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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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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最後陳真驚奇地回答。

周如水沉默了半晌,費了大的氣力才說出下面的話,而且這不是說出來的,是掙出來的:"你睡吧,你需要休息,我是不要緊的。我一天又不做什麼事。只是你應該多多休息。"他又說:"是不是沙發上不好睡?我們兩個換一下,你來睡上好嗎?"他預備下來。

"不要緊,這裡就好。你不要起來,"陳真接連地說,表示他一定不肯換。

周如水知道陳真的情,便不起來了。他只說了一句:"好,你快快地睡吧。"他在帳子內低聲哭起來。

第二天早晨天剛亮,周如水就醒在上了。他聽見陳真在沙發上翻身的聲音。

"真,"他低聲喚道。

陳真在那邊應了一聲。

"你昨晚睡得還好嗎?"他揭起帳子問道。陳真面向著牆壁,躺在沙發上。他看不見陳真的臉。

"還好,大概睡了四個鐘頭。"

"那麼你現在好好地睡一覺吧,"周如水安地說。但是過了一刻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對陳真說:"你在想秦蘊玉,所以睡不著嗎?"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秦蘊玉?"陳真驚訝地、多少帶了點興味地問,"你怎麼忽然會想到她?"周如水忘了陳真昨晚上的一番話。他的腦子裡現出來那個明眸皓齒的女郎的面影,畫得細細的眉,塗了口紅的小嘴,時而故意努著嘴,時而偏了頭,兩顆明亮的眼珠光閃閃地在人的臉上轉,還有…他忍不住微笑地對陳真說:"我看她頗有意於你。"

"有意於我?"陳真忽然小孩似地笑了起來。"你會這樣想?真笑話。她不過跟我開一次玩笑。"

"不見得吧,看她對你的那個樣子,連我也羨慕。"

"那麼你去進行好了,"陳真說著又笑。

周如水沉了一會才說:"老實說我也喜歡她。不過我已經有了張若蘭,我不會跟你搶她。我勸你還是趕快進行吧,不要失掉了這個好機會。"陳真笑了笑,不說話。

"你承認了嗎?"周如水更得意地說。

"算了吧,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

"那麼你想我能夠從小資產階級的女那裡得到些什麼呢?"過了一刻,鐘響了,他們並不去注意究竟敲的是幾下。

"真。"周如水用動的聲音說,"我勸你還是去進行吧。

你的工作也太苦了。你應該找個愛人,找個伴侶來安你才好。秦蘊玉說得很不錯,你也應該在女的愛情裡去求一點安。你不該只拿陰鬱的思想培養自己。你的文章裡那股陰鬱氣真叫人害怕。而且我以為她也瞭解你。你究竟年輕,你也應該過些幸福的子,你也應該享受女的溫柔的愛護。一個人生活到世界上來,究竟不是隻給與,而不領受的。這個意思你應該懂得。"周如水這時候忘記了他自己也完全不懂這個意思。

"你何必這樣自苦呢?世界上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況且連平勸人刻苦自勵的李劍虹也以為你不必故意過得那麼苦。"周如水看見陳真不答話,便加了這兩句。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很你的好意,"陳真慢地說。"然而我們是完全兩樣的人。你需要一個女人,你有了她,你的情也許會改變一點,因為你現在好像是一隻斷篷的船,你是需要一張篷的,"聽到這裡周如水要分辯,他剛剛開口又被陳真攔住了。陳真繼續往下說:"我呢,我需要的是工作。我的問題不單是女的愛情所能夠解決的。並且像我這樣整天地工作,還嫌時間不夠。哪裡有工夫講戀愛。…我生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一件奢侈品。我希望將來我把我的短促的生命還給創造者的時候,我可以坦然說:我並不曾費地過著我這一生,至於女的愛護,這雖是值得願望的東西,然而我沒有福氣享受它,還是讓別人去享受吧。"周如水沉思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說:"你的話固然也有道理,然而你也該知道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像你目前這樣地拚命做,固然會有成績。但是你為了這個就犧牲以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歲月,也太值不得。活得好一點,可以活得久一點。活得久一點,做事情的時間也就多一點。算起來,你的生活方法也並不經濟。而且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大家都愛護你,都希望你活得好,過得幸福。"周如水的聲音微微顫動著。他的話非常誠懇,陳真也深深地動了。陳真幾次想打斷他的話,幾次動著嘴,但終於靜靜地聽下去了。周如水閉了嘴以後,他的話還在陳真的心上飄蕩。陳真到一陣溫暖,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的心裡不住地往外面發散。他失掉了控制自己的力量。於是眼淚奔似地淌了出來。他連忙把身子翻到裡面去,不讓周如水看見他的眼睛。他靜了一會,等到眼淚乾了,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然後努力地答道:"我知道,你的話我完全知道。老實說我也明白你們所說的道理。但是我的熱情毀了我。你們不會了解:當熱情在我的身體內燃燒起來的時候,我是怎樣地過著子。那時候我只渴望著工作。那時候一切我都不會顧及了。那時候我不再有什麼利害得失的考慮了,連生命也不會顧到。那時候只有工作才能夠滿足我。我這個人就像一座雪下的火山,熱情一旦燃燒起來融化了雪,那時候的爆發,連我自己也害怕。其實我也明白要怎樣做才有更大的效果,但是做起事情來我就管不了那許多。我永遠給熱情矇蔽了眼睛,我永遠看不見未來。所以我甘願為目前的工作犧牲了未來的數十年的光陰。這就是我的不治之病的起因,這就是我的悲劇的頂點了。"陳真的苦惱的聲音在這靜寂的房間裡絕望地戰抖著,使得周如水的心裡也充滿了絕望。

"你使我想到了小說《朝影》裡面的巴沙…"周如水悲痛地說了這半句,正要接著說下去,卻被陳真的驚叫聲打岔了。

"巴沙?你怎麼會想到巴沙?我和他完全不同,而且我也不會像他那樣,就死得那麼早。"陳真驚叫起來,聲音裡面充滿著追求生命的呼號,使得整個房間的空氣也變成悲慘的了。

周如水在痛苦的思想裡打轉,找不到一條出路。但是他突然明白了。他知道就在這一刻陳真對於生活,對於世界上的一切,甚至對於女都很留戀。他自己絕不願意拋棄這一切而離開世界,然而事實上他終於拚命拿工作來摧殘自己的身體,把自己一天一天地趕向墳墓。

"他為什麼有這樣大的矛盾?難道他的愛和恨竟然這樣地深嗎?"周如水痛苦地、絕望地想著,他覺得這個謎是無法解透的了。

又過了一些時候,四周漸漸地響起了人聲,好像整個旅館的人都起身了。陽光從白紗窗帷進了房裡,照在寫字檯上面。陳真突然翻身坐起來,臉上沒有一點悲慼的表情。他咬了咬嘴皮,簡短地說:"這些事情不必提了。"他又加上兩句:"過去的事就讓它埋葬了吧。在我們的面前擺著那條走不完的長路。"他走到周如水的前,揭開了帳子。他的臉上的表情堅忍而確定,沒有半點猶豫,也沒有半點畏怯。周如水不疑惑起來:這個小小的身體內怎麼容得下那麼多的痛苦,而在表面上又是這樣平靜,這樣堅定?他動,他佩服。

他想他自己無論如何是做不到這樣的,因為近來他每一想到自己身上,他的那個複雜的問題就來了,而且變得更加複雜。

他呆呆地望著陳真的臉,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想,他現在就從陳真那裡也許會得到一兩句有力的話來解決他的複雜的問題。便帶笑地問道:"你說,我的問題究竟應該怎樣解決才好?"他熱烈地期待著陳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