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廿二年·夏&m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志高抓牢她的手,喚她。
“丹丹!丹丹!”她實在並不希望是志高。
宋志高開始唱天橋的天樂戲院了,都是唱開場,飼、宴》中的呂布,貂蟬給他斟酒,唱西皮搖板:“溫侯威名揚天下,閨中聞聽常羨誇,滿腹情思難講話…"二人眼神對看,志高這溫侯,一直地陷入她的巧笑情網中,叫她“兩腮暈紅無對答”自己連酒也忘了幹。
英雄美人,那只是戲臺上的風光,恁他翎子一抖一,臺下聲聲啥好,戲完了,翎子空在那兒隱忍著心事。天下沒有勉強的山盟海誓,半醉的溫侯,末了也醒過來似的,只是不可置信,貂蟬當然不是他的。然而,丹丹也不是他的。縱赤兔馬踏平天下,畫杆前震動乾坤,萬將無敵,天下第一,佳期到底如夢。什麼今十三,明十四,後天十五…終約定了本月十六,王允將送小女過府完婚。——貂蟬和丹丹都不是他的。
散戲了。丹丹由志高伴著走路,夜裡有點微雨,路上遇見一個婦人,因孩子病了,說是衝撞了過路神靈,、母親抱了他,燃了一股香,在尖著嗓子,悽悽地叫魂。
走遠了,還見幽黑的靜夜中,一點香火頭兒,像心間~個小小的,幾乎不察的,一戳就破了,再也補不上。
“切糕哥,你幫我這個忙,我一輩子都謝你!”
“這樣太危險了。”
“不危險,你給我懷玉哥下處的地址,我自找得到他。你不要擔心,決不攢兒的,我比你律,打幾歲起,就東西地跑了。”難道他還有不明白麼?
真的,他記得,她十歲那年,已經膽敢在雍和宮裡頭亂闖——要不,也不會碰上。
“我要去找他!切糕哥,這樣的同你說了,你別羞我不要臉。”丹丹說著,眼眶因觸而紅了:“我很想念他呢。我十歲就認得他了。”志高心裡一苦:自己何嘗不是一塊認得的?怎的大勢便去了?
“那你怎麼跟苗師父說呢?”
“我說我已經十八歲了。”
“他到底也把你拉扯照顧,說走就走,不跟他到石家在了?”丹丹輕輕地,繞著她的長辮子:“我也捨不得,不過,以後可以再找他們呀。而且——本來我也不是他家的人。”志高有點欣欣——丹丹本來也不是自己的人。唉。
“切糕哥,到你家了,你給我地址。”丹丹嚷。
不知怎的,就似箭在弦上,瞄準了,開弓了,就此不回。
志高只恨歲月曳太匆促了,一個小夥子,不長大就好了;一長大,快樂就結束了。他的一切,都是失策。是他的,終究是他的;不是,怎麼留?
心頭動盪,似一碗慢煎的藥,那苦味,慢慢地也就熬出來,然後他老了。
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沒有月亮,看不清楚。他十分放心。
給了丹丹懷玉的地址。於她全是陌生,上海?寶善街?
直似天涯海角一個小黑點。她只堅信,只要她找到他了,他不得不關照她,憑她這下子還有個冒兒?世上又何曾有真正卯靠的落腳處?——不過心已去得老遠。她已沒得選擇。
志高猛冒地,直視著她。真好,沒有月亮,看不清楚。他才十分放心:“丹丹——懷玉有親過你麼?”丹丹目瞪口呆,好似寂靜中冒兒咕略進來一頭猛獸,愣住。
“沒?”志高估計大概沒有。
“你親我一下好麼?”無端的,丹丹萬分動,她對不起他,她把他一腳踩在泥土上,叫他死無全屍。她撲進志高懷中,雙手繞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是她的頭一遭。
志高笑:“別像閃勵兒的膏藥呀。”丹丹只好又親他一下。
志高悽道:“讓我也親你一下,好不好?只一下。”千言萬語又有什麼管用呢?終於她也在他滿懷之中了。志高真的無賴地親了丹丹一下。還不很樂意罷手,不過戲也該散了,自己便自下場門退下。丹丹覺得他非常的可愛,把臉在他襟前擦。
志高心裡只知自己是繩子便想綁住風,哪有這般美事。分明曉得丹丹留不住,真的,送懷玉火車那時便曉得了,她在風煙中狠狠地揮手追趕,來不及了:“懷玉哥!你要回來!你不回來,我便去找你!”——原來是一早的存心。
那時,志高的話便少了,誰知能存一肚飯,末了存不住一句話,竟說成非份。只好便打個哈哈,把丹丹給放開了,抓住她雙肩,值皮笑瞼:“好,你親了我,我又親了你,到底比懷玉高一著。我也就不虧本了。做買賣哪肯虧本呢?對吧。”然後把一個小布包硬在丹丹手中。
那是他存起來的錢,零星的子兒,存得差不多,又換了個銀元。換了又換,將來成家了,有個底。
如今成不了,只得成全她。
“你不必謝我,反正我去不了那麼遠,你用來防身也罷。”
“我也有一點兒錢——”
“錢怎的也嫌多?要是找不到,也有個路費回來。不過有地址,有人,不會找不到。”見丹丹正多言,便止住:“你看你,莫不是要哭吧?這樣子去闖蕩江湖?見了懷玉,著他記得咱三年之約。要對你好,不枉去找他一場。”
“切糕哥,你要好好唱戲。”志高煩道:“難道還有其他好做?”他看住她的背影,撫著自己的臉,那兒曾經被她親過一下、兩下,最實在的一刻過去,又是一天了。
她簡直是忘恩負義地走了,留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你要好好唱戲。”完全與他七情六慾無關。’唱戲,明天他又要在臺上施展渾身解數來勾引貂蟬了。誰知在臺下,他永遠一敗徐地。
而且後來志高才發覺,懷玉原來送過丹丹一張相片呢,是他的戲裝。他跟她中間也不知有過什麼活兒。也許沒有,他曾篤定地相信過哥們的暗令子。這樣說來,便是她一意向著他了。
好了,她快將不在了,當她“不在”的時候,有什麼是“在”的?除開想自己之外,他就想她最多了。
志高存過很多東西呢。——不過全都不是她送的。
他在沒事做的當兒,不免計算一下。他有她的一紅頭繩,曾經緊緊地繞過她的長辮。一個破風箏。一個被她打破了一角的碗。蒸螃星時用來壓在鍋蓋的紅磚。包過長堂避瘟散的一方黃紙。幾張明星相片——是她不要的。一蛐蛐探子。…還有幾塊,早已經稅掉的關東糖。
這些,有被她握過在手裡的痕跡,志高—一把玩著,可愛而又脆弱,沒有明天。他獨個兒地想念,演變成一種壞習慣。一切的動作,都比從前慢了點兒。
不。
志高想,大丈夫何患無?當務之急,便是發奮圖強。於是一切又給收藏好了。哦,已經輸了一著,還輸下去麼?
第二天的戲,竟唱得特別好。臺下的彩聲特別多,他有點奇怪。好像這又能補回來了。——也只得這樣做了。
在志高漸漸高升之際,也是懷玉一天比一天淪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