扶把練習時,他立即就能將各種不同的姿勢更加令人愉快地畫到紙上。拉娜夫人往往需要阿姆澤爾的繪畫技術,她藉助速寫來給她的學生說明一種符合規定的屈膝。

燕妮在芭蕾舞大廳裡顯現出一種一半是不幸、一半是滑稽的形象。雖然這個孩子非常勤奮,跟得上所有的綜合項目——在跳佈雷舞步時,她是怎樣孜孜不倦地換著那雙小腳啊;她那胖乎乎的小尚芒同練的芭蕾舞的小尚芒相比,顯得多麼動人啊;當拉娜夫人同兒童班一道練習《小天鵝》時,燕妮那種使灰塵和幾百年時光都冰消瓦解、被嚴格的夫人稱為天鵝湖目光的眼神是怎樣在閃爍著微光啊——但是,在展現所有的芭蕾舞女演員的形象時,燕妮卻像一頭想要變成失重女氣的粉紅小豬。

為什麼阿姆澤爾要一再利用燕妮不幸的阿拉貝斯克舞姿,利用燕妮扣人心絃的二位原地旋轉畫出速寫來呢?因為他的鉛筆並沒有放過肥胖的特點,就揭示了燕妮那種在所有的脂肪之下閃爍著的、舞蹈般的線條。而拉挪夫人也證實,在脂肪之中就要升起一顆小核桃般大小的芭蕾新星。現在人們只需懂得,在越來越熱的平底鍋內熬板油,一直熬到一個符合跳芭蕾舞要求的瘦油渣在劈劈啪啪的火焰上能做著名的三十二個轉身的弗韋泰時為止。

親愛的圖拉:當埃迪·阿姆澤爾成為燕妮的觀眾時,當阿姆澤爾在傍晚時分作為中鋒幫助他那個拳球隊獲得勝利時,燕妮·布魯尼斯正在草坪梯地上觀看。就連阿姆澤爾在練球時,也就是說,當他讓輕巧的拳球在扁平的前臂上跳,可以念三串念珠禱告那麼久時,燕妮都張著像釦眼那麼大的嘴巴,驚得目瞪口呆。這兩個人以他們總共三百二十磅的重量,組成儘管不是聞名全城但也在郊區很著名的一對。因為朗富爾郊區所有的居民對於燕妮和阿姆澤爾的瞭解,與他們悉那個帶著兒童鐵皮鼓的小傢伙的程度完全一樣。只不過所有人都叫做奧斯卡的那個侏儒,被視為不可救藥的離群索居者。

我們大家——圖拉、我和圖拉的兩個哥哥,在運動場上遇到了阿姆澤爾、胖丫頭燕妮和繩前擊球手瓦爾特·馬特恩。還有另外一些九歲兒童也在那兒聚會。他們是:亨斯興·馬圖爾、霍爾斯特·卡努特、格奧爾格·齊姆、赫爾穆特·萊萬多夫斯基、海尼·皮倫茨和雷萬德兄弟。我們在同一個少年隊中隊。我們的中隊長海尼·瓦斯穆特頂住好幾個體育協會的抗議,終於實現了我們可以在鋪有爐渣的跑道上練習接力賽跑、穿著制服和便鞋在運動場的草坪上進行練的想法。有一次,瓦爾特·馬特恩質問我們的中隊長。兩個人都衝著對方大吼大叫。海尼·瓦斯穆特出示官方命令和運動場管理處的證件,然而公然以揍人相威脅的馬特恩卻終於達到了目的,以後再也不許我們穿著制服和便鞋踏進鋪有爐渣的跑道和運動場的草坪了。從此以後,我們就在約翰內斯草地進行練,只是以個人的名義,穿著體鞋光顧海因裡希一埃勒爾斯運動場。因為是在午後,所以這時太陽已經傾斜。所有的運動場上都很熱鬧。發出各種聲音的裁判員哨子在鳴笛開始或結束各式各樣的運動隊的比賽。運動場上進了球,換場地,踢了高球,用力發球。人們在傳球,投球,釘住對方,惑對方,圍住對方,重新佈陣,帶球繞過,帶球越位,輸球,贏球。碎爐渣跑進體鞋裡。在遐想中期待著答訪比賽。火葬場的煙子顯示著風向。人們在擦著球,給球塗油,測定斜面場地,填寫表格,祝賀勝利者。屢屢放聲大笑,經常大喊大叫,有時候也又哭又鬧,運動場管理員的貓也老是氣呼呼的,而每個人都聽我圖拉表妹的話。所有的人都怕瓦爾特·馬特恩。有些人偷偷地向埃迪·阿姆澤爾扔小石子。很多人都繞道避開我們的哈拉斯。走在最後的人得把更衣室鎖上,把鑰匙給運動場管理員。圖拉從來不做這種事,我有時候做這件事。

有一次——燕妮·布魯尼斯哭的時候,圖拉和我都在場,因為當時有人用凸透鏡在她的綠新衣服上燒了一個

據說,幾年之後——圖拉和我不在場——有幾個在那兒舉行一場球比賽的中學生,把運動場管理員的貓放到一個正在打盹兒的同學脖子上。

另外有一次,燕妮、阿姆澤爾和馬特恩都不在,因為燕妮要上芭蕾舞課,圖拉給我們偷了兩個球,而一個體與擊劍協會的小夥子卻被懷疑有偷竊行為。

有一次拳球比賽之後,瓦爾特·馬特恩、埃迪·阿姆澤爾和燕妮·布魯尼斯躺在小運動場旁邊的梯形上堤上。這時,確實發生了一件事情,而且這件事看起來很好玩。

我們往旁邊挪了幾步躺下休息。圖拉、哈拉斯和我都無法把目光從這群人身上挪開。正在落山的太陽從耶施肯塔爾森林那邊不斷地斜眼偷看運動場。在鋪上爐渣的跑道邊上,沒有修剪的草投下長長的影子。我們沒有考慮從火葬場煙囪裡冒出來筆直上升的濃煙。有時候,埃迪·阿姆澤爾的哈哈大笑聲傳到我們耳裡。哈拉斯汪汪地叫了兩下,我不得不把它的頸圈抓住。圖拉在用雙手拔草。她不聽我的話。瓦爾特·馬特恩在那邊扮演某個戲劇中的角。據說,他在修話劇課。有一次,身穿白衣但衣服上可能有草跡的燕妮從那邊向我們揮手。我小心翼翼地對她揮手,直揮到圖拉把她那張有大鼻孔和門牙的臉轉向我為止。蝴蝶們在忙忙碌碌。大自然在漫無目的地爬行,丸花蜂發出嗡嗡聲…沒有,沒有丸花蜂。在一九三六年夏天的一個傍晚時分,我們分成幾撥人坐在海因裡希-埃勒爾斯運動場上。在夏的一個黃昏時分,最後幾個隊的比賽已經結束,跳遠的沙坑正在平整。這時,我們先是聽見然後又看到的東西是“策佩林伯爵號”飛艇。

我們知道,飛艇肯定會來。所有的報紙都已經宣佈了這件事。最初是哈拉斯變得狂躁不安,後來我們還聽到——圖拉在前面——響聲。雖然“策佩林”應當從西邊來,而且越來越大。現在,它正突如其來地懸吊在奧利瓦森林上空。當然,剛好太陽正在西沉,因此“策佩林”不是銀白,而是玫瑰。現在,當太陽落到卡爾斯山後面,而飛艇往公海的方向航行時,玫瑰逐漸變成了銀白。所有的人都站著,手搭涼棚,把光遮住。從職業與家政學校傳來合唱的歌聲。姑娘們分成多聲部,歌唱《策佩林》。一個小型吹奏樂隊試圖把類似《霍恩弗裡德貝格進行曲》的東西,吹到“策佩林”的高度上去。馬特恩極力把目光投向別處。他對“策佩林”有所不滿。埃迪·阿姆澤爾用那雙短胳臂上的小手鼓掌歡呼。就連燕妮也在歡呼:“策佩林!策佩林!”像一個球似的蹦蹦跳跳。甚至就連圖拉也張大鼻孔,恨不得把“策佩林”給住。哈拉斯所有的不安都集中在尾巴上。

“策佩林”銀光閃閃,就連喜鵲都想把它給偷走,當《巴登魏爾進行曲》在“策佩林”的高度追隨《霍恩弗裡德貝格進行曲》時,當職業學校的姑娘們沒完沒了地歌唱神聖的祖國時,當“策佩林”往赫拉半島方向飄去,變得越來越小,然而卻越來越亮時,從市立火葬場煙囪裡冒出來的濃煙——我敢肯定——正在不斷地筆直上升。不相信“策佩林”的馬特恩正在暗中監視這股福音新教的濃煙。

我的圖拉表妹——平時她往往犯錯或者同別人一道犯錯,而在海因裡希-埃勒爾斯運動場上發生駭人聽聞的事件時,她卻毫無過錯。瓦爾特·馬特恩幹了一些事兒。對於他的行為,有三種說法:他不是在更衣室裡散發傳單,就是用襁糊往木頭看臺的長凳上貼傳單,而且是在舍爾米爾九八隊對體與擊劍協會隊的手球比賽前不久,或者說是在所有的球場比賽和練球期間,他把傳單偷偷地進年輕運動員和元老運動員掛著的上衣和褲子口袋裡。據說在做這種事情時,運動場管理員在更衣室裡把他當場拿獲。至於哪一種說法更有道理,卻無關緊要,因為現在不管是公開散發還是用襁糊張貼,或者偷偷進別人口袋,這些傳單全都一樣,是赤的。

可是,因為最初由勞施寧、然後由格賴澤爾主持的但澤市政府在一九三四年解散了共產黨,一九三六年解散了社會民主黨,而由施塔赫尼克博士任主席的中央黨於一九三七年十月自行解散,所以,大學生瓦爾特·馬特恩散發傳單的行動——他仍然沒有上大學,而是在演戲——就被視為非法的了。

雖說如此,人們還是不想引起轟動。在運動場管理員住所——運動場管理員科施尼克在二十年代初就已享有田徑運動員的稱號——在體育運動優勝杯、運動員照片和加上了鏡框的證書之間進行了短時間的談判,瓦爾特·馬特恩被“青年普魯士”除名。據說,在談判過程中,埃迪·阿姆澤爾帶著責備的目光,仔細地觀察一個標槍運動員的青銅塑像。有人也不講任何理由,就迫不及待地勸阿姆澤爾退出體協會。人們在把親手書寫的證書——這些證書將使最後一次比賽時阿姆澤爾拳球隊的勝利永世長存——給兩個昔的“青年普魯士”成員帶回家之後,便以運動員的方式握手告別。

“青年普魯土”的所有成員,還有運動場管理員,在打發埃迪·阿姆澤爾和瓦爾特·馬特恩走時都說了一些小心謹慎的抱歉話,而且答應不向協會報告。

瓦爾特·馬特恩在曲球俱樂部裡仍然是受人尊敬的成員,他甚至還報名參加了滑翔飛行員講座。據說,在新出現的濱外沙洲上的卡爾山,他進行過多次十二分鐘的飛行,從空中給瀉湖拍照。只有埃迪·阿姆澤爾停止了體育活動。他又起了他的藝術,而我的表妹也在一旁協助。

圖拉,你聽:有時候,也許大街上本就沒有安靜下來,我卻聽見我的頭髮在生長。我沒有聽見手指甲在長,也沒有聽見腳趾甲在長,只聽見頭髮在長。因為你有一次揪住我的頭髮,因為你把你的手在我頭上放了一秒鐘,但又是無限久——我們坐在木材倉庫裡,在你那些特別長的、像我的頭髮一樣呈波形的刨花收藏品之間——因為你在後面,但總是藏在木材倉庫裡說:“這可是你身上獨一無二的東西。”因為你認出了我身上獨一無二的東西,我的頭髮就鬧獨立了,它幾乎不再屬於我,而是屬於你。我們的哈拉斯屬於你。木材倉庫屬於你。所有的熬膠鍋和拳曲漂亮的刨花都屬於你。儘管我在為布勞克爾寫作,但是我也屬於你。

可是,圖拉剛把手從我頭髮上回去,剛講了一點有關我頭髮的事情,她就已經越過青的方形厚木板,在一些豎放著的膠合板之間穿行而過,到了外面,到了木工作坊院子裡,而我,披著仍然帶電的頭髮,在後面走得太慢,沒法阻止她對鋼琴教師和芭蕾鋼琴家的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