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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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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終於,w軍區的炮手英們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披荊斬棘地走過來了,會聚在一起,頭上頂著盎然的天,意氣風發地開進了n-017。這個新組建的特殊的中隊在編制序列上被命名為第七中隊。

以前,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常設四個骨幹培訓中隊和兩個輪訓中隊,以大隊部所在的一號營院貫山為中心,環繞在貫山腳下的幾道溝壑裡。大山深處藏龍臥虎,每清晨都要掀起一陣波瀾,軍號聲起,口令盪,攪和出一山喧囂。然後朝霞淡去太陽昇起,學員中隊各自進入自己的訓練科目,大隊機關和各個教研室重新恢復平靜,一切工作都又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進行,子過得一如既往。

自從新組建了一個七中隊,n-017的故事就增加了新的內容。

大約是為了體現七中隊的重要,也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七中隊沒有像其他中隊那樣被安置在遠離中心的山谷溝壑裡,而是就近在距離大隊部只有三華里的二號營區紮下了營盤。因為與大隊部離得近,就格外得到一些便利。比如買個牙膏巾到資料室借個圖書什麼的,磕了碰了傷風冒什麼的,到衛生所去(包括不帶什麼目的的看一看女兵)也比別的中隊少走一些路程。

n-017的歷史說短也不算短了,重要的是這裡還曾經是“大比武”時期的軍官訓練團,一般老營盤裡有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故事,這裡也都有,有光榮的也有不光榮的,有有意思的也有沒意思的。七中隊學員住進二號營區之後不久,對於這片生存環境最初的瞭解,不是那些撼人心魄的歷史的輝煌,也不是從無到有的光榮的發展業績,而居然是一個悽怨哀婉的愛情(從中隊部老兵嘴裡吐出來的是“偷情”)故事。

話說十幾年前,造反有理,軍官訓練團中途撤銷,機關幹部和教官作鳥獸散,僅有的幾家留守人員都集中在一號院裡,這裡便成了一片廢墟,幾幢寬大厚實的老式建築被孤伶伶地拋棄在荒郊野外,四周雜草橫生,荊棘遍地,成了蛇鼠狐兔之輩安居樂業的悠閒場所。

忽一,不知道是哪一位造反領袖想起了這塊閒置的地盤,將軍區機關一批牛鬼蛇神送到此地改造,種菜養雞,謂之立功贖罪。起先分到二號營區的是六個人,奇怪的是,兩個月之後死了一個,而且鬧不清楚是什麼病。再過兩個月,又死了一個,還是不知道什麼病。到某某年代初,形勢有了一點變化,走了三個,只剩下一個人,據說是叛徒的後代,三十來歲的知識分子,一重身份是哈爾濱軍工大學的畢業生、前解放軍炮兵的中尉軍官,另一重身份是階級異己分子。階級異己分子當然是要被再踏上一隻腳,並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只好年復一年在這裡養雞種菜。

後來故事就發生了。

故事的另一個主角是原軍官訓練團團部的一個女醫助,據說也是因為出身問題,在訓練團撤銷之後沒能離開,留在這裡改造,住在一號營區也就是現在的大隊部裡。

至於女醫助是怎樣和階級異己分子勾結上的,後來又怎樣發生了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細節沒有人知道,更沒有文字記載,中隊部的老兵都是一茬一茬往下傳的,幾經演義,故事就有了許多可疑之處,但是有一個事實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那個女醫助後來死了,就葬在二號營區東邊的貫山坡上。

中隊部服務學員的老兵有文書、衛生員和一個四人炊事班,最老的是文書,跟學員們差不多的兵齡。文書對於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也不甚了了,但是他曾很認真地對學員(當然是個別學員)說過:咱們這個中隊沒組建的時候,這幾幢房子全部當教室用,只有幾個勤務兵住在這裡看守。這鬼地方陰氣重啊,你們沒來的時候,晚上大家都不敢出門,陰雨天裡常常鬧鬼。前年,有一個陰天,七五年兵張二柱半夜裡起來撒,正碰上一個閃電,張二柱看見好幾個人,有男有女,就在他面前站著,還笑,當時就把張二柱嚇癱了,了一褲子,以後再也不敢半夜裡撒了。

顯然,文書的故事主要來源就是那個被嚇癱了的張二柱。而且還有一種說法,這個故事同教員祝敬亞有關。

七中隊的學員聽了這些故事,權當一部新聊齋,沒有誰在乎。六十三個人都是血氣方剛,寢室裡虎踞龍盤,炮場上龍騰虎躍,豈能被這些荒誕不經的鬼怪故事嚇倒?自從二號營區來了個七中隊,這裡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白裡是歌聲吼聲口令聲,夜裡是夢聲鼾聲放聲,一個陰森濃重的偏僻山谷,被這群年輕雄壯的軀體活了前所未有的喧鬧,顯示了蓬的生機。

二星期天的上午,大隊閱覽室照例開放。

以往這個時候,來看報紙雜誌或借書的多是機關幹部和教員。學員們很少來,一是因為學員們負荷較重,委實缺少讀書的閒情逸致。第二個原因大約就是因為管理圖書楚蘭的是個女兵,而且是個比較好看的女兵。女兵漂亮了,對男兵無形中就構成了壓力,沒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和技術準備,男兵們跟女兵打道往往不是對手。學員很少來,偌大的閱覽室就顯得很清冷。

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天了。冰雪消融,風一刮,便像在漫山遍野撒下了顯影的藥,九派河南岸的這片山巒於是從漫長的冬季脫穎而出,朔陽關以南行更早,漸漸地凸現了碧綠的林帶和蒼翠的峰嶺,還有逶迤纏綿的河以及河岸上簇擁的花叢。

三月,中午的陽光從山坡上滑下來,瀉進閱覽室的南窗,跳躍著團團盎然的意。風景這邊獨好。

這天來了幾個學員,一看就是七中隊的人,在窗外徘徊了很久。後來,其中一個穿著很整潔的學員便彎下從窗口向內張望,底氣不足地問有沒有新到的《十月》雜誌。楚蘭注意地看了學員一眼,發現他的領口不易察覺地出了一溜鴨蛋青,把新領章襯得格外鮮豔。楚蘭明知故問:“你是幾中隊的?”回答說是七中隊的。楚蘭說:“你們七中隊一個個汗浹背都忙著向國防事業的高峰攀登,你還有閒心看閒書啊?”鴨蛋青學員的臉倏然紅了,吐吐地說:“我們七中隊也不是訓練機器嘛,業餘愛好還是有的。”楚蘭說:“你們進來吧,都在架子上擺著的,你愛好什麼就隨便看好了。”鴨蛋青學員顯得有些意外的驚喜,說:“我們都沒有閱讀證,可以嗎?”楚蘭說:“既然沒有閱讀證,你還來幹什麼?明知麻煩自找麻煩嗎?”這時候從鴨蛋青的背後竄出來一個眼睛亮的中等個子學員,臉上的絡腮鬍子雖然颳了又刮,還是沒能斬草除,兩邊臉頰像是被誰用耳光子扇得泛青。絡腮鬍子說:“情況是這樣的…我們五班副慄智高是文學愛好者,到你們貫山來之後,有很多想,寫了幾首詩歌,今天是想來看看發表了沒有。”楚蘭作驚喜狀,誇張地眨了眨眼,說:“唉呀,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原來是詩人到了。那還有什麼說的,你們儘管進來翻,要是有大作發表了,沒準我們要敲竹槓呢。”鴨蛋青訕訕地說:“別聽魏鬍子瞎吹,咱不過是個業餘愛好者,胡謅那些破玩藝兒,離發表的碼子差大了。我們只是想來看看新雜誌。”說著,幾個人便魚貫走進了閱覽室。進了屋,楚蘭才點清人頭,一共是三個人,除了鴨蛋青和絡腮鬍子,後面還跟著一個瘦瘦的高挑個兒,此人一直沒有說話,始終都在微笑,笑得很自然也很自信。楚蘭覺得這個人的身上有些怪怪的東西,至於怎麼怪了,又似乎說不清楚。

幾個人分別在報刊架前和書櫃前尋覓了一番,鴨蛋青雖然表現得若無其事,但還是能夠看得出失望的情緒。

楚蘭想,這傢伙可憐!他的那些大作沒準是被哪個編輯老爺扔進了廢紙簍,這種情況她也是要經常遇到的。鴨蛋青在翻雜誌的時候,偶爾會朝楚蘭瞟一眼,楚蘭便機警地把目光閃開,她知道投稿不中的複雜心情,那是一種很不好受的失落和自卑,同病相憐啊。但是轉個念頭想,這個人也是吃飽了撐的,四個兜已經在向你招手了,還挖空心思去寫什麼詩歌,不是自討苦吃嗎?你還想把好事都佔全啊?

絡腮鬍子問道:“我們能借幾本書走嗎?”楚蘭想了想說:“按說你們沒有借書證是不能借書的,不過…”她頓了頓“誰讓你們是七中隊呢?咱們這些老兵,能留在部隊的,恐怕也就是你們是革命的火種了。你們打個借條吧,我這個革命老兵也就只有這點後門的權利了。”鴨蛋青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楚蘭“你也是老兵?”楚蘭反問:“我怎麼就不能是老兵?你們是哪年參軍的?”鴨蛋青說:“我們三個都是七八年參軍的。”楚蘭得意地笑了“跟我比起來,你們都還是新兵蛋子呢。不謙虛地說,本人是七七年參軍的,已經超期服役兩年多了。”鴨蛋青像是吃了一驚,和絡腮鬍子面面相覷“啊,看不出來,看不出來,還是個小丫頭嘛。”楚蘭正道:“我年齡未必比你們大,但是革命資歷絕對比你們老…不過這又算是什麼資本呢?”然後輕輕地嘆息一聲說:“好了,你們要借什麼書,打條子吧。”鴨蛋青借的是世界文學名著《紅與黑》,絡腮鬍子借的是克勞維茨的《戰爭論》,都是家喻戶曉的經典著作。那個高挑個兒學員在書櫃前反覆瀏覽,最後居然從灰頭土腦的舊書堆裡挑了一本爛了封皮的連環畫冊《小兵張嘎》。

打了借條,楚蘭把這幾個人對上號了,鴨蛋青叫慄智高,絡腮鬍子叫魏文建,而令楚蘭頗為困惑的是抖落出連環畫冊《小兵張嘎》的那個瘦高挑兒,居然就是在本軍區炮兵內聲名遐邇的頭號訓練尖子譚文韜——他怎麼會喜歡這種小人書?楚蘭對譚文韜笑笑說:“這本就不用登記了,送給你好了。”三二號營區在n-017東側,東北臨山,南邊鐵絲網外是當地居民的水稻田,往西有一片很大的楊樹林,碎石公路就從樹林裡穿過,上一個坡再下一個坡,往南一拐,繞過一口大水塘,就是七中隊的隊部了。再往南走幾十公尺,似乎是山坡的一面在往下滑行的時候突然改變了角度,水平地伸出去一塊,於是形成了一塊麵積約有半平方公里的壩地,東邊是籃球場,西邊是炮場。籃球場的南北兩端和東南角,是七中隊的三個學員區隊。

那房間委實很大,一百多平米,差不多就是個小禮堂,一個區隊二十一個人駐進去,高低貼牆角擺了一圈,中間還空落落的。

四月的中午已有些燥熱。窗外一輪熱辣辣的太陽高懸,陽光和白的小楊花清香的氣息一同從窗戶縫隙裡飄進屋裡,瀰漫著濃濃的意。這已經是“眠不覺曉”的季節了,人到此時,最容易犯困。被理論課繃了一個上午神經的學員們大都疲憊地躺在鋪上,底子差點兒的把目光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某處,回味剛剛灌輸進來的講義。情況好一點的便抓緊這點寶貴的時間,閉目養神。

七中隊共有三個地炮區隊,九個班,每班七個人,骨幹的配備體現出了對於專業的重視程度,這次總考第一名的譚文韜是中隊指定的一區隊區隊長,常雙群是總考第二名,本來也應該成為學員區隊長的,至少也應該是個班長,可是因為個頭矮了一點,集合站隊的時候,他排在前面,一說向右看齊,排頭的把臉右轉四十五度,還得向下斜視,不是蔑視也像蔑視,中隊幹部覺得不妥,就讓常雙群屈尊當了二班副,二區隊區隊長的位置讓給了總考第四名的闞珍奇。凌雲河雖然總考成績排在第八,但因為人高馬大儀表堂堂,佔了形象的便宜,當了一班班長,一班既是基準班也是門面班,無論縱隊橫隊,一班的位置都十分顯赫,練的時候一班先上,檢閱的時候先看一班。總考第六名的魏文建和第十一名慄智高則在二區隊分別擔任了四班長和五班的副班長。雖然有個官銜,卻又不是正經八百的幹部,況且大家在原部隊也都是班長或代理排長,在這裡則一律是兩個兜的學員,努力方向一致,自己給自己賣力,用不著做多少“工作”區隊長是臨時的,基本的身份還是學員,譚文韜參加一班訓練。

三區隊學員多數來自地方部隊,相對而言,同野戰軍和獨立師的炮手們往就少了一些。一、二區隊的學員則多數都神已久。物以類聚,報到後沒幾天,凌雲河和譚文韜、常雙群、魏文建等人就成了莫逆之。魏文建和慄智高雖然被分到了二區隊,但是在課餘或是到野外作業,還是要往這幾個人靠攏。此後就形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核心,這幾個人的言行在本中隊一直領導時代,而往往都是由基準班班長凌雲河率先炮製出來的。儘管中隊只給了凌雲河一個正班級別,但他自己卻理直氣壯地以領袖自居。自從進了n-017,特別是被宣佈擔任一班班長之後,凌雲河就始終處於活躍和亢奮的狀態,甚至主動扮演了副區隊長或區隊參謀長的角,經常越過區隊長譚文韜,在本區隊指手劃腳,用馬程度的話說是“進行一系列醜惡的表演”受訓任務空前緊張,他卻大大咧咧地該玩照玩,前幾天他搖鼓舌秘密組織了一個籃球隊,而且當仁不讓地自封為隊長,幾乎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四處挑釁。後來中隊發現了,擔心影響訓練,規定每週只允許打一次,而且還把球收回去由中隊文書統一保管,從本上限制了凌雲河的自由。但是中隊領導忽視了一個十分免費的真理——天下事難不倒共產黨員。懷革命豪情的凌雲河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有什麼事他辦不到的?

這天凌雲河不知道又從哪裡找來一個半新的牛皮籃球,在宿舍中間的空場上拍得咚咚山響,一邊拍還一邊吼:“起來起來,球隊的同志都起來,就個把小時還睡什麼睡?起來打球了。”二班的馬程度最怕上理論課,這天正在煩著,見凌雲河全然不顧別人的死活,就代表廣大群眾提出抗議,嘟嘟囔囔地說:“老凌你怎麼回事?你成績好是你的,別人就不管啦?我坐了一個上午暈車,這會兒腦子裡好不容易才清醒一點,你又搞得亂哄哄的,簡直是不講社會公德。”凌雲河不急不惱,仍然劈里啪啦轟轟烈烈地拍著籃球,說:“馬程度你死腦筋,你以為你這麼成天愁眉苦臉就能把成績搞上去啦?冰凍三尺非一之寒,學習之道一張一弛,腦力和體力結合起來身心輕鬆。你越是著急越是鑽牛角尖。起來起來,跟我打球去。打完球我幫你補課。”馬程度說:“滾你的蛋,誰稀罕你補課?你自己有沒有明白我還懷疑呢。”說完,扯過被子矇住了自己的腦袋。

凌雲河仍不氣餒,繼續一輕一重地拍著球,並且移到馬程度的前去拍,一邊拍還一邊嬉皮笑臉地拽馬程度的被角:“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牲口,分的時候全體人民嫌你腳臭,要不是本同志高風亮節,你問問誰願意挨著你睡?起來起來,打球羅。”馬程度說:“你以為你腳不臭啊,你狗的夜裡還磨牙呢。”凌雲河說:“你不起來,我今天就在你上扣籃。”馬程度被糾纏不過,便喊譚文韜:“老譚,你管不管啦?哪有人打球的道理。狗的凌青松(“青松”乃七中隊廣大群眾同仇敵愾贈送給凌雲河的雅號,取“泰山頂上一青松”頂天立地之意)專門揀咱成績差的欺負,老譚你這區隊長要不制止他的錯誤行為,我就要進行自衛還擊了。”譚文韜這當口也想小憩片刻,見兩個人鬧得嚴重,便爬起來,衝凌雲河做了個苦笑:“凌雲河你怎麼回事啊?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凌雲河呲牙咧嘴嘿嘿一笑說:“你安靜個,你也給我起來。走,打球去!”說完,一球砸了過來。

譚文韜揚臂穩穩地截住球,倒是沒有還回去,想了想,突然一躍而起,從頭櫃上的作業盒裡摸出一定點用的細鋼針,找到氣眼就往氣門心裡捅。

凌雲河一看不妙,慘叫一聲,趕緊來搶。但是慢了一步,只聽“撲哧”一聲,眼看著籃球就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