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霸王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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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落，點點的磷光將江水映得眩目神移，與許無名的這一次秘談對於高寵來說，雖然有見不得人的陰謀，但帶來的好處卻是顯而易見的。

面對孫策與呂布兩面夾擊的局面，高寵首當其衝的選擇是集中優勢兵力，先打垮一個，呂布的目的是要佔據兩淮，稱霸徐泗，孫策的意圖則是東山再起，一舉將高寵趕回到群山閉的豫章，有可能的話，讓高寵如袁術般覆亡自是更好。

兩相權衡，孰輕孰重，高寵自然拈量得出。

淮南方面，黃忠在撤退中將袁術最後的一點家底殺得人仰馬翻之後，退到逍遙津一線固守，這裡既有劉馥督造的合肥城可倚靠堅守，又離巢湖很近，水師可以從長江直接駛入施水增援，高順、張遼若想攻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況且，在揮師佔領了空虛的壽、成德後，呂布軍倏然間吃下這麼大一塊地盤，只憑三千兵力守住幾座大城已是不易，更莫說舉兵南侵了。

江東方面，孫策、周瑜、程普一方面以主力牽制住陸遜大軍，另一方面遣出黃蓋、呂範、凌等作戰經驗豐富的將領，從多路襲擾陸遜大軍的側冀，時值九月中旬，離十月初稻穀收穫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候其將未之際，割而收之，這是最狠毒也最有效的一招，一旦軍糧供應不濟，軍隊的士氣就會低落，失敗也就不可挽回了。

面對孫策的挑釁，高寵自然不甘被動防禦，甘寧的錦帆軍已從長江開進太湖，深入到吳興、烏程、湖一帶，一直以來被冠以魚米之鄉的江南重又陷入到了吳楚爭霸的紛亂之中。

最堅利的拳頭從來只有一個，無論哪一方被擊中，都再沒有翻盤的機會，所以，一絲一毫的失誤都會導致整個戰局的變動。

楓橋，與太湖通壤的這個埠頭現在已成為了連接孫策軍前後方的中轉站，吳郡、會稽一帶徵集到的輜重經由這裡輾轉到神亭嶺前線，那裡駐守著孫策的銳——二萬三千餘的江東勇士。

鑑於甘寧錦帆船隊不斷的深入腹地襲擾和楓橋的重要，孫策將中軍設在楓橋，作為拱衛。

點點的漁火映著皎潔的月，將河縱橫的平原劃分為一小塊一小塊的窪地，孫策卸下沉重的戰甲，換上平素穿戴紅錦袍，帶著輕鬆的笑容舉步出帳。

方才，派往秣陵的暗探帶回了好消息，高寵在兩軍對戰的緊要關頭居然有閒情逸致到攝山遊玩，從敵方軍隊調動的跡象看，甘寧軍近減少了對沿湖一帶的襲擾，似乎有回兵秣陵的意圖，估計是要增援淮南，這樣的話——，神亭嶺戰場的壓力將大大減輕。

“來人，與我備馬！”孫策抬頭看了看夜，興致正濃。

朦朧中，一人踏月赤足而來，手中倒提著一個半空的酒罐，邊走邊歌曰:“聞延陵之理樂兮，睹吾之治《易》；觀雕摩之益光兮，乃知東南之美！”孫策定神看去，原是功曹虞翻，翻字仲翔，屬會稽郡餘姚人氏。前會稽太守王朗命其為功曹，待孫策征伐會稽時，虞翻正好父親亡故，守孝在家，聽說孫策舉兵來伐後，虞翻立即脫下孝服去見王朗，並勸說其南避孫策，王朗不納結果在查瀆被孫策擊破，敗亡海上，后王朗歸降，孫策聞虞翻之名，復任用為功曹。

不過虞翻生狂直，放形骸，最見不得無義背信之小人，歸孫策後僅與張昭、張紘寥寥幾人相合，並著有《易注》一書，其才識為北海孔融所稱道。

“明府往何處？”遠遠的瞧見孫策身影，虞翻白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罐，問道。

孫策一展劍眉，持馬韁大笑道:“秋遊狩獵，正是時也，仲翔可有意同往？”虞翻聽罷，忽收斂嘻笑放之態，正容諫道:“明府自渡江以來，任用剛剛集攏的賢才，驅使四散歸附的勇士，都能夠得到他們的死力相助，就是高祖皇帝也不能夠相比，明府喜好微服出遊，身邊的官員如果不加以勸諫，繞帳親隨就會受苦。古人有云:為君主者不注意自已的言行舉止則無法樹立威望，這就是龍魚善泳，卻受困於窪丘，白蛇善匿，卻被斬於當道，希望明府多加留意。”孫策聽罷，俯身笑道:“仲翔言之有理，但時有所思，行有所得，與一個人獨坐悒悒無歡相比，我更喜歡在馳騁的風中受一切，唯有如此，頭腦才會加倍的清醒，這就是我出行的原因所在，今夜月誘人，正是絕佳的遊獵時節，仲翔何不同往！”見打消不了孫策的決心，虞翻長嘆一聲，道:“翻酒飲久矣，且不善騎，還請明府見諒！”孫策大笑著催動戰馬，如風一般從虞翻身邊馳過，只留下一句:“仲翔且等著，回營時我遣親隨送一、二隻野味於汝！”虞翻只呆呆的屹立在營門口，轉瞬間孫策一行已消失在夜幕中，虞翻恨恨然將酒罐一擲於地，嘆息道:“明府既知不可，何故又執意而為？”被皎潔月照映的太湖岸邊，叢叢蘆葦將道路遮掩得密密實實，僅剩下一線被趟倒的小路“嗖——”的一聲，被馬蹄聲驚擾的野鴨拍打著翅膀飛起，上下翻滾了幾下後，又倏的落到遠一些的地方。

孫策一邊緊催戰馬，一邊張弓搭箭，瞄準兩邊驚起的鷺鳥，就在不知不覺間已和身後的親隨拉開了距離。

蘆葦叢中，有“悉悉唆唆”的響聲傳來，這是有人在靠近，孫策卻還沉浸在狩獵的喜悅中，以為是親隨相跟來了，渾然沒有察覺危險正在慢慢的臨近。

夜風舞葦頭，帶來的是越來越濃重的寒意，再過些子，就應該是冬季了，孫策心頭莫名的湧起幾分嘆。

“是誰？”忽然間，孫策到了一股突然而至，濃烈有如實質的淒厲殺氣。

三個黑影隱隱綽綽出現，從身形上看去是一高兩矮，三人皆是懸刺劍，手持彎弓，其中一人手中箭矢已搭上弓弦。

“我等是孫權部卒，在此只為狩！”中間一人見孫策單騎獨行，昂然傲立面對，不也是一愣。

孫策聽罷，持弓大聲道:“仲謀之兵，我怎會不識，汝等妄言豈能瞞我？”

“我等原為韓當舊部，韓當敗亡後方歸附了——！”左首一個矮個漢子著吳地口音，陰陰冷笑道。

見孫策已起了疑心，三個黑影遂呈半扇形左右分開，從左中右三個方位將孫策包圍了起來，手中的彎弓也已放在最適合出手的位置，看得出配合相當的純。

也只有慣行暗刺的殺手才會有如此的默契，在不斷的刺殺實踐中，他們已習慣了尋找最佳的時機、同時出手一舉克敵的過程。

現在，他們每個人的頭上都冒著騰騰水汽，目光中滿是緊張和熱切的期盼，能夠刺殺名滿天下的孫策，對於一個殺手來說，是絕不可錯過的，更何況還有恩主許貢的家仇。

未等這漢子話說完，孫策雙手貫力，緊崩著的弓弦一鬆，一支利箭疾急飛出，直取向敵方咽喉，就這三人寥寥二三句，孫策已察覺出了危險。

孫策這一箭得全無徵兆，在箭矢出的同時，孫策的肩頭幾乎不見任何的動作，那矮個漢子顯然未料到孫策會如此的銳，手中彎弓架卻全無使力之處，只得一邊忙不迭的棄弓取劍，一邊俯身閃躲。

只是這匆忙之中哪裡躲得過去！

“卟——！”那矮個漢子一聲慘呼，仰面倒地，箭矢貫入額頭，強勁的力道將堅硬的頭骨穿，矢尖從後腦處突出，沾滿了粘稠血紅的腦漿。

“孫郎的弓箭可不是隻用來鹿的！”一箭出，孫策奮起大呼。餘下二人見孫策發力，知身份已經完全敗，又見其只一回便殺同伴，心中更是大恐，畢竟孫策小霸王的威名赫赫，若不施以暗算突襲，要想擊殺實是難上加難。

情急之下，二人忙舉弓亂，也是事起湊巧，孫策在得意之下防備稍懈，被高個漢子一箭中面頰，鮮血頓時迸，本應是鹹鹹的血中，這時卻有了另一股奇怪的味道。

“鼠輩，竟然用毒！”孫策用手抹了抹嘴角，神淒厲恐怖，俊朗的臉上因為忿怒而青筋突。

那高個漢子見孫策飲血，狂喜道:“不錯，我這箭矢上已淬了無藥可救的劇毒，這毒是我家少主採集了數十種毒物配製的，任是大羅神仙也解不了，孫策——，我們要用你的命來嘗還許家百餘口冤死的亡靈！”

“死又何足懼！孫某刀下正欠亡魂，汝二人就補了缺吧！”還未等他得意完畢，那廂孫策已是縱身下馬，持古綻刀直撲而來，他的眼神充血通紅，他的聲音嘶啞而有力。

兩名刺客見孫策知已中毒，居然毫無懼，不臉大變，古來豪勇之士不乏於世，但如孫策這般知死而不懼的，畢竟是少之又少。

轉瞬間，孫策身形如同飛鷹展翅，幾個箭步已近得跟前，古綻刀更是沒有絲毫的停滯，力劈而下，高個刺客大驚，拔劍架，但以劍之輕靈如何能擋得住孫策蓄勁全力施為的一擊“鏘！”一聲響後，劍已斷為兩截，而古綻刀卻依舊氣勢不減。

眼看著同伴立馬就會斃命刀下，剩下的另一名刺客知若遲疑，二人都將命不保，遂趕緊持劍疾刺孫策的背後，這一招正是攻敵之必救，孫策若是不顧身後之敵，誠然可以將高個刺客劈成兩瓣，但自已也將躲不過背後的襲擊。

“來得好！”孫策大喝一聲，刀勢倏然劃過一個圓孤，從脅下鑽出，正好將來劍擋格住，隨即孫策借了這一格的勁道，古綻刀一推，平平的削向矮個刺客握劍的手，這一刀雖然看似簡單，其中火候卻是絲毫都差錯不得。

以一敵二，身中毒創，孫策明白自已除了搏命外，已沒有退路。

只有在毒發之前擊垮對手，才能贏得時間。

不出意外的話，親隨會很快的搜索到這裡，只要支撐到那個時候，一切就將終結。

“快棄劍！”高個刺客疾聲高呼，同時雙手貫力，斷劍碎成數片，飛擲向孫策。

面對孫策削來的刀鋒，矮個刺客稍一猶豫，一條右臂已齊被砍落，滴著血斜斜的飛了出去，矮個刺客一聲慘呼，身軀一陣搐，強烈的炫暈已使他完全喪失了戰鬥的慾望。

“去死吧！”方才已錯失了一次機會，現在孫策決意先解決其中一個，他雙手一絞，古綻刀迅捷的迴旋突進。

那矮個刺客悶哼一聲，長刀已從他的右肋深深扎入，再從他的後背穿出。

在鮮血飛濺中，孫策迅捷收刀，和將將倒的屍體擦身而過。

就在這當口，身後的碎劍已襲到，孫策奮力一扭身軀，好不容易將襲向背部和頸項的碎片躲了開去，但他已無法避開最後的那一塊。

忽然間，右脅處一陣冰涼，隨即是一陣灼熱的疼痛，孫策知道這一處的傷勢牽動了被壓制的毒創，必須乘著最後的一點餘力將敵人擊斃，否則——。

可是，他的雙手已使不上一點的勁道，他的雙眼已強睜不開。

高個刺客獰笑著在一步步的靠近。

小霸王毒發已不足慮。

刀落，孫策仰頭，在這生死一瞬的緊要關頭，高天之上竟然橫空掠過一枚璨若琉璃的飛逝星。

星如淚，晶瑩而無暇，散發著靚麗的光華，在如夢的星空中劃過長長的一條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