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解散鋼七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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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在的時候我就開始看書,班長走了以後我更加看書,後來該走的不該走的都走了,我就有更多的時間看書了。我看的書完全是雜亂無章的,既然沒有機會去看世界,那就看書吧,什麼書都可以,軍事的,地理的,自然的,小說,詩歌,甚至劇本,一片蕪雜,往裡就是了,反正我自知我的知識普及度幾乎為零,加上死刻棺材板的記
,也許以後有時間印證。團裡的圖書館也很蕪雜,軍事倒是好好地分了科目,可我看生物類時看過一部叫《白鯨》的小說,而《李自成》是看歷史欄目的時候才看到的。管書的傢伙顯然不一定是愛看書的傢伙,這在軍隊一樣適用。
後來終於有機會被人取笑了,機步團來了一班軍訓的學生,有幾個讀書最多的,發現我居然也知道集體無意識和布匿戰爭,就很驚訝,調查到本團也有一個圖書館就很驚喜,於是我被笑話了,他們告訴我,這本不能算圖書館,藏書只有幾千,索引
本沒有,排列一塌糊塗,最要命的是沒有一本書不落伍的,可以送到災區去了。他們說得非常對。我相信這裡的絕大部分書是他們爛
於心的,可我想:也許《白鯨》和《李自成》這兩部書他們沒有看過,他們說太老了,不屑於看。我並不認為那兩部書有多好,我的鑑賞水平也實在是不高,直至昨天為止,我看《東方》一書中一個很老套的情節,還看得兩眼發
,書像人一樣也會老嗎?就算是,老人不是會告訴你更多東西嗎?我知道我的圖書館最後肯定成了他們善意的笑話,因為走的時候他們說要給我的圖書館捐贈一批圖書,儘管沒有了下文。我知道我所在的這個團,還有很多人像我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堪稱亂七八糟地在讀所謂圖書館裡的書,因為書很貴,不是窮士兵買的東西,在有限的軍費開支裡,我們只能利用。現在我所在的部隊已經有圖書館了,更方便的是索
把整批的書當了下來,放在局域網裡,要看自己調就是了,算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資源。我知道我們仍然會被笑話,因為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現在的人們在讀些什麼。團長在軍訓學生走後說了一句話:他們永遠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這句話做什麼理解都可以的。我被笑話後很認真地在
記本上記下這麼幾句,我知道,這也是一個落伍的行為。
書是要讀的,翻開書,書才有了生命,子是要過的,歲月踩上了腳印才算
而不逝。
我被取笑過無數次,但這次讓我最不習慣,我有點…急了。
二級士官許三多回連隊不久,成才就辦手續調去紅三連任班副去了。他做了鋼七連第一個跳槽的兵。
臨走時,成才打開揹包,裡邊有三條煙,分別是塔山、紅河和大建設,成才將那條塔山扔在了桌上。
給大家的。他說。但誰都沒有反應。成才也不期待什麼反應,許三多幫他拿了行李就出門去了。到門口時成才回身敬禮,所有人中,只有班長面無表情地給他還禮。許三多跟在成才身後穿過
場,
場上沒有一個兵,但幾乎所有的兵都在班宿舍裡看著,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叛徒。成才咬著牙默默地走著,許三多陪著他。走著走著,一隻手不由得搭在了成才肩上。對軍人來說,這是違規的。但許三多覺得,這時的成才需要他這樣。離開是很簡單的,拎起
常用品,前往百米外的另一個宿舍即可,可這完全改變了一種生活,成才這位前狙擊手到了三連後,將發揮他在文體方面的才能,許三多想起成才問過他,做狙擊手好還是轉志願兵好,現在他自己選擇了後者。
紅三連這邊,倒是十分的活躍。指導員親自把成才進宿舍裡。
他說這個連現在正是大換血的時候,以後你就是骨幹了!就你在七連的表現我們是絕對信得過的,過兩月師裡田徑賽還指著你一手呢!他說許三多,你也回來吧,你原來就是咱們連的,你跟成才不是老鄉嗎?你們倆要聯手,成才的短跑,你的長跑,咱們連就把全師給震啦!
成才馬上攔住了指導員的話,他說,他是鋼七連最好的兵,他不會來這的。許三多卻在一旁沉默著,看著成才一件一件地擺著自己的東西,看看擺得差不多了便扯了扯成才,說:成才,我先回去啦。成才默默地點點頭,說許三多,你以後要常來看我。許三多忽然發現成才的眼裡盡是寂寞,他知道,成才其實不想離開七連。成才說:許三多,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我在連裡了那麼些人,最後只有你一個人來送我。許三多不知道怎麼安
他,他說:他們不像你想的那樣的。往回走的時候,正碰著史今出來找他。史今說許三多,正找你呢,團裡命令,讓你明天去師部做夜間
擊示範。許三多想也不想,就問那咱們什麼時候走?史今說我不去,就你一個。這個回答讓許三多愣了好久,半天才問去多久?史今說一個月。許三多的眼睛馬上就大了,他說那我不去。史今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說這由你說去和不去嗎?許三多說:可我的夜間
擊是你教的呀!史今知道他的意思,只好拿出班長的口氣,他說我不去自然有不讓我去的理由。當兵的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這個道理許三多也懂,就挨著班長一起往宿舍走。走在路上的時候,史今有些
慨,他說許三多,你今天做得很不錯。班長的話有點突然,許三多一時聽不懂,他說什麼?史今說,最後到了他走的時候,總得有個人送送他。你很寬容,當兵做人這都是個很重要的東西。許三多明白了,怔了一會。往前走是七連,回過頭是三連。許三多覺得自己明白了成才了。他
裡憋著氣力,可面對世界卻無能為力,於是,他突然大聲地吼道:他沒到最後!他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許三多是從來都沒對史今大過嗓門的,史今突然地就愣在了那裡。對不起,是我錯了,他當然沒到最後。史今意識到了什麼,對許三多說道。史今的態度令許三多一下子回過神來,他連忙搶過話兒。我錯了,班長,我不該對你吼。我知道你難受。史今說。許三多說:他搶不到第一,他是被我
走的。許三多的臉顯得有些沮喪。史今便說:怎麼能這麼說呢?可許三多說:是這樣的。我笨,我總是怕把事情做不好,可我現在想,我幹嗎要把事情做這麼好呢?機會這個詞,我現在明白了,機會是很少的呀!許三多說著都快要哭出來了。史今知道再說什麼這時都是多餘的,便不再說了。許三多並沒打算違抗命令,尤其是史今傳達的命令。他坐上一輛軍用越野車,就報到去了。越野車的前邊,是師部參謀,正翻看著許三多的材料。但他有點不可理解,他問許三多:你兩次集團軍比武冠亞軍,一次軍區比賽獲得名次,你怎麼還會是個列兵呢?
許三多不做回答。他正看著車後的團部大門口,他看到他的班長史今正站在那裡不停地對他揮手。
許三多走的時候,團長正在參加一個由更多高層舉行的會議,師長在談一個議題,說我軍正在掀起一場觸及筋骨的改革,曾經是從游擊戰模式轉入裝甲化集團化的正規模式,這是個拿來主義。現在是從拿來主義轉為真正適合我國國情的作戰模式,這牽涉到編制。而那場不公平的夏季演習就是試圖改變官兵作戰意識的一個部分。團長點頭說:我明白。這關係到很多部隊的存亡。師長說得斬釘截鐵,這份斬釘截鐵導致了一片沉默。沉默中,團長有些心煩地掃一眼眼前放著的打印材料:《全重裝部隊是否完全適合低烈度局部戰爭的需要》《傳統的偵察部隊是否能滿足c4i戰場的要求》對他來說每一個都是一個理而殘酷的問題。也就是說鋼七連要被解散,然後面對現代戰場新建一個裝備自行式光電設備的偵察連,連裡的士兵要求有相當的物理和化學底子。黑漆漆的山巒間閃現出一個微小的光靶。是許三多在示範
擊。立
、臥
、跪
、側身
、急速
,不管哪一種,對許三多來說,那隻像是一場雜技。看著一個個被打滅的遊動光靶,後邊的觀摩兵們讚賞不已。
轉眼間,許三多就這樣示範了一個月了。他把槍剛一放下,旁邊的軍官馬上伸出大拇指來。你怎麼練的?許三多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也是班長教出來的,我們班長說,夜間擊和白晝
擊其實區別不大,還是眼到手到,手到槍到,最重要是心到,如果等目標架到瞄準基線上再開始
擊,那個人則不該上戰場,而只能打五分錢一槍的氣球靶…聽他這話,靶場響起一片笑聲。笑聲打不斷許三多想說的話,他繼續地告訴他們:夜間
擊尤重
覺,打好夜間
擊的兵比打白晝
擊的兵耗彈好幾倍,可以說他是拿子彈喂出來的。夜霧和水汽會把點狀的燈光升發成一團,我們必須找好這個點和團的區別。數據很重要,那是個驗證,也是接收信息的一條捷徑,可對一個手裡拿槍的士兵來說,要有槍
,槍
像人生的很多事一樣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也是我們班長說的…又有光靶亮起,一陣齊
的聲音把許三多的說話打斷了。許三多要離開師部回七連那天,碰著了團長。團長是從師部指揮樓裡出來的,懷裡揣著個印著“機密”字樣的牛皮紙信封,心情有些沉重。那裡邊是軍區核批下來的訣議…一份有關“t師b團鋼七連改編事宜”的文件。團長說許三多,你教了一個月,表揚你的電話我接了三個。許三多撓撓頭,他說是他們願意學。然後問團長,您怎麼在這?團長說我來師部開會。許三多說:我那點經驗早就教完了,明天我就搭班車回去!團長說不用了。他說我已跟師部打招呼了,今天就順便把你一車帶回去。許三多說那不好吧?團長說路上
長的,我還想有個人說話呢。
許三多這才樂了。他說那您等我一分鐘!說完撒開腿就跑。團長剛點上煙,許三多提著行李已經回到了團長面前。他早就準備好了。路上,團長問他:許三多,你在鋼七連呆得怎麼樣?許三多說好。團長說知道你
好,每季度都拔了旗回來。我是問你怎麼個好法?許三多想了想:跟家一個樣。團長呵了一聲,停了一會接著問:…如果沒了呢?許三多不理解團長說的什麼,他說怎麼會沒了呢?團長說我是打個比方,我是說如果沒了呢?許三多的臉
這下認真了起來,半天沒有響聲。…行了行了,你別想了,我就是打個比方。團長嘆了口氣,但心情十分沉重。過了一會,又
不住對許三多說:許三多,我跟你說吧,我還沒當團長那會吧,整天就盼著換新型坦克,現在我這團長也幹了一陣啦,我就開始有點怕換那新型坦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許三多搖搖頭。團長接著說:因為老坦克是四人乘員組,新坦克是自動裝彈的,三人乘員組,那就是說,每四個人中間就得走一個人。我想不出那些被遣走的兵是什麼心情。…你送過兵嗎?
許三多說我送過我們班長。…老班長。哭了嗎?沒有。我過二十了,不哭。團長哎了一聲:你真是還小啊。團長懷著十分沉重的心事,但一時又不能告訴許三多。那就是他手裡拿著的“機密”團長在團部大院下車後,司機沒事便與許三多搭訕了起來,他說團長還真是很看得起你啊!也是,每季度都是拔旗大將,不折不扣的尖子。許三多說:我不是什麼尖子。司機以為許三多是害羞,便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呢?我要是下連隊,一門心思就做尖子。
許三多看著回去的路並不遠,便跟司機說:離連裡沒幾步,我自己走過去吧。司機卻說那不行,團長說了送到連門口的。你不願意聽,我不叫就行了。司機說著就發動起了汽車,慢慢地往前開去。尖子…不,許三多,我跟你們班長是同鄉來的。河北定縣?河北定縣。對了,他走了沒有?走?上哪?許三多摸不到頭腦。復員啊,命令一星期前就下來了,他跟我說的…話聲沒落,車門砰地響了一聲,許三多從行駛的車上跳了下去,手裡拎著行李就飛跑而去。
司機頓時目瞪口呆,差點跟面而來的坦克撞在一起。
許三多衝進宿舍時幾乎撞在高城的身上,看見高城身後的史今和伍六一,這才眉開眼笑了。
報告連長!報告班長!高城掃了許三多一眼:你在搞什麼?許三多憨憨地笑了,他說他們嚇唬我!連長,他們說班長要走,還真嚇著我了,怎麼可能…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他許三多不是傻子,他看得出高城的表情,也看得見伍六一幫史今拎著的包,那本就是個正要出門的樣子。許三多看著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自己的上鋪,那是史今的
,現在就剩了光板了。許三多慌了手腳了:…幹什麼?
…
班長,不是說三班搞好了就給你提幹嗎?連長,三班搞得不好嗎?三班是不是最好的?你還要什麼?錦旗,我拿回來!訓練,我們能抓上去!高城說你在說什麼?這提幹的話誰跟你說的?史今悽然一笑,他說我說的,我騙他的。這孩子心眼實在,我跟他說三班搞好了就提幹,提幹,就不走了。許三多有點蒙了,他退了兩步,他從沒想過那是一個謊。史今對他苦笑著:許三多,我不對,再說你那時候…還是個孩子。高城明白過來了,他說許三多,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那麼玩命地練啦,這官司我以後再跟你打,現在先…高城想擺脫許三多,帶史今離開。許三多不幹,他攔住門口,拼命地喊道:你還讓我怎麼樣?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是班長教的!我不知道什麼榮譽、團隊神、機步協同、擒拿捕俘!全是班長教的!我就是個傻瓜!就會拖後腿,丟人現眼!你還讓班長怎麼樣?你還要三班怎麼樣?你要不要錦旗?我去給你扛回來!就這個季度,集團軍比武,我給你拿第一,我保證,你讓班長留下!高城讓許三多喊暈了,他需要緩一下。你是在跟我做買賣嗎?那我給你個實價!許三多,別看你現在扛旗奪帥是把好手!你是個尖子,給我四五個你這種尖子來換我這班長,我不換!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一塊呆了五年!我在這連當排長的時候,他就是我的兵!你這個新兵蛋子你懂嗎?我不是新兵蛋子。許三多臉紅脖子
的:我也不是尖子!行了行了,史今說。連長你別跟他暈了頭地吵。許三多你也別犯渾,退伍報告是我自己打的,連長也盡力了,可他就是個連長…我沒盡力!高城說。高城的話裡有氣。史今說,連長你別說氣話,你跟他新兵蛋子計較幹什麼?高城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說我沒跟他計較。許三多還是扯著嗓子:我不是新兵蛋子!史今拍拍許三多腦袋說:你當然不是新兵蛋子,可班長眼裡你總是有點…史今這句沒有說完,許三多幾乎要哭了。他說你明知道我好騙,你還騙我…史今說許三多,騙你是我不對,可你也不好,你都二十一啦,二十一歲的人哪還能盡把些想頭放在別人身上?你得為你自己活了呀,我說你得活個明白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你是個兵,很好的兵,不是個孩子了。鐵打的營盤
水的兵,這句話你沒體會吧?是啊,你還沒見過人走人留呢,這回體會到啦…許三多說我不要體會!史今只有硬起口氣了,他說許三多,對自己負責,你是個老兵!許三多說什麼老兵新兵,滾他個蛋的!反正今天你走不了!他回身就搶了伍六一手上的包,死死抱住,像頭髮怒的獅子。史今說你別傻了,我就是個班長,班長几年就要一換的,又不是你爹。可許三多躲閃著,就是不把行李還他。史今說你不要發傻,我不跟你動手,我真的不跟你動手。說著猛地就是一撲,要撲回自己的行李,但許三多早閃開了,史今什麼也沒有撲著。史今只好苦笑了,他說你看看,你還真快,真是不一樣了,把包給我。許三多就是不給。史今一點辦法也沒有。史今說好好好,包我不要了,反正就是幾件衣服。說著真的掉頭向門口走去,那意思明顯是真的要走了。許三多一看慌了,追上去大聲地喊道:班長,你別走!兩人於是又搶起了那一個行李包,誰也不肯放手。史今對這個死
子簡直有點絕望,他只有求救一旁的高城和伍六一:你們幫幫我!高城和伍六一在旁邊一直看得發愣,只好上來幫忙。三個對付一個,幾乎是將許三多的指頭一個一個地扳開。忽然,許三多失聲地哭泣了起來。高城和伍六一,還有史今,一時都怔住了。都不知道如何才好。史今的眼淚也呼地下來了。他只好拍了拍許三多:別哭了,你自己保重。然後提著行李走了。
又是車站。伍六一幫史今把那個彩包放在了列車的行李架上,一個兵五年生活也就是這點行裝了。高城將一
菸在嘴裡幹咬著,三人無語。許三多沒有上來,他一直地站在車下,目光裡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他不是來送你嗎?怎麼不上來?高城對史今說道。史今說:他生氣,我騙了他。高城說道:不成
,這個兵不成
。誰都知道,這話是有意說給許三多聽的。史今不覺又是一臉的苦笑,他說我是騙了他,騙得他
辛苦的,誰像他這樣都不是一朝一夕就練出來的。他比咱們強那麼一丁點,因為他吃的苦頭比咱們多三四倍。你不是為他好嗎?高城一貫地強硬著。史今搖頭說那也不是個理。六一,以後你對他好點。伍六一說他是被慣的!史今說他有潛力沒錯,你也別光把他當對手,他也是個孩子,沒經過什麼事。伍六一說那就給兩件事他擔著!史今說這就不是我管的啦,以後你們好好幹吧。
高城愣了一會,突然道:你怎麼趁著三班訓練這會走呢?他們回來會罵死我的。史今為難地說,你多擔當點吧。我怕人多了不住。高城想了想:對,還是清淨點好。有空來信。史今說會的。高城說得空來看看。史今又說一定。高城說得空我去看你。史今說我等著。六一,你也來信。伍六一點點頭,嗯哪了一聲。說完高城和伍六一就下車去了。列車開始行駛了,高城和伍六一追在車後大聲地嚷嚷著,聽見聽不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這麼一次情緒上的宣洩。許三多卻紋絲不動地木立著,看著車遠走。史今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對著許三多大聲地喊著什麼,許三多依然木木地看著,一點反應都沒有。車越走越遠,最後走沒了。高城和伍六一沉默著走了回來,看見許三多還在愣愣地看著車去的方向,伍六一說了一聲:許三多,回去啦!許三多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高城突然喊道:許三多,我命令你回去!許三多還是沒有反應,他依舊愣愣地站著,看著史今消失而去的方向。他今天是最不聽話的一個兵。高城和伍六一在車站外邊上車坐了好一會,還是沒有看到許三多的鬼影,高城氣得狠狠對方向盤砸了一拳。伍六一隻好對高城說:連長,你先回去吧。高城說:我再等會。伍六一說連裡還有事,你先回去吧。高城猶豫了一下,便吩咐伍六一:別動
。他是真難受。伍六一說我知道,我不動
。伍六一說著從車上下來,讓高城將車先開回去。
許三多還在站臺上孤魂野鬼似的站著,伍六一上去就揪住他的脖領,狠狠地往回拖。周圍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伍六一說:你今天痛快啦?讓我也痛快痛快!先甭說班長騙沒騙你,我就問你,你好了,班長提幹,這種鬼話你怎麼會信?你就那麼樂意被人哄?我現在就告訴你實話!第一是隻有一個的,你拿了別人就沒有這個機會。現在改革裁軍,是淘汰率驚人,稍走下坡路的兵都準備走人。班長沒有走下坡路,可咱們幾個王八蛋往上一頂,真是長江後
推前
啊,班長就顯得在走下坡路了!你拿名次爭先進,上邊就問了,這麼優秀的士兵怎麼還是個列兵啊?可三班有班長了呀!他這人又不爭不搶,一看不合適了就打退伍報告!上邊一看很好,光看成績沒什麼出
的嘛,軍齡也冒啦,批吧!許三多聽得似乎毫無反應,伍六一狠狠推了他一把,說:現在聽明白了嗎?班長是被你…不,是被咱們兩個
走的,記得跑越野嗎?你第一,我第二,班長第三,班長是被咱們兩個王八蛋
走的,現在我痛快完啦,你愛回去不回去就自己看著辦吧!伍六一又推了許三多一把,然後揚長而去。
已經很晚了,指導員洪興國偷偷往三班宿舍張望了一下,發現屋裡那幾個兵還是沉默著忙自己的事,不時有人往那空板上看一眼,又趕緊把目光挪開。許三多悄沒聲息地出現在洪興國的身後。洪興國轉身時嚇了一跳。許三多,把你的鋪搬到上鋪,這兩天有新兵要來!洪興國吩咐道:你暫任代理班長,命令明天就下…許三多,你已經是做班長的人了,不光在訓練上,在情
上也必須成
一點,懂嗎?好久,許三多才回答了一聲是。洪興國吩咐完就走了。但那張鋪板仍是空著的。許三多還是睡在他的下鋪。三班的士兵並沒有聽指導員的命令,一直保留著班長的鋪位。
兩天後,洪興國帶著一名年輕的士兵走了進來。三班的士兵們正在打掃內務。洪興國說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從電子戰營調來的馬小帥,學員兵,當然也是高材生。馬小帥,這是你們三班許班長。馬小帥馬上給許三多敬了一禮。許三多生硬地還了一禮,沉默一下,看看一旁的伍六一,吩咐道:伍班副,你給新同志代一下有關的內務情況。伍六一便對馬小帥說:這是你專用的儲物櫃,只允許放軍裝內衣和漱洗用具,和一些相關業的書籍,十一號掛鉤是你的,軍裝軍帽和武裝帶可以掛在上邊,我們要求不管型號大小,必須掛得一般齊,我們相信良好的內務是能夠鍛鍊軍人的素質…許三多在自己的鋪前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那空
板,將整個的被褥捧了上去。
馬小帥,你睡這張,我的下鋪。這對三班來說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於是史今在這個班的最後一點痕跡,也消失了。
許三多整理著那張鋪位,他並非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宿舍裡的其他人都僵硬地站著。團長在辦公室裡已經解開那封“機密”的卷宗,將裡邊的文件遞給參謀長。參謀長看著那份題為“t師b團鋼七連改編事宜”的文件說:這不是個簡單的化整為零,它是把一個光榮的連隊完全拆散,我們拆的可是鋼七連活著的兵!雖然消息還沒有公開,但一些人事上的調整已經在進行著。團長無奈地嘆口氣,倒像委屈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這對許三多來說,史班長只是鋼七連走的第一個人,往下,嚴格的篩選將開始,七連的每個人都面臨著改編的生存危機。
幾天後的靶場上,七連正在打活動靶,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有幾個團部參謀拿著本在身後記錄。人人都格外地抖擻神,經常出現幾支步槍同時打得一個活動靶四分五裂的情況。
槍聲漸漸稀落下來,只剩下伍六一和許三多兩個人在擊了,眾人都看著,因為看這兩人的
擊,是一種享受,似乎他們和子彈有一種默契。忽然,許三多停止了
擊。甘小寧說怎麼啦?許三多搖搖頭,什麼也沒說。他留伍六一一個人在那裡進行步槍獨奏。許三多從停放的步戰車中間走過,發現白鐵軍和新來的學員兵馬小帥在說著什麼,問道:這是聊天的地方嗎?馬小帥嚷了聲是就跑開了,他知道許三多是個不太注重這類小節的人,而白鐵軍則更是過分。他說哎喲,許班代,俺們這廂有禮啦!許三多不吃這套:代理班長就代理班長,什麼叫班代啊?俺們看著你長大的,這班代是老兵專用詞組。好好,老兵大哥,你有話請說。班代大人請過來,我這有絕密內參。什麼內參?白鐵軍看著遠處那幾個參謀在
換著意見,說:知道為什麼他們天天跟著咱們嗎?評估。為什麼要評估呢?我們是一線部隊,做個評估不是很正常的嗎?白鐵軍故作神秘,早就是慣常表情了。他說我告訴你深層的含義,鋼七連要改編啦!
許三多說這就是你的絕密內參?上星期我就聽過了,誰會信這種謠言?白鐵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許三多說瞪我幹什麼?白鐵軍說班代,你真是塊做班長的好料子,馬上就知道維護軍心是第一重要的。許三多說什麼意思?白鐵軍說你知道這回是真的,要不你打靶的時候為什麼要讓著伍班副?許三多說我競技狀態不好。白鐵軍說你知道連裡團裡這有意無意搞的每一次測試,都關係到這個人以後能不能在部隊裡呆下去,所以你讓他。
許三多說沒有。白鐵軍說我還有幾月就復員了,這改編的事跟我沒多大關係。不過班代…
許三多說:是班長!班長就班長,白鐵軍說我們看著你著急啊,七連的兵都太好鬥了,你這號的人是沒有的,所以我必須提醒你,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如果說白鐵軍從來就不習慣太誠懇的話,那他這次是誠懇的,甚至帶點憐憫。許三多覺得很悉,打他的孬兵時代過去後,已經很少人用這種眼光看他了。他終於嘆了口氣,知道太大的事情總是瞞不過去的,於是說道:不管怎麼樣,改編這事眼下還只算
言蜚語。
評估完畢,許三多和伍六一在戰車後門邊看著最後一名士兵上車。按慣例,隨後是班副上車,班長最後。伍六一卻沒動窩,許三多看他一眼,他的眼睛告訴他,你上。伍六一卻說:今兒不算。許三多知道他說什麼,說:那什麼算?伍六一說:回去比別的,比出來什麼什麼才算。不等許三多回答,伍六一自己上車去了。伍六一回營就上三連食堂去揭鍋。他揭的是灶上的大鐵鍋,然後叫人把鍋抬到門口,對著許三多說:這個是單兵攜行具中最難背的傢伙。司務長一看嚇壞了:背這個跑呀?你幹嗎不背步戰車跑?伍六一要玩真的了。一頂軍帽握在甘小寧手上,他一聲發令,軍帽落地。許三多和伍六一兩人,一人背一口鍋,手上兩箱機槍彈,就飛了出去。誰都知道那樣跑起來有多彆扭,背上一口直徑一米多的鍋,手還沒法扶。每一步,鐵鍋沿都在兩人上重重打磨著。兩人那簡直是自
。許三多很快就習慣了。從班長走後,伍六一對他就沒過好臉,一直玩命地比,比一切,
重的細巧的,文的武的,比拿手的和不拿手的。從背上的劇痛中,許三多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其實班長走了,最難受的並非是他。
所以,最後先達到終點的,還是伍六一。可伍六一發現了問題,他說不算。許三多說你要怎樣才算?伍六一還是那一句:比出來才算。兩人接著又比起了俯臥撐。記數的是甘小寧和白鐵軍。一群士兵在旁邊吶喊著助威。
最後輸的還是許三多。許三多從一開始就一直輸,玩命地輸,這讓伍六一更加生氣了,他把這種容讓當作一種蔑視。事實不是,事實是許三多不想再搶走別人的機會,有了這種念頭的人本沒有力氣。白鐵軍著急了,他說:班代,你起來呀!許三多不動彈。伍六一又撐著多做了一個,最後在戰士們的嘆息聲中整個人砸了下來。兩個人就這樣躺到了
上去了。一個在
上趴著,一個在
上側著。外邊的
場上,高城突然集合連隊,
上的兩人,你瞪我,我瞪你,誰也動不了。
列隊進宿舍,一排先進行參觀。高城命令道。兩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誰也沒有做聲。門開了,一個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隊而進,默默的,像是追悼會似的。高城說話了:成縱列隊形,向右轉,立正,稍息。現在看好了,就是這兩位,今兒下午超負荷跑了五千米,兩人又比著做了兩百多個俯臥撐,現在算是消停了,趴窩了。兩位,別不好意思,把衣服起來。兩人不情不願地
起衣服,兩張磨破的背上全打著繃帶。同志們有什麼
想啊?伍六一嘴裡卻還哼哼地說:爬了起來就又是一條好漢。高城憤怒了:你爬得起來的時候再做檢討吧。白鐵軍,你們同班,又是幫兇,你發個言吧?
白鐵軍的嘴裡剛剛說了一句班代,後邊就沒詞了。說話呀!高城命令道。班長和班副這種敢練敢比敢拼的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白鐵軍大聲回答道。高城哼了一聲:學習是吧?好,你現在就學,兩百個俯臥撐。白鐵軍頓時慌了,說:報告連長,我不是尖子,撐死五十個。一百個!白鐵軍二話不說,就在地上做起了俯臥撐。高城轉身把眼光落在甘小寧的身上:你的態度呢?甘小寧撓撓頭:我能做一百個,我做一百五十吧。兩百個!甘小寧沒說什麼,趴在白鐵軍身邊也做了起來。這時,高城忽然不生氣了。他的嘴角出現了一點笑意。隨後是二排進來。洪興國有點擔心,悄悄地對高城說連長,有個意思就行了。高城說不行,這種歪風
氣,我怕他們至死方休。
這天吃飯的時候,許三多碰見了成才。他發現成才的眼神裡比自己更加落寞。軍地的餐廳,說是吃飯,實則是喝酒。那一餐兩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成才的身子都有些晃了,成才又一口氣拎來四瓶啤酒。許三多說喝了。可成才說:我想喝。許三多說你還得回紅三連呢。紅三連?這時,成才突然說:許三多,我想回鋼七連。許三多強打著神,他現在實在沒有鼓勵別人的力氣:我知道你不想走,可…到哪都得好好幹啊,成才,這才是你嘛!成才說你不知道!我不好好幹,我累了!許三多說你受什麼委屈了?成才說:我轉志願兵了。一級士官。許三多樂了:這不是
好的嗎!成才,我還是列兵你就是士官了,你看你什麼事情都走在我前面。成才卻說我不高興。可許三多還是忍不住樂,他說好好,你不高興。想了想說:得慶祝一下吧,怎麼慶祝呢?士官同志,我不愛喝酒,我給你敬個禮吧!真的就給成才敬了一個禮,可許三多的手還沒有放下,成才的嘴就一扁一扁地要哭起來了。
他說許三多,連你也取笑我了?許三多說我沒有,我怎麼會取笑你呢?這不是個好事嗎?成才,我知道你其實就想在七連幹狙擊手,可你去了三連,不就為做了士官好認認真真做自己的事嗎?現在做成了,不是個好事嗎?成才說我轉了志願兵,升了士官,做了班長,可是許三多,你知道我去哪個班嗎?
哪個班?你來的地方。我來的地方?你從哪來的你不知道啊?下榕樹鄉?不可能哪,咱那沒部隊呀。成才憤怒了:你是從五班來的你知道嗎?荒漠裡,油管邊,舅舅不痛,姥姥不愛…
紅三連五班?!許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成才又氣了:你笑什麼?你覺得我很好笑?許三多說我是覺得真巧。
成才說對你來說是巧吧,可對我來說它是落後兵的療養院,是所有班長的墳墓!許三多想了想,說: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樣。成才說你看看我這個圈子繞的啊,好像做夢一樣,七連的人都被我得罪了,三連我也沒朋友…許三多還是對成才說:五班真的好的,老魏、薛林、李夢,他們都是不錯的人。
成才說好你怎麼不去?還說李夢,就是這個李夢,好好的班長不幹了,非得去團部做公務員!我就是去頂他的缺!許三多一聽,真的驚訝了,他說李夢去團部啦?成才說我說我的事,你管他幹什麼?聽說管團報的幹事特賞識他,說他文章寫得好,在雜誌上發表過小說。李夢的小說發啦?許三多不覺又是開心地笑了。成才卻說當兵的寫什麼小說呢?他能在八百米外打滅一個燈泡嗎?他能在臭水溝裡一趴一天等一個目標嗎?他就是不務正業!成才看著許三多苦笑的臉,忽然間很沮喪。他說許三多,你為什麼不說說我?許三多說:說你什麼?成才說:你可以罵我,說我機關算盡太聰明什麼的。我的機心也很重,我這幾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樣踏實就好了,我就還在七連,除了我的狙擊步槍什麼都不想。
一聽成才留戀七連,許三多的心忽然就緊了。許三多真想把情況告訴成才,可話到嘴邊,又閉上了。轉身,許三多就到團部團報編輯室找李夢去了。一進門,就被張幹事認出來了,他說你就是我畫過的那個兵!許三多說您還記得我呀?張幹事一下就得意了,他說那可是拿了全軍獎的畫兒。有什麼事?
許三多說請問李夢在嗎?張幹事說對了,他是你的戰友,你來看你的戰友?許三多說對,如果有什麼不方便…張幹事說方便方便!而且我正在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許三多愣了:等我這樣的人?張幹事說對。我正寫一篇關於戰友情的徵文。我實在應該去體會一下戰士們樸實的情,可我還得參加這個,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啊。許三多看看他手上拿的那印,不知道那是什麼。張幹事告訴他,那是篆刻,一種古老而高雅的藝術。許三多就說您懂得真多。可張幹事竟然嘆氣,他說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懂得少一點,這樣我可以拿出真正專心的作品。許三多不由又是一愣。張幹事說我現在要採訪你了,先談談你的戰友吧。許三多以為他說的是李夢,便問道:他去哪兒啦?張幹事說他一會就回來。然後問許三多:戰友這個詞能在你心裡喚起一種神聖的
情嗎?許三多好像聽不懂他說的神聖。張幹事只好啟發了,他說就是
動得不行,一想起來就想哭什麼的?許三多卻告訴他:我們連長不喜歡我們哭,我們是鋼七連,打仗的部隊…一說到鋼七連,許三多就說不下去了,他為鋼七連
到難受。不要壓制自己的
情,好好想一想。壓制?沒有啊,我們班長也說了,當兵的時候不要想太多,脫了軍裝回家能想一輩子。張幹事不滿意,他總要套出一點什麼來,他說這麼說吧,一種超越一切的情
,一種炮彈炸過來時撲在他人身上的那種衝動什麼的。許三多說那得等打仗時才知道。張幹事顯然很失望了,他說你是有思想的啊!可許三多說可我真沒想,對不起。
張幹事只好低頭繼續砸他的印。許三多看著有點好奇,又問,您這是在幹什麼?張幹事說:我要在這方印上造出歷盡滄桑的效果,看見這裂痕沒?這代表歲月的年輪。許三多聽不懂:歲月也能造出來呀?張幹事只好抬頭瞪了他一眼。許三多笑笑的,說,我是說您真行。兩人一時就有點僵了,幸好李夢進來,把一塑料袋土豆放在桌上,嘴裡說:看,菜給您買回來啦,這可是新土豆。他原來是替張幹事買菜去了。這李夢真會。
說完,李夢發現了許三多,於是大喊了一聲,把許三多給抱住了。李夢真是發表了小說了,那小說叫《荒原上的老馬》。許三多看著李夢給他看的那本雜誌,問,是我們那老馬嗎?李夢面有得,說不成體統,但是有紀念意義。一個愛情故事。許三多說是老馬臨走時說的那事?他和牧羊姑娘什麼的?是。李夢想起有點難堪把書拿過來合上:我已經修改過了,比原來好很多了。許三多說:可你寫的事情是
本沒有發生過的呀!那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已經走了。李夢說許三多你還是這麼死
,這是小說又不是散文!
可許三多說:老馬知道了會不高興的。李夢說他會高興的,不是每個人都能被寫進小說的。
許三多的眼神裡卻充滿否定。他忽然問:薛林和老魏呢?李夢說薛林還在五班,可老魏兩月前復員走了。許三多腦裡好像有點嗡嗡地響,他說那為什麼不告訴我?李夢說我們尋思你忙的,全團掛號的尖子嘛。許三多默然了一會,真的有點傷心,他說你們每個人走的時候,我都想送。我們是一個班的。李夢說我不會走的,許三多,我以後就在團部了,以後你那邊有什麼先進事蹟要先告訴我,我是軍報的特約通訊員。以後你抓事蹟我寫稿,咱們倆一塊風光。我們那沒什麼先進事蹟。沒有事蹟可以挖掘一些有亮點的語言嘛!比如說現在不盡鬧改編嗎?
些別看人走心不涼,回家建設為國防什麼的…許三多不想聽下去了,他說李夢,我回連隊了。說完轉身就走。李夢看著走去的許三多,臉上終於
出些不滿的表情,他覺得有些悻悻的。張幹事卻終於把那塊印砸好了,他如釋重負地放在桌上,然後去檢查李夢買回的土豆。一邊看一邊說:小李子,你這戰友可不咋的…這土豆也不咋的嘛。李夢說挑土豆我可有一套,您聽我的錯不了…戰友嘛,他怎麼的我都不在乎,這麼高尚的
情,哪能計較什麼回報呢?
張幹事忽然就扔了手裡的土豆,他說:這話對了小李子,你再給我來這麼兩句。李夢一下就神了,他說:戰友好像身上長出的一條胳臂,一塊長了三年,一下沒了是怎麼著也受不了…張幹事找了一張紙便狂記了起來,嘴裡說:接著說,接著說。李夢說:戰友絕對不會成為往事,因為我們都是一塊兒成長的…接著說接著說,我瞧這篇文章要出來了。小李子,這文章咱們倆一塊署名,
不好得獎!李夢備受鼓勵了,他說戰友是最男人的
情,因為我們都是想著共一個壕溝的;戰友是最無私的,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整體,他死了,我就死了一部分,他走了,我就走了一部分。如果我戰死了,我最擔心的是我的戰友,因為我知道他被切掉了一條膀臂;如果我走了,我最掛念的是我的戰友,因為我太希望他比我在的時候活得更好…七連的會議室裡,參謀長和幾名軍官都在等著高城和洪興國兩人的到來。參謀長讓他們坐下。高城不坐,他說我站著舒服!請團首長指示!高城的說話和眼神都像帶著刀子,參謀長暗暗嘆了口氣,說:沒有什麼指示,命令已經下達了,就在桌上。高城徑直地邁向桌邊,翻開了那本薄薄的名冊,上邊寫著:《t師b團第七裝甲偵察連編制改革計劃:首期人員分配名單》。第一個躍入眼簾的名字便是指導員洪興國,改任c團九連指導員。下一個是三班的老兵白鐵軍,役期將滿,提前復員。高城一張一張地翻著,心在一點一點地透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