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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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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位黃之源站在小黑板前。她,坐在沙發上,那麼恭敬。頂真地看著他。小黑板上畫了個測定磁力線方向的右手定則示意圖。他在給她講初三的物理。原來是這樣。

他推開門去。出兩本剛買的書,撂在齊景芳面前的茶几上,便出了房間,連門都沒關。他真想把書撂到齊景芳臉上。

謝平剛走到月門前,齊景芳穿著大衣,追了出來。

“謝平,你聽我說…”她息。

謝平沒停,也沒聽,照直朝機關走去。過了大食堂,走到籃球場跟前了,齊景芳一把拉住謝平,跺著腳說:“就是該死罪,你也得讓我上個狀子,說幾句吧!”謝平說:“別耽誤你功課,誰教都一樣。人家是科長。還在等你呢…,,齊景芳快急出眼淚了:”你到底讓不讓我說話?

“謝平說:“還說啥?”齊景芳說:“要說!”謝平冷笑笑:“那你說吧。”齊景芳說:“在這兒說,天唱大戲?”這時,球場那頭有人結伴走過來。齊景芳忙豎起大衣領,裹上頭巾,把謝平的衣領也翻起,挽起他,半拽半推,朝畜牧隊方向走去。

不一會兒便出了場部。面前是一片休耕輪作的老苜蓿地。掠過曠野的風捲起沙沙作響的幹雪粉,擦過他倆的身軀,又悠忽地向半空中飆去。他倆筆直穿過苜蓿地。謝平不肯再往前走了。乾涸的渠道兩邊盡是黃細的於葦子。一多半被壓在雪裡。頭的也讓風吹折了。有那幾不肯折的,戳起,卻叫謝平想道:“要有人在這達放一把火,多帶勁!”他倆默默相對著站了好大一會子。

“說呀。”謝平催促道。

“火下去了沒有?”齊景芳半是愧疚半是討好地問道。

“火…”謝平冷笑笑。

“我說什麼,你還信嗎?”齊景芳凝視著謝平竭力想躲開她目光的眼睛,問道。

“不可能再信。”謝平斬釘截鐵地回答。他得氣氣她“回敬”她—壺。

齊景芳一下迸出了眼淚,扭頭跑去,跑了十幾步,又迴轉身來衝著謝平喊:“你就看見我蒙你了。可你為什麼想不到,是人家老黃王動提出要幫我複習功課,你叫我咋辦?他能在這兒待幾天?咱們幹嗎要得罪人家?我早知道你會誤會的。我知道跟你解釋不清,所以我不想讓你知道。反正就幾天的事。他一走,我們還是我們。可你…小肚雞腸!”

“對,我小肚雞腸…”謝平繼續冷笑。

‘你就是小肚雞腸!

“齊景芳跺著腳嚷道。

“狠狠地哭吧。這野地裡,於的都能凍裂,你再給自己添一臉溼,正好!”謝平看她真哭,心又軟了。便想開句玩笑,逗引她。

“不要你管!”

“好。不要我管,我走。”

“走!你說得倒怪輕巧!把人誆這兒了,拍拍股,自己倒想溜了?走,也得把話給我擺明了撂淨了再走!”謝平這下可真火了:“我誆你?是你請我當‘家庭教師’,又用瞎話蒙我。你追著要我解釋這一切。你把我拽到這鬼地方來。你跟我,到底誰該把話擺擺清楚,撂撂乾淨?你說!有你這麼不講理的嗎?怎麼不說話了?沒氣了?啞巴了?”謝平衝到她面前,恨不得一口啃掉她半個腦殼。他沒穿大衣。這野地裡的風又透心刺骨。他覺著自己簡直就跟光著身子戳在這裡一樣,心裡又窩憋得不行。

謝平一吼,齊景芳反而不哭了。她怕的。擔心的就是謝平不理她,冷淡她,蔑視她,居高臨下嘲她。而這一刻,他蹦得越高,吼得越響,越煩惱、憤慨,越表明他心裡有她。她是這麼理解和分析“局勢”的。

齊景芳注意謝平,已不是一天兩天了。離開上海前,她大姐揹著她大姐夫,還偷偷跟她做過這樣一次代:“跟你說實在的,大姐我是不想讓你走的。我跟你大姐夫吵過,要他給你在上海落個戶口。他反把我訓了一通。你積極,你大姐夫積極,我拖不住。說句你不愛聽的話,論過子的舒服,你還不如回老家…跟二姐夫…現在說這些,還有啥用呢?我想著,不管那些批准你去農場的人現在嘴上說得多麼好聽,在他們眼裡你總是跟那些上海學生娃子不一樣。將來有政策照顧成千上萬的他們,不會有專門的政策照顧單獨一個的你。你得靠自己…”講到這裡大姐啼噓泣了好大一會子,爾後說道“…再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到了那邊,留心身邊的人。見到實誠的。、可靠的、能體貼你的,哪怕年歲大些,相貌醜些,文化低些…只要能託付自己終身,風風雨雨能有個安穩的去處,你就趁早…”當時大姐噎噎哭得說不下去,齊景芳也沒讓大姐說下去。她羞紅了臉,啐道:“姐,你說些啥呀!俺還小哩!”但大姐的話還是起了作用。這使她一上火車,就存下許多戒備,比任何一個女生,更多個心眼;在跟男人的接觸中,也更大膽,又更謹慎。她當然絕不會像大姐說的那樣將就個“年歲大的、相貌醜的、文化低的…”要那樣,將來還不被那該剁該剮的m姐夫笑掉大牙?讓老家的人、讓支持過自己的縣中的老師同學難過一輩子,哼哼一輩子?!心志比天高的她,當然要挑個實誠的,但必須還得是個有能耐的。她得讓老家的人瞧瞧!這決不能含糊!於是,自然而然地,她注意上了謝平。幾乎從那一刻,在火車站上,謝平被大隊部指定為帶領全大隊1200個同伴向團旗宣誓的領誓人起,她就開始在掂量他了…到羊馬河以後,她更到周圍這一片低窪的。沼澤地"裡,謝平顯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小島”至於黃之源喜歡她,她早到了。這段子,黃之源常往羊馬河來,住招待所,三天的事,非辦一個禮拜。時不時到她們服務班宿舍來聊天。給她們帶東西。種種這一些,她心裡有數。拿謝平跟黃之源比,那麼,應該說,謝平那小島目前還是“荒蕪”著的。而黃之源,則已是“樹木翡鬱,氣象萬千”了。但齊景芳並沒有因此讓自己心靈的天平偏向黃之源。他是有老婆的人。她決不幹那種缺德的事。她接近他,是因為他懂得多。能幹。她希望自己多一個保護人。多一個老師。多一個哥哥。當然,畢竟還只有十七歲的她,也為有這樣一個男人能喜歡自己而心跳,朦朦朧朧地到一種自得,一種喜悅。因此,她也不願冷淡了他。不忍心因此傷害他。她還不明白男人的“喜歡”裡包含的全部用意。她只到了其中動人的成分。或者她一廂情願地把它規定在十分單純的界線內。在這一點上,她跟許許多多女孩子一樣,在相當長的一段時裡,總是隻生活在自己給自己編造的童話裡的。她又本能地不想讓謝平得知她在接近黃之源。(或者倒過來說:黃之源在接近她。)這兩個晚上,她都極度的忐忑。她為自己在謝平跟前說了瞎話而不安。她害怕謝平來找她,闖到西小院來。黃之源這兩個晚上給她講的東西,也不知聽進去有三成沒有。在更多的時間裡,她總偷偷地瞟著窗外,又不便去放下窗簾,又不願頂上門。她祈望平平安安地過去了這些夜晚,以後再不做這種“蠢事”了。卻沒想到…

“‘我明天走。替你在那兩本書上勾了些題。你跟老黃商量商量。如果覺得合適,就擠出點時間來做做…”謝平把兩隻手都在褲兜裡,用胳膊夾緊了自己的眼。似乎這樣,就能暖和些。

‘你走?上哪兒!

“齊景芳一驚。

“下連隊蹲點。”

“組織股還去誰?”

“就我一個。”

“陳助理員恁狠!”她突然愣愣地說。因為冷,嘴灰白了。

“下連蹲點,是正常的。”

“正常的?!”她叫了一聲。詫異。不平。聳起黑細的眉

“‘我的被子洗出來了吧!”

“還得帶行李?”她又吃驚了。

“不帶行李,睡什麼?又不是一天兩天工夫。”她低下頭不做聲了。一口長一口短地呼出許多條清香溫熱的白氣。過了一會子,她說:“回吧。我給你拿被子去。”她端來的是一盆溼被單。今天才洗。還帶來個鐵絲編的烘籠,架在爐蓋上c謝平說:“我來烤吧。”她只不做聲,好像沒聽見似的,呆呆翻動被單。被單上不斷汩汩地冒出一大團一大團燙手的熱氣。陳助理員那麼快又往組織股裡調進個人,齊景芳已經為謝平擔著心了。這次又獨獨把謝平下連隊,更證實齊景芳的擔心不是過。齊景芳跟自己二姐夫這一號的人打過道,瞭解他們、她二姐夫在鎮辦廠當生產辦公室主任。這一號人官雖然不大,但對自己所要的一切,卻把得尤其嚴緊。誰來一腿,說個“不”字,都是不能相容的。正因為這樣,她佩服黃之源,那麼年輕,就能在林場、農場許多地方應付自如。她知道,那是不容易做到的。她看出謝平將後的子不會過得順當,這倒反而起了她一種天——要去保護謝平。做出犧牲。不管他將遇到什麼艱難,都跟他在一起。她被自己這個衝動所打動,並且受到一種異樣的充實和興奮,甚至微微地戰慄起來。但怎麼開口呢?

“還生我的氣嗎?”她低聲問道。騰上來的熱氣把她臉灼得通紅。

“…”他不想回答她。

“我真恨你跟木頭似的。”她突然抬起頭。

“我怎麼跟木頭似的了?”

“…”現在輪到她不做聲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她道:“謝平…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說得…”

“我洗耳恭聽。”‘你不笑我?

““你有什麼好讓我笑的?”齊景芳把被單翻過一面來,疊整齊了放在烘籠上,重新坐下,便慢慢地把臨行前她大姐對她說的那番話,照搬了一遍。齊景芳是想借姐姐的心思試探他。如果謝平也注意上了自己,她想是能從他的反應裡聽出那點意思來的。如果他也有心,她索就把事說開了,說定了,省得彆彆扭扭再鬧誤會…

說完後,她心跳得那麼響,那麼厲害,簡直要把爐蓋上的烘籠架子也拍下地去。

“你姐姐怎麼能這樣?!”這是謝平的第一個反應“咱們到農場來就是為了找個男人?笑話!你找了?”他瞪起眼問。

“沒有沒有…”她連連叫道。

“我們要指著政策照顧,就不離開上海了。上海人、山東人,這都是次要的。這兩年,十來萬青年進西北。十來萬啊。小得子,咱們要是不下定決心好好幹一番,在歷史面前怎麼代?怎麼對得起這一個大行動?又有什麼面目,重見江東父老?謝平十分動地還說了許多許多諸如此類的話。齊景芳便不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