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這一刻的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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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真長嘆:“難怪小碧湖遊家會益壯大,有簡迅這種幹員,又有顧佛影這種人物,想不強盛亦難矣。”惜惜用眼角漂漂亮亮的勾著睨他,然後說:“所以你又走不成了,是不是?”
“留在洛陽多煩憂,”方真想了一陣,才道“我還是走的好,免你受累,爹爹和小弟也煩惱。”惜惜垂下了頭。
方真過去握著她的手,覺得伊的小手冰涼如雪,心中一痛,忍不住道:“惜惜…”惜惜一震,反過去握著他的手,一雙晶目都噙著晶瑩的淚水。
“要小心回家。”方真用手溫暖著她的手。
“回家?今晚我不回家。”他這樣調笑道。
惜惜忽然又高興起來:“你既然殺得了回絕,便絕不怕回家的人。”方真沒有說話。
惜惜馬上覺到了,所以她馬上問:“是不是?是不是呢?”方真道:“你真的要知道?”惜惜認真的點頭。
方真道:“回絕縱情聲,很不像話。他的武功怕只得回百應的一成,而‘回天乏術’六記絕招,回絕也只練成二式,我能引他真火逆走自焚,自不是件難事。”他眼裡除了淡淡的悒之外,還有微微的憂“妙手堂回家的人很霸道、很兇狠,可以算得上是無惡不作,但回百應本身卻十分自律、堅忍、節制,一個人能在一團汙煙瘴氣之下仍能自強不息,自然是個人物。”他輕籲出一口氣:“回百應是一個很難應付的人,我沒有把握勝他,何況他還有兩大重將:回百響和回萬雷。”他倦倦的一笑,又道“回百應現在一定很傷心,一定會全力報復,再這樣煩纏下去,一定會鬧出大事來,所以,我先離開洛陽城一段時間,也是好的。”他笑著拍拍惜惜的肩膊,因為手中所觸是讓人心折的柔,所以手掌就不忍挪開:“你要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惜惜長長的睫顫動著,認認真真地問:“你真的不怕?”方真笑了。
他做笑道:“怕?我怕什麼?”他覺得要說一些調皮話讓惜惜的情緒平伏下來,所以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卻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門。
敲門聲很輕,卻能傳得很遠。
敲門的是誰?
──誰在敲門?
此刻,回絕的屍體就放在堂前。
他全身都黑。
焦黑。
本來青白的臉容,也燒成炭,而青筋賁突的地方,變成一道又一道的裂紋。
在這焦黑的屍首前面,站著一名老人。
其實他年紀並不大老,只不過是五十開外,但他那一張臉孔,有著太多的皺紋、太多的滄桑、太多的煎熬與堅忍、太多的過往。無論是誰,一個人只要有太多的這些,看去難免都覺得老。
回百應才五十四歲,對功力高深、老當益壯的武林高手而言,這實在不算是“老”的年紀。
不過,一個人如果在自己兒子的屍首前,就一定會覺得老。
至少是心情上的蒼老。
──為什麼老的不死,少的先死?
──為什麼世上總有白頭人送黑頭人的事?
看著他自己兒子的屍首,他心裡想,要是有人給他選擇,一是他死,一是他兒子死,他會不會替代他兒子死呢?他自己辛辛苦苦闖下了這一番基業,可是現在他的孩子卻死了,由誰來承繼呢?人生不過百年,這些基業還有甚麼意義呢?
他站在那兒,跟回絕的屍首,一直一橫,都失去了表情似的完全沒有表情。
回百響也不知道這位掌有大權的兄長,是傷心?還是憤怒?抑或是悲痛絕?
回百響只知道他的皺紋就是他的表情。
回百應皺紋滿臉,縱橫錯,像織著密集的刀疤一般。
回百響跟隨他多年,仍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反應、他心裡的想法、他將會採取的行動。
有一次,一名小廝不小心折斷了他親手種植的一枝“鐵心蘭”他憤怒得折下那小廝的頭去喂獅子。
也有一次,他被遊玉遮的人連拔十一個暗卡,居然還可以帶十六名小妾去看燈賞月,還附庸風雅地與人詩作對。
回百響到現在還摸不清他的脾氣,所以對他一樣到畏懼。
──領袖們常大喜大怒、喜怒無常,莫非就是要人諱莫如深、莫測高深,因而產生敬畏?
回百響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個人他足足跟了近四十年,還不清楚他的真正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連他死了兒子,居然也捉摸不準是悲是怒,是傷是痛,甚或是沒有覺,實在是件可怕的事。
也許只有一件事情使回百響不致到太害怕的。
那是回百應一向都信任他。
回百應一向都很信任“自己人”──所以“妙手堂”幾個重要部門的負責人,都是“自己人”一個人只要還信任人,還顧恤親朋,就不會是個太可怕的人。
回百應忽道:“我的孩子,已經死了。”這是一個事實。
鐵一般的事實。
誰也不能挽回的事實。
──戰敗可以捲土重來,失意可以重燃鬥志,但人死不能復生,千古不易。
回百響只有道:“是死了。”靜默了半晌,回百應又道:“殺他的人,好像叫做方真,是不是?”回百響馬上道:“是。”回百應道:“他,好像是一個很有本領的人?”回百響道:“也是一個該死的人。”回百應臉上的皺紋像海濤般的掀動了一下,只道:“我聽說他還沒有加入池家?”這也是一個事實。
不容否認的事實。
回百響道:“是。”他緊接又道“不過,我看,也快了。”回百應道:“他還沒有加入,就是沒有加入,一個人將要做的事,在他真正做的時候,不一定會做成什麼事。”他的語氣近乎教訓。
回百響忙道:“堂主教訓的是。”回百應道:“他還沒有加入池家,那麼他殺死小絕,就不是為了池家而乾的。”回百響本想答:“那也差不多,”但不敢跟一個剛死了孩子而又手握重權的老人頂撞,只說:“是。”回百應角牽動,道:“我的孩子,不死都已經死了,報仇也沒有用了,總不能起死回生,”他眼中閃過一抹淚光“你去告訴方真,我不會報復,但要他加入回家,幫我消滅掉蘭亭池家,我會好好的重用他,絕不記前仇。”回百響為之震動,但也只能答:“是。不過──”回百應長嘆道:‘妙手堂也確急需人手,這幾年來,有小絕在,他不肯任用人才,倒是妨礙了妙手堂的發展,他現在已經死了,對妙手堂而言,未嘗不是件好事。”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們現在要的是人才,不是殺人。這幾年小碧湖遊家發展奇速,我們不能再落人後。”回百響只有道:“是。”回百應又看看自己的兒子,用手去觸了觸他的臉孔,輕得像撫一頭睡中的貓。過了良久,才道:“明天,我們請的那個人也該到了罷?”回百響即道:“‘斷眉老么’明天準到。”回百應撇了撇,也不知是苦笑,還是在忍悲:“我本來擔心石斷眉一來,小絕決不能容他,現在…”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好一會兒才接下去道:“可不必顧慮這個了。”回百響覺得應該要把話題岔開去,便說:“不過,斷眉老么的來,只怕難免要驚動一個人。”回百應即問:“誰?”回百響道:“追命。”回百應皺眉道:“四大名捕中的崔略商?”他一皺“眉”的時候,整張臉都幾乎摺疊了起來。
回百響道:“是。”回百應問:“為什麼?”回百響道:“是有關太守盂隨園被髮配充軍時,在枯柳屯附近全家被殺一案。”回百應動容道:“孟青天?怎麼會跟斷眉老么扯上關係?”回百響道:“當時他也在枯柳屯一帶,案發之後,他和另外兩個人,一起來赴洛陽。”回百應在皺紋裡藏得深深的目閃動:“他們是一道的?”回百響道:“不是。”回百應道:“其他兩人當然不是我們請來的了。”回百響道:“他們一個可能是奉女公子之召,一個則是受遊玉遮之命,趕來洛陽襄助。”
“很好,”回百應道“洛陽城這次可熱鬧了。”然後才問“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