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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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謝平果然很穩靜,詢問了各連隊青年的情況。大家都覺得有必要找個適中的地點,把各連的骨於找來聚一聚。各青年班的骨幹隊伍八個月來已經發生相當大的分化。原來在上海時認定的骨幹,一多半雖然表現仍然不錯;但有一部分,由於各種原因,變消沉了。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新的骨幹。其中有些表現確實出。不僅自己乾得很好,還能團結夥伴。大家建議,應該把這兩部分人都找來。哪怕只是見見面,也能鼓勁。碰頭的時間和地點,便委託謝平確定。為了鄭重起見,大家還舉了下手,表示全權委託。
謝平往上九里十二隊去的時候,秦嘉送了他一陣。剛才夥伴們一致舉手時,兩人都受了動。
送出半里地,謝平執意不肯再讓秦嘉往前送了。秦嘉握住謝平的手,叮囑道:“千萬沉住氣。阿屠病倒了。上海青年中的黨員,只剩你我兩個了…”謝平握住秦嘉瘦弱細長冰涼的手,心裡一陣顫動。他想說句什麼,但覺著自己眼眶裡癢癢的,有股熱熱的澀澀的東西往外湧,便趕緊鬆開秦嘉的手,車轉身,揹著行李捲,大步星地走了。
路面泥濘。林帶都遲得很遠。渠岸向陽的一面存不住雪,便溼沓沓出士的本,在天的藍和曠野的白中間拉出一條焦黃的直線。謝平就在這條直線上走,像一個動的黑點。渠幫上栽著一行高大的旱柳。那是張扁平的網。
十二隊的環境沒有良種試驗站恁些心經營的人工味兒。給人的覺,似乎它之所以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純屬偶然,好像地震的裂縫裡突然咕嘟出來的一個泉眼。既冒水,還冒沙。白楊樹稀稀落落。樹上結滿了一黑坨一黑坨鳥窩。本沒經過規劃的條田,還以“原始”的狀態呈現著:高低不平。彎彎扭扭。夾在一些高包和鹼包的中間。但真要能把它們混同起來,構成一個整體,從心底加以認可,你會覺得它們競也顯得那般的遼闊、拙。曠達而又質樸、執著。它能把天拽得很低很低,讓漫步在這達的人產生恁些無聊的遐想和可愛的念。
到十二隊沒幾天,郎亞娟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場部。他問她什麼事。她淡淡地笑道:“叫你回場部還不好?多問啥呀。”那語氣腔調越發像老白。
謝平真不想走。十二隊的隊長指導員真把他當回子事,什麼事都跟他商量。他覺得真要半年待下去,他準能學會怎麼當隊長指導員。他要悉心剖析一個基層連隊。這在試驗站時還做不到。沒法得到必要的超脫。現在呢,他有時間了。他每天都記什二隊一得錄——蹲點札記》。上午跟隊長下地轉。下午的時間便全歸自己。晚上幫指導員處理雜事,跟隊長研究勞力調派。最難為情是處理男女關係。指導員審問,他給做記錄。誰先動手。怎麼解的扣子。脫了幾個褲腿…問得那麼細。謝平不敢抬頭。他問指導員,有必要問那麼細嗎?指導員搖著頭,嘆氣道:“這幫子都滑著呢!要由著他們自己,女的一老說是強xx,男的一老說是通姦。不問細了,這案沒法斷,那些貨還會扒你頭上來做窩!咋辦?!”學問啊!到處都是學問。到清早,不等天亮,他趕緊起,裹著棉襖,挾起個茶缸。一溜小跑,衝進牛房擠間,那裡黑咕隆略,溼溫暖,充滿著牛糞爛草氣味,等待第一桶剛擠出的xx子…聽黑白花牛雄壯、低沉。威嚴的吼叫;聽那牛從碩大的粉紅頭裡,有節奏地噴到木桶桶壁上。他真不願意走…但緊接著,秦嘉也打來了電話。催他立即按郎亞娟的通知辦,即速返回場部。說幹訓班全體上海青年也奉調到場部集中了,還從各青年班調了人。
“到底什麼事嘛!”謝平急得直跳腳。
“電話裡不便說。”
“試驗站青年班有誰去場部?”
“計鎮華。”
“就他一個?”
“別問了。動身吧。把行李扛上。這段時間你回不了十二隊了。”秦嘉說道。謝平到場部,天麻麻黑。
情況是這樣的:上海要來問團,場部組班子籌備接待工作。此事由政治處牽頭,籌備領導小組組長是政治處主任。陳助理員是領導小組副組長兼接待辦公室主任。這些,大家都沒意見。問題出在接待辦公室副主任的人選上。陳助理員宣佈的是郎亞娟。大夥炸鍋了。大家覺得這副主任怎麼也得從謝平和秦嘉兩人裡出。郎亞娟是抬花能手,不簡單。這一點,大家佩服。但這次是接待上海親人。要能代表全場四千七百九十五個上海青年,去反映大家的意見、心願。郎亞娟一到農場就不理大夥,只顧自己過“三關”
“你們要提拔她當什麼官,我們不管。也管不著。可是要由她代表我們接待上海來的親人,那我們就得提幾錢意見了。‘”大夥嚷嚷。準備找政委。攢足了勁兒,只等謝平回來表態。還有件事:辦公室下設了三個組。
一組管材料。二組管宣傳。三組管總務。一組組長由郎亞娟兼。二組組長秦嘉。最微妙的是三組的人事安排。組長計鎮華,副組長謝平。
“這不是明擺的在難為人!”計鎮華叫道。
臨時奉調來場部的青年一律住禮堂後臺左右兩側的化妝間。水泥地上鋪麥草。秦嘉、計鎮華在路口接著謝平,沒讓他到機關去,直接把他帶進禮堂。大約近三十個夥伴在禮堂裡等著他。
禮堂裡空空,迴音很響,光線也很暗。舞臺上尤其暗。空氣裡飄浮著過多的塵粒,讓人到幹嗆。
謝平在路上悄悄問過秦嘉:“你什麼態度?大家不是也想推舉你當副主任嗎!”‘都在等你回來拿大主意。別往我這頭推。
“秦嘉只管朝前走,不肯多說。鼻尖凍得鐵青。
上了舞臺,氣氛也還是有點沉悶。秦嘉到那幾個女生中間坐去了。鎮華到側幕條裡揀來兩塊紅磚,扔給謝平一塊。兩人墊著它,盤腿在臺口臉衝著大夥坐了下來。謝平笑道:“就等著我回來,到政委跟著,跟郎亞娟去爭那個副主任?”有幾個人說:“只要你表個態,政委,我們自會去找。”謝平沉了一會兒,說:“我想不出這個‘副主任’究竟有多麼重要…·”
“你說的!”又有幾個人七高八低地喊道“她當了那個副主任,她就可以按她的意思向問團彙報了。”
“我過去一點不曉得彙報的厲害。呵,現在才曉得,你可不能小看了它…現在我一看見有人朝隊部跑,心就怦怦跳…”有個女生在黑暗中悄悄跟誰說道。
“我說點反對意見。不過,你們別說我是得了那個蛋的組長的烏紗帽,才說這個反對意見的。!組長算個鳥!”鎮華紅紅臉說道。滿嘴“葷腥”
“嗨,組長沒大小,氣死光佬!”有人笑謔道。
“計鎮華,你嘴裡放乾淨些。這裡不光你們這些臭光頭呢!”秦嘉惱惱地說道,“不學老職工好的,盡學這些!沒出息!”男生們全笑了。
“好,改正。不說‘’了…”鎮華臉又紅紅。男生們大笑起來。女生也笑了。
“別笑別笑。開會呢!”鎮華嚴肅了。
“我看還是別去爭那個副主任,一,爭是爭不來的,爭也白爭。二,爭副主任,顯得我們這一幫官癮多大,讓領導對謝平印象更差。三,彙報怕啥?她彙報她的,我們彙報我們的。我不相信問團只聽她一個,不聽咱四千。”謝平聽了真是喜出望外:“鎮華,你口才還真行!我看應該讓你去當這個副主任。!”
“謝平,你也不三不四!今天你們怎麼了?是不是都要拿草紙來擦擦你們的嘴?”秦嘉來真格的了。
大夥又笑了。但笑聲有控制得多了。
‘我補充鎮華一點…“秦嘉把短髮掖到耳廓後邊,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還要正確對待郎亞娟。她有那麼壞嗎?我們不要太主觀,太形而上學。一個半月,天天拾一百斤棉花。我做不到,在座諸位仁兄,你們怎麼樣?不服氣去試試。這兒是農場,誰活兒幹得好,理應受尊重。我們得有這個觀念。我們跟她計較什麼?我們得支持她工作。說一千道一萬,她總還是我們中的一個嘛。我們都是自覺自願到這兒來的…““郎亞娟是謝平動員來的…”不知誰,故意補了這一句,又引起一番鬨堂大笑。
“二!”謝平聽出是他一個街道里的一個青年,便厲聲呵斥。
“爭嗎不要去爭,意見嗎還是要去提兩錢的!”一個青年聲氣地冒一句。
“我看這個建議可以考慮。”秦嘉馬上表示附議,並伸直細長的脖梗,用很明亮的眼神光來回掃視大夥,徵詢。
沒人反對。
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