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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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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今年的冬天對我來說意味著各種各樣的奇蹟,先是fox開始頻繁地打電話給我,他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電話,每次我在臺燈下面飛快地寫試卷的答案的時候,我手邊的電話就會響起來,然後顯示一個很長的號碼。

我知道那是fox。

每次他打來電話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在聽什麼歌?

然後我就答不出來,看著寂靜空曠的房間心裡有隱約的難過。

那些曾經整夜整夜如水一樣瀰漫在我的房間中的音樂就這樣悄悄地退去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我的青,我飛揚的歲月也就這樣走了。

第二個奇蹟是我突然收到了一封寄自新疆的信,信封上除了我的地址名字之外就只有兩個字,兩個黑漂亮的鋼筆行書,可是就是這兩個字,讓我幾乎難過得哭出來,那兩個字是:林嵐。

(四十二)信封裡有很厚一疊相片,裡面的林嵐笑容燦爛,清澈如同溪澗。

她坐在空曠的草原上,野花從她的腳下一直燒到天邊,她的面容清秀如同初中的時候一樣,長長的頭髮在風裡糾纏在一起,白的衣服,黑的鞋。

裡面有張照片是林嵐站在一條延伸的鐵軌上照的,照片上她指著那條黑的鐵軌安靜地笑。

照片背後她用漂亮的行書寫著:這條鐵路可以通到你現在的城市,我曾經的家。

我對著那條鐵軌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眼睛都痛了,可是那條鐵軌延伸到地平線的時候,還是跌落了下去,我的視線被殘酷地擋回來。

(四十三)最後一個奇蹟發生的時候同時發生了另外一個奇蹟,我的城市幾乎不下雪,可是這個冬天居然下雪了。

雪花瀰漫在天空裡面,然後我看到飛機降落,然後顏敘的笑容舒展在我面前,他對我說,晨樹,我回來了。

顏敘依然留著遮住眼睛的頭髮,依然是黑的長風衣,笑的時候依然會將一個嘴角斜斜地上揚,桀驁而又明朗。

可是我的笑容已經讓我的所有長輩評價為溫文爾雅了。

我想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好孩子。

也許我應該高興。

(四十四)顏敘在我的房間裡走動,他四處看了看之後說,沒怎麼變嘛,還是老樣子。

他說房間裡怎麼這麼安靜,放點音樂啊,然後他拉開他的揹包取出幾張cd興奮地對我說,這是買給你的,我很喜歡,你也會喜歡的。

然後他拉開我的屜,然後我們兩個人一起沉默。

(四十五)顏敘說,我們上去看看我的房間吧,有人住嗎?

我說沒有,走吧,上去看看。

房間裡因為長時間沒有住人,瀰漫著一股陳舊的味道和木頭散發出來的溼的清香。

顏敘在房間裡興奮地走,邊走邊對我講話,他說你看這面牆上我寫了好多的歌詞,幾乎都是我躺在上聽歌的時候寫下的,你看窗子上面的那絲,其實那是我斷掉的吉他的琴絃。

(四十六)顏敘轉過身來,對我說,以前我就是一直在這個房間裡放音樂,然後就在黑暗中在地板上整夜整夜不停地跳。

我笑了,說,然後開始有柔軟的灰塵整夜整夜不停地從我天花板上掉下來。

顏敘沉默了一會,說,出去隨便走走。

我點點頭,說好。

翻過鐵門的時候我的風衣被鐵條鉤住了,跳下來的時候我聽到布料撕裂的聲音。

顏敘沒有說話,我也沒有。

在經過建園路的時候一個揹著黑吉他的男孩子從我們身邊經過,他走過去了很遠之後顏敘停下來問我,他說你為什麼不問他是不是fox?

我望著他,張著口說不出話。

顏敘一個人朝前面走去,他沒有回過頭,他背對我說,也許那個人,就是fox。

(四十七)這個冬天結束的時候顏敘就離開了,他走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上課了。

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我坐在教室裡看一本厚厚的參考書,也沒聽老師講課。

可是上完第一節課之後我還是去了飛機場送他離開。

可是我沒有見到他,只聽到飛機起飛時巨大的轟鳴,聲音從天上掉下來,砸在我的頭蓋骨上一直震。

我觀望著顏敘的離開,書包裡裝著今天剛發的試卷以及28頁的物體知識總結,還有我所謂的沉沉的希望。

我閉上眼睛,然後想起前一天晚上顏敘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晨樹,過了這個七月,你就可以重新笑得像個真正的孩子了。

我對自己說,過了這個七月,請你讓我離開。

(四十八)回去的路上已經燃起了燈,昏黃的街燈一點一點地漫到街上,我經過一家音像店的時候聽見裡面在放麥田守望者的那首緩慢幻的《時間潛艇》,那個男聲對我唱,看,窗外的魚,排成對,往前追。

我站下來聽了很久,然後離開。

離開的時候那首歌放到了最後,一個夢囈般模糊而脆弱的聲音在唱dreamsetrue。

的風突然就灌滿了我的風衣。

(四十九)我彷彿又看見了在黑暗和寂靜中跳舞的顏敘,在十字路口寫生的顏敘,和我一起翻過鐵門走在空曠的大街上的顏敘,和我一起去教堂聽搖滾樂的顏敘,和我一起聽鐘聲響起來看鴿子飛舞的顏敘,看見天花板上掉下的柔軟灰塵。

我看見了林嵐坐在散落了無數碟片的地板上,看見了她在草原上奔跑,頭髮向後在風中飛揚,野花沿著她跑過的痕跡一路綻放,看見她指著一條黑的鐵軌說,你看這條鐵路通向你的城市。

我彷彿聽到fok張揚的聲音,看到他揹著黑的吉他穿越一個個城市的樣子,聽見他寫搖滾樂評時敲打鍵盤的清脆的聲音,看見他在英國的地鐵站裡聽那些披散著頭髮的歌手,自由歌唱直到天亮。

(五十)一個揹著黑吉他的男孩子從我身旁走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響亮地吹了聲口哨,我想停下來,可是卻不知道停下來幹什麼,於是只有盲目地繼續走。

那個晚上我就那麼一直走走走,一直走到天亮,滿心難過,沒有方向。

當光線刺破天空的時候,我停下來,我抬起頭對天空說了句晚安,可是我卻不知道我在對誰說。

我想那就給全世界吧。

可是那句晚安升到半空,卻又掉了下來,因為沒有翅膀,無法飛行。

說給全世界聽的晚安,最終還是掉下來,砸在我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