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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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偏了西,西半片天一片血紅,馬市的熱鬧漸漸歇下來了。
快上燈的時候了,熱鬧還能不歇歇?
馬市的熱鬧是漸漸歇了,另外有些地兒,另外有些行業卻是剛開始熱鬧。
那是那些小衚衕裡的有個小窄門兒,那些小窄門兒裡,進進出出的全是男人。
這當兒任先生也出來了,換了件衣裳,淡青的府綢長衫,手裡還拿把摺扇,看上去益顯灑脫飄逸。
任先生可沒往小衚衕裡那些小窄門兒裡跑,那不是任先生去的地兒。
唯大英雄能本,是真名士好風,任先生算得上是位“名士”這個名士即或偶而風,落跡風塵,那也只有出自風塵,不染塵埃的俠女才能配得上他。
任先生進了一家茶館兒。茶館兒是個消閒去處,儘管品極雜,什麼人都有,可算得是個正經地方。
這家茶館兒離馬市沒多遠,不過四五十丈距離,本可以說就挨著馬市。
這家茶館兒不算髒,也不能說它乾淨,挨著馬市各人物消閉聚會的地方,還能幹淨到那兒去,光那股子馬馬糞味兒就讓人掩鼻,再加上那滿地的西瓜,瓜子皮兒,瓜果核兒,偶而還可看見一兩口黃鼻涕也似的濃痰,夠瞧的。
任先生揀了一副靠牆的座頭兒,這種地方挨著裡頭倒顯得清靜點兒。
茶館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任先生之後又進來幾個人,緊跟在任先生身後進茶館的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中等身材,略嫌胖了點兒,白淨,穿一身黑綢褲褂,袖口卷著,領口敞著,手裡提著個罩了布罩的鳥籠子,派頭兒十足。
他隔任先生兩副座頭坐下,鳥籠子剛往桌上一放,過來個年輕夥計,擦著汗,一哈,陪笑說道:“七爺,好些子沒見您了,今兒個是什麼風…”白淨漢子一抬手,道:“別什麼風了,我們弟兄們快喝西北風了。”夥計一怔,旋即笑道:“七爺您開玩笑…”
“開玩笑?”白淨漢子道:“往我嘻嘻哈哈的,今兒個可沒那心情,三太爺身邊兒的二爺跟三爺,在‘張家口’這塊地面上讓人整了,你說,今後我們弟兄能不喝西北風麼?”夥計兩眼一睜,道:“七爺,您…您別開玩笑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這‘張家口’這塊地面上…”白淨漢子有意無意掃了任先生一眼,哼地一聲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世上不乏那膽大的,不乏那不開眼的,也不乏那嫌五穀雜糧難嚥,活得不耐煩的。”夥計是機靈人兒,一點就透,瞟了任先生一眼,臉為之一變“哦”
“哦”兩聲道:“七爺,您今兒個要不要換換口味…”白淨漢子一擺手,道:“心裡有團火,燒得喉嚨直冒煙,還是照老規矩吧!”夥計答應一聲,一哈要走。任先生突然開了口:“夥計,我枯坐了半天了怎麼連個招呼的人也沒有,什麼事得分個先來後到,幹嘛這麼勢利眼呢?怎麼,怕我付不起茶錢麼?”任先生是話裡有話,存心找碴兒。
白淨漢子是正在火頭兒上,一聽他說,心裡有團火,那自是一點就著,只見他臉一變,一按桌沿兒站了起來。
夥計是狗仗人勢,在誰的地盤兒上幫誰,一瞪眼道:“你這位說話怎麼這麼衝,不吭氣兒誰知道你來了?”
“好哇!”任先生笑了,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壯的膽,撐的。”他一按桌子也站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桌子卻一下子矮了半截,沒別的,桌子的四條腿全入了地了。
夥計直了眼,那白淨漢子也直了眼,整個茶館兒裡的人都直子眼。
休說“張家口”這塊地方,就是放眼江湖,恐怕也挑不出幾個有這手兒俊功夫的。
這一下僵在那兒了,也震在那兒。
白淨漢子剛才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有開打之慨,如今竟沒敢再動。
白淨漢子沒動,試問夥計又有幾個膽?
任先生開了口:“夥計,給我沏壺香片來。”夥計倏然驚醒,怯怯地看了看白淨漢子,猶豫著沒敢動。
白淨漢子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突然掉頭行了出去,連桌上的鳥籠子也不要了。
任先生笑了,道:“夥計,沏茶去吧,沒人給你撐了。”只聽櫃檯裡那瘦老頭兒喝道:“小子還站在那兒發什麼愣,還不快給這位爺沏茶去。”夥計連忙答應一聲,拔腿往後而去。
任先生笑笑坐下了,任先生是坐下了,可是在座的那些茶客,卻一個連一個地站起來會了茶資出門,不過一轉眼工夫,茶館兒裡就剩下了任先生一個人。任先生卻跟沒看見似的。
夥計端著茶來了,怯怯的,不知啥回事兒,茶壺蓋兒叮噹直響,好不容易走到任先生座頭前把茶放在了桌上,生怕任先生留住他似的,轉身就走。
這時候茶館兒進來四個人,一前三後,前面一個是個身軀魁偉,濃眉虎目大漢,一身黑綢褲褂,年紀四十多近五十。後頭三個有一個是剛才那個白淨漢子,另兩個年紀稍大些,-個黑壯黑壯的,一臉繞腮胡,一個秀裡秀氣的,長得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