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與狼與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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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崎城築山御殿。
五月以來梅雨不斷,庭院裡的綠樹一天天茂盛起來,重重地壓著屋簷。瀨名姬凝視著屋簷上滴下的點點雨珠。
“你明白我的痛苦嗎?”她聲音很低,彷彿有些哽咽“我的眼淚就像最近的梅雨,從來沒有停止過。大人他…”坐在瀨名姬面前的,是今才被任命為勘定的大賀彌四郎。在鐵骨錚錚的岡崎人中,唯獨這彌四郎長得體格纖細,像一個能樂演員。他由足輕武士升為勘定,是因為家康看中他不僅會算賬,還十分兢兢業業。
“每的收支,都要經你的手…不,我沒什麼不滿。聽說在濱松城,連曾經做過我侍女的阿萬,都有了住所,並受到寵幸…”彌四郎白皙的臉上出困惑的神情。他只得附和。
“本城的德姬不敬我,視我無睹。家臣們則認為我乃今川氏的人而疏遠我。如果沒有少主,我也許早就…”築山夫人和岐城的濃姬夫人比起來,差別太大了。不知何時起,她已經不再將家康看作生死與共的伴侶,而似把他當作與生俱來的仇敵。現在,能認真傾聽瀨名姬胡說的,只有經常送常用度到此處來的彌四郎了。
“彌四郎,你怎麼看最近的大人?”
“您是說…”
“他還算統有三河、遠江兩國嗎?難道他不是織田的家臣嗎?”彌四郎低垂著頭,沒有做聲。
“我聽說大人今被迫跟隨織田進攻越前,好不容易才逃回京城。本月十八會回濱松。聽說他已經下令,準備再次出征。”瀨名姬說到這裡,謹慎地打量著周圍“只要能取織田的命,即使縮減我的常開支,也一定要出兵到美濃、近江…彌四郎,我們還沒縮減過開支吧?”
“您是說…”
“織田是我們的宿敵。為了報仇,即使節儉些…啊,啊!”彌四郎早就聽說瀨名姬一旦情緒動,就容易犯癲癇症。此時她忽然彎下,顯得十分痛苦,彌四郎趕緊驚訝地跳過去撫她的後背。
“啊…來人啊!夫人她…”他慌慌張張叫了起來,但被瀨名姬制止了。
“不要…不要叫人。啊…”漱名姬緊緊地咬住牙,搖著頭。
彌四郎猶豫了。大概是因為疼痛難當,瀨名姬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按著疼痛的地方。
“用力…再用力些。”
“是…是。是這裡嗎?”
“再向左一些。啊,我眼睛看不見了,我不過氣來…彌四郎,再用些力。”彌四郎渾身顫抖起來。他既沒有用力,也沒有撒開手。三十歲的女人,豐潤的肌膚冷冰冰的。如果對方不是主公的夫人,他可能不會這麼驚恐。他也有子,雖然相貌和瀨名姬無法相比,卻沒有她這麼冰冷柔滑,這麼讓人不寒而慄。
彌四郎嘆了口氣。他出身於足輕武士之家,出去打獵時,就為家康揹著箭囊或者乾糧,追隨其後。不知為何,家康很快發現了彌四郎,將他調到廚下,又提拔他到築造監手下當差。後來彌四郎又因為計算之能被評為藩中第一,升為勘定,擁有五個家臣,八十石領地。
正因如此,主公家康在彌四郎眼中,是至高無上的。想到眼前這個女人乃是家康的夫人,彌四郎到無比驚恐。
“彌四郎…為什麼不用力?你難道也因我是今川氏的人而蔑視我…”
“不,絕沒有。是這裡嗎…”
“哦,再用力些…”瀨名姬滿額汗珠,痛苦得幾乎停止了呼。但每當彌四郎想要叫人來時,她總是止住他“啊,終於好一點了…”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卻並未放開彌四郎的手“彌四郎…我這病,都因主公。”彌四郎更加恐懼。那毫無血的臉在綠葉的映照下,看上去像死人一般。
“現在,大人大概也受到了吧…”
“…”
“難道天下就只有織田一個武將嗎?還有小田原的北條、甲斐的武田呢。大人不久也會被其中的一家消滅掉。那時,我要大聲嘲笑他。”
“夫人…”
“你到現在總算明白他是如何折磨我了吧?你明白他為何將阿萬帶走吧?那個女人蕩無比,不過是被我驅逐的人。”彌四郎忍不住悄悄收回手去。他沒想到,他敬若神明的家康竟然遭到子如此謾罵、詛咒,頓覺髮倒豎。在他看來,瀨名姬的詛咒並不只是出於嫉妒。
主公難道是那種對夫人如此殘忍之人嗎?不,絕不是。夫人對主公肯定有誤解。怎樣才能消除此種誤解呢…
這時,瀨名姬嚶嚶哭泣起來:“彌四郎,只有你一個人不嫌棄我。你為何收回手呢?”
“不…小人並沒有收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