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章君之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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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錦桓明明聽到她的叫喚,仍目不轉睛的看著廊簷上滾落的雨,依然沒有動。
若芸幾乎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四下張望也沒見誰,琢磨著這回廊離乾元宮、玉合殿都近,不猜測他是否又朝堂受了誰的氣、已經氣得方寸大亂,所以才未著秋裳亂跑來這裡淋雨。
可一靠近便覺得一股冷極的寒意從他身上傳來,若芸愣了那麼會兒,猶豫再三還是伸過傘到他的頭頂:“皇上這是怎麼了?”油傘撐得一方乾暖,榮錦桓的視線似乎被遮,這回倒是收了目光,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啞聲道:“朕時常在想,可是真的有神明?若有,為何朕在這裡,若無,為何朕又在這裡?”
“應是沒有的。”若芸想起自己也曾問程清璿同樣的問題,不脫口而出早已知曉的答案,但忽覺得言語不妥,連忙糾正道,“雖說萬事存乎一心,有時卻成事在天,因此也可能有。”榮錦桓聽了她的回答還是沒有看她,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黯淡的神,和長久的沉默。
若芸一手高拿著傘,一手提著宮燈,不多時便覺得手臂酸的很,可榮錦桓給雨淋了個透居然單衣風一點都沒有退縮的意思,讓她下意識以為他是瘋了,可轉念一想他近種種,聯繫起莫昭儀的事,她猜十有**他是因子嗣一事煩悶,這麼一來她又不知如何安。
若芸扭頭瞅了瞅無人的迴廊,估摸著巡夜的羽林衛一時半會來不了。可放著堂堂一個皇帝在這裡淋雨生病可不是辦法。
“去找常公公來,再吩咐讓將軍夫人代請太醫去乾元宮,讓許昭容吩咐乾元宮準備熱水。我這兒無奈,一會兒就會回朝宮。”她不等榮錦桓出聲,乾脆來了個先斬後奏,聽著那三聲飛快的響動,不莞爾。
“你吩咐人倒也快。”榮錦桓終於開口,雖說著嘲的話,可語氣卻無半分喜悅。
“皇上明鑑。您是萬盛之尊,若有個傷風咳嗽,只怕有些人就要傷筋動骨。”若芸誠實的回答。看他還是繼續保持深思的模樣,不暗暗叫苦不迭。
“朕——不過是被上蒼拋棄之人,如何又是萬盛之尊?”榮錦桓幽幽的回答,緩緩的轉過臉來。看著她的戲謔眼神彷彿是對自己的輕賤。
若芸被他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話嚇了一跳。想起他兒時曾被父皇鞭策又被母后忽視,登基後又逆父母而行、廢除先帝時的綱紀,大動朝堂、西征內治,而嫡親的兄弟反目成仇、旁親的王爺揭竿而起,后妃勾心鬥角讓他至今未有子嗣,倒的確是像極了被上蒼遺棄的孤家寡人。
念此種種,她便覺著他此刻整個人都要陷入昏暗中,忙提了宮燈替他照亮。勉強了個笑容來,輕聲道:“自古帝王常自稱‘孤’。倒也是尋常事。只是皇上此言差矣,帝王登頂一覽眾山小,的確高處不勝寒,但扶蘇鼎盛一時也終落幕,天頤也並非唯一的國。皇上是皇上,有的因天生皇家,有的卻靠力挽狂瀾、凝聚起新的國度。”榮錦桓聽著她說,鳳眸漸漸的眯起,看著她彷彿看另一個蘇若芸般既陌生又悉。
“除卻扶蘇後人,皇上以一己之力召集賢良,又從善如、扛鼎天下,便是最好的天道。後/宮嬪妃爾虞我詐,不過是過眼雲煙,想來這次事後,再也不會有人膽敢謀害皇嗣,皇上大可不必介懷。”若芸尚不知他的所想,只當他有所觸動,繼續規勸著。
“這麼說,倒像朕是怨天尤人、不辨是非。”榮錦桓的表情終於鬆動,隨著長嘆,冷不防便伸手握上她抓著傘的手,進而十指緊扣、凝眸端詳。
“皇上?”若芸觸到那冷得像冰似的手,下意識渾身一顫,將宮燈扔出了頗遠,看著燈光在雨中熄滅,若芸心中暗叫不妙。
她明明先前還情緒低落,便不由自主來了個滔滔不絕,順帶替自己壯膽打氣,可眼前的皇上到底是皇上,再有消沉的時候他也還是皇上,暗衛剛才被她遣開去辦事,眼下四周又無人…
若芸這麼一想頓時哭笑不得,又不敢妄動,只得哂笑道:“皇上別站雨裡了,常公公也快來了,不如進去避避雨?”她說著便看向迴廊。
可榮錦桓卻低眸,將手腕舉高以看著她的手背,伸手走那紙傘,勾一笑:“也是,天下於朕不可多得,朕於天下也不可或缺。”說著便反手一握將她也一同帶入廊內。
“皇上這麼想,最好不過了。”若芸鬆了口氣,可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又不敢再多言,想了想轉而岔開話題道,“皇上,常公公方才找您覆命去了,胡婕妤已招認,是楚昭媛給她的血海棠,如果胡婕妤是瘋癲、一時了心智,那楚昭媛便是兇手之一。”
“所以?”榮錦桓面上沒有絲毫驚詫,單手擰著自己淌水的衣袖,隨口問道。
“所以我已然證明林姐姐無辜,還請皇上明鑑。”若芸說著,覺他扣著的手倏然緊了,只得悻悻的轉言又道,“不過我對楚昭媛有血海棠一事仍存疑惑,十限期未到,還是想一查到底。還請皇上到時,行個方便。”
“你若男子,此等氣度機警,莫說納言一職當得,恐彈劾尚書令的言官也當得。”榮錦桓見她語氣中自然的情懷,故意提及“尚書令”有此一嘆。
“皇上你本心中有數!”若芸立刻聽出了他所指洛大人,遂不滿的抗議。
“廢內閣從先帝在時便悄然而行,尚書令也是被架空十數年的官位,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榮錦桓在黑暗中沉聲說著。
“皇上,您對德妃娘娘可有深厚情誼?”若芸弱弱的問道,藉著微光努力辨別他的神情,卻一無所獲。
“你認為,洛怡然為何從未有過身孕?”榮錦桓反問。
“這…”若芸當即醒悟,卻依然拿捏不準,只得等他說下去。
“莫曉晨的認罪書,已簽字畫押?”榮錦桓輕嘆一聲,轉而問道。
“是。”若芸不明他為何突然問這個,空著另一隻手身入懷中、取出罪狀到他手裡。
榮錦桓接過來便鬆開她,揚手將紙張撕碎、扔進迴廊外。
若芸瞪著眼,隱約看著那碎屑飄落、被打溼在雨裡,不驚呼出聲:“皇上?您這般,可是要助長惡行啊!何況昭儀娘娘的事,已是舉宮皆知…”她猛地住了嘴,別說舉宮皆知,即便是舉國皆知,皇上下令,豈有人敢不從?
“虧朕方才還說你機警,一轉眼便破了功。”榮錦桓斜睨著她,緩緩道,“君無戲言,朕曾答應她,授予她昭儀之位、永不升遷。眼下她犯下大錯,朕卻也不必廢黜。此生,她都是昭儀,吃穿用度不會減一分一毫,朕也不會囚她,她可自由走動。只是朕——再也不會去見她。”
“皇上…”若芸怔住,想那莫昭儀是愛著榮錦桓的,要是廢入冷宮、斷了念想也罷,榮錦桓此舉,卻會讓莫曉晨望眼穿、煎熬一生…
“你以為呢?”榮錦桓明明下了決斷,卻仍然問道。
“皇上聖明。”若芸輕聲道,她暗歎之餘只得承認,榮錦桓一面念及莫曉晨的喪子之痛未有重罰,一面又因她痛下毒手而給予她最大的懲處,既能殺雞儆猴,還能穩了莫御史,其實極為公正,她也想不出比這更妥當的法子。
才想著,迴廊盡頭便有光亮近,緊接著有不少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匆匆傳來。
“哎喲皇上!您可找煞老奴了!老奴當是您去哪宮娘娘那,不想是在此同賢妃娘娘說話呢!”常德提著盞大燈走在最前頭,瞧見榮錦桓便重重的鬆了口氣,可又見他渾身溼透、衣衫淌水,立刻驚叫起來,“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無礙,朕只是未帶傘才被淋溼,賢妃不過給朕送傘。”榮錦桓下巴輕點,草草的帶過,朝著慌張趕來的羽林衛揮手道,“莫要大驚小怪,都下去吧。”說著收回的手卻握成了拳、擱在下輕咳一聲。
“常公公,乾元宮應是準備了熱水,還請快些伺候皇上回去吧。”若芸忙朝常德吩咐。
常德喜出望外,忙道謝:“是!謝娘娘!”榮錦桓卻邁了半步,湊近她道:“既然你能找到如此多助益,朕,便等你好消息。”若芸一愣,卻見他遞過紙傘、狡黠一笑,掃去一身的陰霾後大踏步而去。
“娘娘,老奴告退。”常德衝她行禮,卻略有狐疑的嘀咕了句,“真奇怪,這乾元宮往這兒,可都有迴廊的,玉合殿的路還在修呢。”若芸猛的怔住,張望著那一排宮燈所去的地方,終於斷定榮錦桓本就是候在這裡、專程引起自己注意、問自己問題來的,不過好在他是真心有鬱結,也不枉她的一番舌,他說的好消息,看來是等她能提供確鑿證據,好讓他藉此徹底端了那蛇鼠一窩罷,要是不出所料,榮錦桓曾派暗衛盯梢的,也包括了洛大人。
只是他隻字未提他的帝王心意,也不再要求她留下為妃,倒是讓她大意外,若芸鬆懈之餘卻隱隱有不安縈繞在心間不去,又理不出到底為何,只得匆匆趕回朝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