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朱貴水亭施號箭林沖雪夜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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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撇下筆再取酒來。
正飲之間,只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向前來把林沖劈揪住,說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天大罪,卻在這裡!見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見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著金印,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麼!”便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
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裡是強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麼?”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設這山寨裡好漢入夥,因此要去。”那漢道:“雖然如此,必有個人薦兄長來入夥?”林沖道:“槍州橫海邵故友舉薦將來。”那漢道:“莫非小旋風柴進麼?”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迤大官人與山寨中王大頭領厚,嘗有書信往來。”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齎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
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
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原是沂州沂水縣人氏。江湖上俱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裡教小弟在此間開酒店為名,專一探聽往來客商經過。但有財者,便去山寨裡報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的放他過去;有財的來到這裡,輕財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將片為子,肥煎油點燈。卻才見兄長只顧問梁山泊路頭,因此不敢下手。次後見寫出大名來,曾有東京來的人傳說兄長的豪傑,不期今得會。既有柴大官人書緘相薦,亦是兄長名震寰海,王頭領必當重賞。”隨即安排魚,盤饌酒餚,到來相待。
兩個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
林沖道:“如何能彀船來渡過去?”朱貴道:“這裡自有船支,兄長放心,且暫宿一宵,五更卻請起來同往。”當時兩個各自去歇息。
睡到五更時分,朱貴自來叫起林沖來。
洗漱罷,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食之類。
此時天尚未明。
朱貴到水亭上把盒子開了,取出一張鵲畫弓,搭上那一枝響箭,覷著對港敗蘆折葦裡面將去。
林沖道:“此是何意?”朱貴道:“此是山寨裡的號箭。少頃便有船來。”沒多時,只見對過蘆葦泊裡,三五個小嘍羅搖著一支快船過來,徑到水亭下。朱貴當時引了林沖,取了刀仗行李下船。
小嘍羅把船搖開,望泊子裡去,奔金沙灘來。
到得岸邊,朱貴同林沖上了岸。
小嘍羅背了包裡,拿了刀仗,兩個好漢上山寨來。
那幾個小嘍羅自把船搖到小港裡去了。
林沖看岸上時,兩邊都是合抱的大樹,半山裡一座斷金亭子。
再轉將過來,見座大關。
關前擺著槍刀劍*,弓弩戈矛,四邊都是擂木炮石。
小嘍羅先去報知。
二人進得關來,兩邊夾道旁擺著隊伍旗號;又過了兩座關隘,方才到寨門口。林沖看見四面高山,三關雄壯,團團圍定;中間裡鏡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著山口才是正門;兩邊都是耳房。
朱貴引著林沖來到聚義廳上,中間椅上坐著一個好漢,正是白衣秀士王倫;左邊椅上坐著摸著天杜遷;右邊椅坐著雲裡金剛宋萬。
朱貴、林沖、向前聲喏了。
林沖立在朱貴側邊。
朱貴便道:“這位是東京八十萬軍教頭,姓林,名衝,綽號豹子頭。因被高太尉陷害,剌配滄州。那裡又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爭奈殺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寫書來,舉薦入夥。”林沖懷中取書遞上。
王倫接來拆開看了,便請林沖來坐第四位椅,朱貴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嘍羅取酒來,把了三巡,動問:“柴大官人近無恙?”林沖答道:“每只在郊外獵較樂情。”王倫動問了一回,驀然尋思道:“我卻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著杜遷來這裡落草,續後宋萬來,聚集這許多人馬伴當。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只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著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敵?不若只是一怪,推卻事故,發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後患。只是柴進面上卻不好看,忘了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重叫小嘍羅一面安排酒,食整筵宴,請林沖赴席。
眾好漢一同吃酒。
將次席終,王倫叫小嘍羅把一個盤子托出五十兩白銀,兩匹絲來。
王倫起身說道:“大官人舉薦將教頭來敝寨入夥,爭奈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後誤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禮,望乞笑留。尋個大寨安身歇馬,切勿見怪。”林沖道:“三位頭領容覆∶小人千里投名,萬里投主,憑託大官人面皮,徑投大寨入夥。林沖雖然不才,望賜收錄,當以一死向前,並無諂佞,實為平生之幸,不為銀兩齎發而來。乞頭領照察。”王倫道:“我這裡是個小去處,如何安著得你?休怪,休怪。”朱貴見了便諫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糧食雖少,近村遠鎮可以去借;山場水泊,木植廣有,便要蓋千間房屋卻也無妨。這位是柴大官人力舉薦來的人,如何教他別處去?抑且柴大官人自來與山上有恩,後得知不納此人,須不好看。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來出氣力。”杜遷道:“山寨中那爭他一個。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時見怪。顥的我們忘恩背義;前多曾虧了他,今薦個人來,便恁推卻,發付他去!”宋萬也勸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這裡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得我們無義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王倫道:“兄弟們不知。他在滄洲雖是犯了天大罪,今上山,卻不佑心腹。倘或來看虛實,如之奈何?”林沖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來投入夥,何故相疑?”王倫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夥,把一個投名狀來。”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
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夥,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請之“投名狀””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只怕沒人過。”王倫道:“與你三限。若二內有投名狀來,便容你入夥;若三內沒時,只得休怪。”林沖應承了。
當夜席散,朱貴相別下山,自去守店。
林沖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嘍羅引去客房內歇了一夜。
次早起來,吃些茶飯,帶了刀,提了袞刀,叫一個小嘍羅領路下山;把船渡過去,在僻靜小路上等候客人過往。
從朝至暮,等了一,並無一個孤單客人經過。
林沖悶悶不已,和小嘍羅再過渡來,回到山寨中。
王倫問道:“投名狀何在?”林沖答道:“今並無一個過往,以此不曾取得。”王倫道:“你明若無投名狀時,也難在這裡了。”林沖再不敢答應,心內自己不樂;來到房中討些飯吃了,歇了一夜;次,清早起來,和小嘍羅吃了早飯,拿了袞刀又下山來。
小嘍羅道:“俺們今投南山路去等。”兩個過渡,來到林子裡等候,並不見一個客人過往。
伏到午牌時候,一夥客人,約有三百餘人,結蹤而過,林沖又一敢動手,看他過去。
又等了一歇,看看天晚來,又不見一個客人過。
林沖對小嘍羅道:“我恁地晦氣!等了兩,不見一個孤單客人過往,如何是好?”小嘍羅道:“哥哥且寬心;明還有一限,我和哥哥去東山路上等候。”當晚依舊渡回。
王倫說道:“今投名狀如何?”林沖一敢答應,只嘆了一口氣。
王倫笑道:“想是今又沒了?我說與你三限,今已兩了。若明再無,不必相見了,便請那步下山投別處去。”林沖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內好悶,仰天長嘆道:“不想我今被高俅那賊陷害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時乖!”過了一夜,次,天明起來,討飯食吃了,把拴那包裡撇在房中,跨了刀,提了袞刀,又和小嘍羅下山過渡投東山路上來。
林沖道:“我今若還取不得投名狀時,只得去別處安身立命!”兩個來到山下東路林子裡潛伏等候。
看看頭中了,又沒一個人來。
時遇殘雪初晴,明朗。
林沖提著袞力,對小嘍羅道:“眼見得又不濟事了!不如趁早…天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別處去尋個所在!”小校用手指:“好了!兀的不是一個人來?”林沖看時,叫聲“慚愧!”只見那個人遠遠在山坡下望見行來。
待他來得較近,林沖把袞刀杆翦了一下,驀地跳將出來。
那漢子見了林沖,叫聲“阿也!”撇了擔子,轉身便走。
林沖趕得去,那裡趕得上;那漢子閃過山坡去了。
林沖道:“你看我命苦麼?來了三,甫能等得一個人來,又吃他走了!”小校道:“雖然不殺得人,這一擔財可以抵當。”林沖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小嘍羅先把擔兒挑出林去,只見山坡下轉出一個大漢來。
林沖見了,說道:“天賜其便!”只見那人著朴刀,大叫如雷,喝道:“潑賊!殺不盡的強徒!將俺行李那裡去!酒家正要捉你這廝們,倒來拔虎鬚!”飛也似踴躍將來。
林沖見他來得勢猛,也使步他。
不是這個人來鬥林沖,有分教∶梁山泊內,添幾個風白額大蟲;水滸寨中,輳幾支跳澗金晴猛獸。
畢竟來與林沖斗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