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候火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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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沖和差撥兩個在路上又沒買酒吃處。
早來到草料場外,看時,一周遭有些黃土牆,兩扇大門。
推開看裡面時,七八間草屋做著倉廒,四下裡都是馬草堆,中間zy草廳。
到那廳裡,只見那老軍在裡面向火。
差撥說道:“管營差這個林沖來替你迴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割。”老軍拿了鑰匙,引著林沖,分付道:“倉廒內自有官府封起。這幾堆草,一堆堆都有數目。”老軍都點見了堆數,又引林沖到草廳上。
老軍收拾行李,臨了說道:“火盆,鍋子,碗碟,都借與你。”林沖道:“天王堂內,我也有在那裡,你要便拿了去。”老軍指壁上掛一個大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吃時,只出草埸投東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老軍自和差撥回營裡來。
只說林沖就上放了包裡被臥,就邊生些焰炎起來;屋後有一堆柴炭,拿幾塊來,生在地爐裡;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裡崩壞了,又被朔風吹撼,搖振得動。林沖道:“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喚個泥水匠來修理。”向了一回火,覺得身上寒冷,尋思“卻才老軍所說,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來吃?”便去包裡裡取些碎銀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將火炭蓋了,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裡踏著碎瓊亂玉,迤邐揹著北風而行。
那雪正下得緊。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見一所古廟,林沖頂禮道:“神明庇佑,改來燒紙錢。”又行了一回,望見一簇人家。
林沖住腳看時,見籬笆中,挑著一個草帚兒在天裡。
林沖逕到店裡。
主人道:“客人,那裡來?”林沖道:“你認得這個葫蘆兒?”主人看了道;“這葫蘆是草料場老軍的。”林沖道:“原來如此。”店主道:“即是草料場看守大哥,且請少坐;天氣寒冷,且酌三杯,權當接風。”店家切一盤牛,燙一壺熱酒,請林沖吃。
又自買了些牛,又吃了數杯,就又買了一葫蘆酒,包了那兩塊牛,留下些碎銀子,把花槍挑著酒葫蘆,懷內揣了牛,叫聲“相擾,”便出籬笆門仍舊著朔風回來。
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緊了。
再說林沖踏著那那瑞雪,著北風。
飛也似奔到草場門口,開了鎖入內看時,只叫得苦。
原來天理昭然,佑護善人義士,因這場大雪,救了林沖的命∶那兩間草廳己被雪壓倒了。
林沖尋思:“怎地好?”放下花槍,葫蘆,在雪裡;恐怕火盆內有火炭延燒起來,搬開破壁子,探半身人去摸時,火盆內火種都被雪水浸滅了。
林沖把手上摸時,只拽得一條絮被。
林沖鑽將出來,見天黑了,尋思:“又沒打火處,怎生安排這半里路上有個古廟可以安身,…”我且去那裡宿一夜,等到天明,卻作理會。”把被捲了,花槍挑著酒葫蘆,依舊把門拽上,鎖了,望那廟裡來。
入得廟門,再把門掩上。
傍邊正有一塊大石頭,撥將過來靠了門。
入得裡面看時,殿上塑著一尊金甲山神,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側邊堆著一堆紙。
團團看來。
又沒鄰舍,又無廟主。
林沖把槍和酒!謗蘆放在紙堆上;將那條絮被放開;先取下氈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蓋白布衫脫將下來,早有五分溼了,和氈笠放供桌上;把被扯來,蓋了半截下身;卻把葫蘆冷酒提來慢慢地吃,就將懷中牛下酒。
正吃時,只聽得外面必必剝剝地爆響。
林沖跳起身來,就縫縫裡看時,只見草料場裡火起,刮刮雜雜的燒著。
當時林沖便拿了花槍,卻待開門來救火,只聽得外面有人說將話來,林沖就伏門邊聽時,是三個人腳響。
直奔廟裡來;用手推門,卻被石頭靠住了,再也推不開。
三人在廟簷下立地看火。
數內一個道:“這一條計好麼?”一個應道:“端的虧管營,差撥,兩位用心!必到京師,稟過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這番張教頭沒得推故了!”一個道:“林沖今番直吃我們對付了!高衙內這病必然好了!”又一個道:“張教頭那廝!三四五次託人情去說“你的女婿沒了,”張教頭越不肯應承,因此衙內病奔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兩個央浼二位幹這件事;不想而今完備了!”又一個道:“小人直爬入牆裡去,四下草堆上點了十來個火把,待走那裡去!”那一個道:“這早晚燒個八分過了。”又聽得一個道:“便逃得命時,燒了大軍草料場,也得個死罪!”又一個道:“我們回城裡去罷。”一個道:“再看一看,拾得他兩塊骨頭回京,府裡見太尉和衙內時,也道我們也能會幹事。”林沖聽那三個人時,一個是差撥,一個是陸虞候,一個是富安,自思道:“天可憐見林沖!若不是倒了草廳,我準定被這廝們燒死了!”輕輕把石頭開,著花槍,左手拽開廟門,大喝一聲:“潑賊那裡去!”三個人都急要走時,驚得呆了,正走不動,林沖舉手,察的一槍,先搠倒差撥。
陸虞候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
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步,被林沖趕上,後心只一槍,又搠倒了。
翻身回來,陸虞候卻才行得三四步,林沖喝聲道:“好賊!你待那裡去!”劈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把槍搠在地裡,用腳踏住膊,身邊取出那口刀來,便去陸謙臉上擱著,喝道:“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甚麼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陸虞候告道:“不幹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來。”林沖罵道:“賊!我與你自幼相,今倒來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陸謙上身衣扯開,把尖刀向心窩裡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裡,回頭看時,差撥正爬將起來要走。
林沖按住,喝道:“你這廝原來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頭割下來,挑在槍上。
必來把富安,陸謙,頭都割下來,把尖刀了,將三個人頭髮結做一處,提入廟裡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
再穿了白布衫,繫了搭膊,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裡冷酒都吃盡了。
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
走不到三五里,早見近村人家都拿了水桶,鉤子,來救火。
林沖道:“你們快去救應!我去報官了來!提著槍只顧走。那雪越下得猛。林沖投東走了。兩個更次,身上單寒,當不過那冷,在雪地裡看時,離得草料場遠了,只見前面疏林深處,樹木雜,遠遠地數間草屋,被雪壓著,破壁縫裡透火光出來。林沖逕投那草屋來,推開門,只見那中間y今燒著柴火。林沖走到面前,叫道:“眾位拜揖;小人是牢城營差使人,被雪打溼了衣裳,藉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莊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林沖烘著身上溼衣服,略有些幹,只見火炭裡煨著一個甕兒,裡面透出酒香。林沖便道:“小人身邊有些碎銀子,望煩回些酒吃。”老莊客道:“我們夜輪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氣正冷,我們這幾個吃尚且不夠,那得回與你。休要指望!”林沖又道:“胡亂只回三兩碗與小人寒。”老莊客道:“你那人休纏!休纏!”林沖聞得酒香,越要吃,說道:“沒奈何,回去罷。”眾莊客道:“好意著你烘衣裳向火,便要酒吃!去!不去時將來吊在這裡!”林沖道道:“這廝們好無道理!”把手中槍看著塊焰焰著的火柴頭望老莊家臉上只一挑;又把槍去火爐裡只一攪。
那老莊家的髭鬚焰焰的燒著。
眾莊客都跳將起來。
林沖把槍桿亂打,老莊家先走了,莊客們都動彈不動,被林沖趕打一頓,都走了。
林沖道:“都走了!老爺快活吃酒!”土坑上卻有兩個椰瓢,取一個下來傾那甕酒來吃了一會,剩了一半,提了槍,出門便走,一高一步低,踉踉蹌蹌,捉腳不住;走不過一里路,被朔風一掉,隨著那山澗邊倒了,那裡掙得起來。
大凡醉人一倒便起得。
當時林沖醉倒在雪地上。
卻說眾莊客引了二十餘人,迤槍拽,都奔草屋下看時,不見了林沖;卻尋著蹤跡,趕將來,只見倒在雪地裡,花槍丟在一邊。
眾莊客一齊上,就地拿起林沖來,將一條索縛了,趁五更時分把林沖解投一個去處來。
那去處不是別處,有分教∶蓼兒窪內,前後擺數千支戰艦艨艟;水滸寨中,左右列百十個英雄好漢。
正是∶說時殺氣侵人冷,講處悲風透骨寒。
畢竟看林沖被莊客解投甚處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