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暗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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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黃先生才高八斗,寫得一手好八股,幾十年來從烏山書社中高中舉人,進士的學子數不勝數,所以,黃先生的話,在一干學子心目中,就堪比聖旨。
這黃昏,三光和幾個同門齊齊站在黃先生面前,聆聽訓示。
“你們幾個,原是我的得意門生,此去縣試,務必要用心答卷,不可墜了我烏山書社的名頭!”黃先生鋝著頷下美須,緩緩道。
眾弟子齊齊答應了一聲:“多謝恩師教誨,弟子們定然全力以赴!”黃先生面上出微笑:“你們幾個當中,又數三光和孫唯才華最是突出,此番是必中的,但願你們中了秀才之後,能再接再厲。時候不早,你們明
還要趕考,早些回去歇息吧!”三光走出烏山書社大大門,仰望著烏山上鬱鬱蔥蔥的林木,心中不由得挑起萬丈豪情。
“楊老弟請留步!”三光回頭一看,正是明要一起趕考的同窗孫唯。
這孫唯因為家境貧寒,平時穿的衣服多是布,學堂之中,頗有些人時常譏諷與他,可孫唯卻不以為意,照樣穿得坦然。
孫唯的文章才學又在學堂中首屈一指,因此,三光對他的為人很是敬愛。
如今見他叫喊,三光停住腳步,笑道:“孫兄有何話說?”孫唯不慌不忙來到三光面前笑道:“天尚早,明
就要去趕考,夜裡只怕也睡不安穩當,不如到舍下喝點小酒,如何?”此言一出,正中三光下懷,於是慨然應允,又問:“不知孫兄家住何處?”
“不遠!只是五里外的何家村!”
“何家村!”那不就是自己前頭大嫂何氏的孃家麼!嗯,何家村離烏山村又有十幾裡之遙,可是離這裡卻又只有五六里!
“想到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大黑馬快地道:“再遠的路程,有它也足夠了!”孫唯一笑,翻身上馬,二人共騎,一路疾馳,不一時就到了何家村。
“舍下寒陋,不比楊老弟家富足,請不要見笑!”孫唯推開自家破爛的榆木門,將三光讓了進去。
“孫兄!你雖然貧寒,可不慼慼於貧賤,小弟對你,一向敬愛!好在你此番必中秀才,很快就要開館賺錢,屆時境況必有改變!”三光誠懇地道。
孫唯將幾碟小菜搬上桌子,招呼三光坐下,又去房中取了一壺酒來,坐到三光對面,冷笑一聲:“老弟話雖如此,可大丈夫志在四方,你我年紀輕輕,又豈是一個秀才名分能夠滿足的!”一聽此言,三光更是覺得深得己心,於是兩人推杯換盞,高談闊論起來。
三光環視廳中,笑道:“孫兄,難道你就只一個人過活嗎?”
“不錯!我三歲喪父,十二歲喪母,家中幾畝薄地,都是鄉鄰們幫忙種收,這何家村的父老鄉親,便是我的家人!”
“孫兄年紀不小了,為何不娶一房室,也好過一個人孤衾冷枕。”孫唯嘴角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兄弟說笑了,我這般境況,又有哪家願意將女兒嫁與我受苦!”
“孫兄此言差矣,古語有云:“莫欺少年窮!”何況你文章才學,這一帶誰人不知,你後混得最不濟也是個秀才,對了,我前兒還聽說黃胖子為你保媒,要將自己兩姨妹子嫁給你,被你推掉了!卻是為何?”孫唯不答,只用手專心致志地轉
酒杯,半晌方低聲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原來孫兄早就有了意中人!”三光這才恍然大悟,忙道:“既然如此,你中秀才之後,便可上門提親了!”孫唯搖了搖頭,神情痛苦:“早在五年之前,她就出嫁了,而且,是嫁到了你們烏山村!”
“那當她未嫁之時,你怎麼不去提親呢?”三光嘆道。
“提親?”孫唯仰起頭,狠狠將一杯酒乾了,笑得淒涼:“似我這般吃了上頓愁下頓,娶了她來,也只是受苦罷了!真的愛她,就是一心想她過好子的!我有什麼資格去提親!”
“自她嫁了以後,我就發奮讀書,除非大忙季節,等閒不肯回家,只願在書社中耽擱,我只要一回這個村子,就會忍不住想起她來!”孫唯語氣苦澀。
三光默然,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勸的話語,只是默默地陪他喝酒。
送走三光以後,孫唯正要關上院門歇息,突然聽見有人叫:“是唯兒回來了嗎?”孫唯仔細一看,夜幕下走來一個胖胖的身影,正是自己的二嬸何氏,便站住答:“二嬸!是我回來了!”二嬸走到孫唯面前嗔道:“你這孩子,越發的野了,最近有三個月沒回來了!我正要去書社找你呢!”
“承蒙二嬸掛念,不知您老急著找我有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聽說你們這批人明就要去考秀才,嬸子想著,那縣城是個大地方,你又求的是功名,這身
布的舊衣衫,著實不能再穿了,嬸子連夜趕工給你做了新衣,好穿出去見人。”孫唯這才注意到,二嬸手上正託著一件嶄新的藍衫,接過藍衫,孫唯眼眶有些發熱,強自笑道:“嬸子怎麼會有功夫給我做衣衫了,沒去抹骨牌麼!”
“呸!別提那骨牌!嬸子我最近手氣背,孃家又出了事,沒功夫想那個!”
“嬸子!你孃家出了什麼事?”孫唯心中一動,二嬸的孃家,只有何秀才那一個哥哥,就住本村!”
“別提了!就是你那雪雁妹妹,被那可恨的楊家給休回來了!殺千刀的,可憐我那侄女,多柔順的一個孩子——”
“什麼?
“孫唯聽了這話,卻似一個炸雷劈頭蓋臉打過來,整個人都懵了!
接下來二嫂絮叨的是什麼,孫唯已經完全聽不見了,他腦海只回想那一句“你那雪雁妹妹,被可恨的楊家休回來了!”孫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中的,昏頭漲腦地躺在炕上,往事一幕幕閃現眼前。
他想起雪雁七八歲時,經常跑到他的院子裡玩過家家,見他吃糠咽菜,就偷偷將自己家的白麵饃饃拿給他吃。
村裡有些孩子欺負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經常聚在一起,跟在他背後起鬨,叫他小叫花子,這個時候,雪雁總會站在他這一邊,對那幫孩子說:“你們要是再欺負孫大哥!就是壞人,我告訴我爹,叫他在學堂裡打你們板子!”那時候,雪雁的爹在村裡開私塾,那些頑童多在私塾中讀書,一聽雪雁這般說,就害怕了。
後來,雪雁長大了,亭亭玉立的一個少女,整悶在閨房裡繡嫁妝,他為了能看她一眼,經常假裝砍柴,跑到她家對面的那座上頂上,看著她在院子裡餵雞餵豬。
雪雁出嫁的那天,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喝得爛醉,然後,他就開始刻意逃避這個生他養他的小山村。
原本以為此生無望,此生無緣了,可如今,她居然被夫家休棄了!
想到這裡,孫唯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憤怒,歡喜的是雪雁回來了,憤怒的是楊家這般欺辱溫柔和順的雪雁,實在太無恥了!
當晚,孫唯一夜無眠。
三光回到家中,卻是一夜好睡。
楊母心中念著兒子趕考的事情,破例起了個大早,攤了三光小時候最愛吃的蔥油雞蛋餅。
梅花起之後,一進廚房,就看見三光正在對著那一盤雞蛋餅狼
虎嚥,於是好奇地問:“三弟!今兒這樣早?還先吃上了?為啥不等一等我們?”三光不好意思地笑:“對不住啊!大嫂!我今兒有事要去縣城,所以先吃了!還請見諒!”
“縣城?你去縣城辦事麼?能不能給嫂子我稍點胭脂花粉回來?”三光噎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楊母在一邊嘴道:“梅花呀!你小叔子一個大男人,又是個讀書人,你叫他買什麼不好?偏要託他稍那些胭脂花粉,豈不招人取笑麼!”又對三光道:“兒!好好的答卷!這一關過了,也不可大意,下面還有兩關呢!”梅花有些明白了:“三弟?你這是要去縣城考秀才嗎?”三光點了點頭。
“說起來,這秀才不秀才的,也就那麼回事,就算中了進士,也保不準將來做個窮官兒,三弟,你還不如到滁州城,把你岳父家的鋪子接過來,好生學做生意,什麼都是假的,銀錢才是真的,反正你岳父沒兒子——”梅花很好心地為小叔子打算起來。
三光面尷尬,暗暗搖頭,可梅花畢竟是自己嫂子,說話再不倫不類,也只得乾笑。
楊母見了,忙道:“兒!時候差不多了,你該走了!”三光忙道:“好!大嫂我不和你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