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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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一個很好的天氣裡,七中隊由兩輛大通車運載,前往參觀朔陽關。
朔陽關已經很老很老了,但是卻巍然屹立。千古金城湯池如今成了一個名勝景點,供風雅的或者附庸風雅的遊人參觀,並收取門票。兵城上不見了旌幡獵獵,也不見戟劍槍槊同月爭輝,烽火硝煙絲絲縷縷都已滲透進歲月深處,以城牆上滿目瘡痍的斑駁痕跡暗示著一段歷史。
這本老書被重新包裝了,多出了許多花裡胡哨的東西。兵城上有許多男男女女,勾肩搭臂煞有介事,曾經是攻不破的防線在新的時尚面前沉默不語。但是,軍人在這裡,仍然能夠觸摸到灼熱的昨天。舉目仰望僅,關城之上,兩個五尺見方的正楷大字——“兵城”依然如同旗幟,在歷史的天空上高高飄揚。
七中隊學員從這裡讀出了鐵馬冰河的記載,讀出了作為軍人的輝煌與壯烈。後世許多名都曾瞻仰過這所兵城,不知何人所為,朔陽關碑林裡留下了張家玉的《軍中夜》——裹屍馬革英雄事,縱死終令汗竹香。有木蘭詞《樂府詩集》——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還有柳宗元的“烈士不忘死,所死在忠貞”、孟子的“壯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這裡留下的墨寶幾乎都是強調軍人視死如歸之慷慨氣節的。
憑弔歸來,再上政治課的時候,七中隊教室的黑板上只出現了三個字——“不怕死”這個課題言簡意賅,觸目驚心。
作為一個思想政治工作者——韓陌阡慶幸蕭副司令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讓他終於登上了管理意識形態的舞臺。
這的確是一個美妙的舞臺,在這裡,他的情和能量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他早就渴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管理別人思想的領導者,他適合於管理別人的思想而不是管理吃喝拉撒雞蒜皮。在所有的管理工作當中,管理別人的思想,是最本的管理。他不僅要在“中介文化”上建立和完善各種規章制度,而更重要的是要在“核心文化”裡注入新鮮血,他要領導他們的大腦,控制他們的中樞——這才是最本的領導。他的理想是,以七中隊為據點,採取不同的方式,灌輸一種健康的、高亢的、職業軍人的情愫,他要把那些參差不齊的枝幹全部修理一新,使其茁壯齊整,使所有的思想都統一到一個意志上來——這裡就像一個爐膛,凡是從他這裡熬煉出去的,都經過了嚴格的過濾,濾去了他們身上的小市民習氣、小農民意識、小資產階級意識、小土豪劣紳意識、做夢天上下餡餅的投機意識…等等,而最終成為一個純粹的、經過高度凝練的、勇於為事業獻身的職業軍官。
在不久前發表的《重鑄軍官的職業神》一文裡,韓陌阡表述了這樣一個觀點:在軍隊,整體生活和特殊的使命構成了特殊的文化氛圍,裝備屬於物質文化,是軍營文化的邊緣,具有一定的可塑。邊緣文化之間是最容易互相溝通的,比如對於兵器的使用,使用的目的一致,可以融會貫通。我們甚至可以據裝備的變化更新來改變我們的訓練計劃、教育大綱,乃至條令條例和規章制度。而規範則是軍營文化的中介。中介文化較之物質文化,有一定的穩定,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只有軍隊的成員,尤其是軍官階層,才是軍營文化的核心,最具有穩固。我們在千百年來的戰爭中積澱下來的政治信仰、神情、道德觀念、戰爭目的,等等,在非規範化的軍官思維裡,深蒂固。在新的時期,在正規化的旗幟下,重鑄軍官的軍人品格,更新價值觀念和價值目的,強調職業神,是重建整個軍營文化的核心所在。一句話,就是要讓軍官們明白,軍官就是軍官,而不是其他。我們每個人都不一定是為戰爭而生,但是一旦選擇了軍官的職業,就應該準備或者等待——為戰爭而死。
實踐證明,韓陌阡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
教導大隊各位首長都很明確,韓陌阡到n-017來,重點是來抓七中隊來的,而且他所提出來的動議,都是經過深思慮的,既有理論高度,也有實踐內容,往往無懈可擊。因此,在對七中隊的思想管理上,實施的方案基本上都是韓陌阡的傑作。現在,無論是從行動上還是衝思想上,七中隊都一步步走向了韓陌阡的規範,走向了韓陌阡為他們設計的職業軍官的正軌。
韓陌阡首先從軍官的質講起。
韓陌阡設問:一個軍官,同一般的社會公民有哪些區別?
回答出來的區別當然是很多的,譬如說職責任務,儀表姿態,身份待遇等等。韓陌阡說,你們說得都對。但有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軍官不能怕死。不怕死是軍官區別於非軍官的重要標誌。一個人穿上軍裝之後,他就不再簡單是一個通常意義的人了,他的所有活動都圍繞著一箇中心,都與死亡有關。大家想想,這是不是聳人聽聞?
大家回答說不是聳人聽聞,事實上就是這麼回事。
韓陌阡說,尉繚子有一段名言:將受命之忘其家,張軍宿野忘其親,援桴而鼓忘其身。也就是說,將帥接受了領軍作戰的命令,就不能再想家事了;軍隊出發行軍宿營,就不能再想念親人了;到了戰場指揮戰鬥,就不能考慮個人安危了。為將之道,不僅不能考慮個人安危,而且還要置親人的安危於不顧。
然後舉了幾個例子。
舉例之一:北魏將領崔楷守殷州,上任時別人都說那裡危險,勸他不要帶家眷。崔楷沒有接受別人的善意勸阻,說,我獨自一人赴任,朝廷生疑,將士的思想也難以穩定。於是閤家前往。後來敵人圍城來勢兇猛,殷州城危在旦夕,部將中有人瞞著他把他的家屬子女轉移出去了。崔楷得知後大怒,說決戰未戰,我的家眷卻先逃了出去,嚴重地動搖了軍心,連奴僕都會引以為恥。又連夜派人把家屬子女接回殷州城。這個舉動對守城將士鼓舞很大,作戰時人人奮勇,在兵力十分懸殊的情況下,守住了殷州城。
舉例之二:南朝梁將羊侃的兒子被叛臣侯景捕獲當做人質,兩軍戰之際,羊侃被堅執銳於陣前,對他的兒子和侯景說,我不僅是一個兒子的父親,更是朝廷重臣,是統兵數萬的將領,我不會因為我的兒子在敵人手裡就徇私失職。又過了幾天,兩軍鋒,侯景軍又把羊侃的兒子押到陣前企圖要挾羊侃退兵。羊侃對兒子說,我以為你早就死了,怎麼還活著?我絕不會因為你影響我的決心。說完,張弩引弓,將自己的兒子一箭死。羊侃軍目睹這一壯烈行為,無不為之奮,大聲呼叫著“報仇”的口號,揮軍衝突,侯景軍大敗。
舉例之三:唐朝將領屈突通所部有一次被敵人大軍圍困,情勢十分危急,有人勸他投降。屈突通說,我這個頭顱是唐朝將軍的頭顱,不是狗頭,它是不會向它的敵人低下的。他經常用手摩著自己的脖頸子對部屬說,自從我受命率部與敵作戰,我就做好準備了,為了國家,這個地方遲早要捱上一刀。正是由於屈突通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並且能夠以自己的模範行動召部隊,所以即使在最不利的條件下部隊也能保持高昂的鬥志,奪取了戰爭的最後勝利。
在韓陌阡看來,軍隊的思想政治工作,說到底要落實到勇敢作戰上來,而勇敢與否,首先就要解決個“氣”的問題,有氣則勇,無氣則頹,勇是氣的表現,氣是勇的實質。一是要樹“正氣”有了正氣才有士氣,有了士氣才有勇氣。而軍事職業的功能,歸到底都要落實到一個“勇氣”上。勇氣的核心問題,就是不怕死。而一支部隊在戰爭中有沒有捨生忘死的勇敢神,靠的當然又是軍官了。將不勇則三軍不銳,將勇則所向披靡。漢朝的劉向綜合了前人有關“必死”(抱定死戰的決心)的言論,在其著作《說苑·指武》中說,必死不如樂死,樂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義死,義死不如視死如歸。故一人必死,十人弗能待也;十人必死,百人弗能待也;百人必死,千人弗能待也;千人必死,萬人弗能待也;萬人必死,則橫行乎天下。而在戰爭實際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法則——抱必死決心則未必先死,無必死決心則未必不死。戚繼光對此就有闢的見解,認為凡是有血氣的生物,莫不愛生畏死,重要的是愛生不能貪生,輕死也得死而得當,不說重於泰山,也不能輕於耗子。但奮勇當先的不一定都死,畏縮不前的不一定不亡,衝鋒陷陣者勇往直前,奪取戰爭的勝利,都是活著的功臣,瞻前顧後各自保命,五十步和一百步的最後結果不是被敵人追殺,也會被軍法處死。
韓陌阡就“五十步笑百步”這個典故,讓學員們發表“高見”韓陌阡說:“在這個例子當中,你們認為誰最可笑?”一個學員回答:“當然是五十步最可笑,同樣是逃跑,他還有臉笑話別人,真是恬不知恥。”韓陌阡又把譚文韜點起來了。
譚文韜說:“還是一百步最可笑,不僅可笑,而且可殺,五十步完全有理由取笑一百步。因為,在逃跑的時間和空間上,二者有著很大的不同。一百步是先逃者,是最早動搖軍心者。五十步極有可能就是因為以一百步為楷模才逃之夭夭的,如果上軍事法庭,罪魁禍首還是一百步。”韓陌阡對譚文韜的觀點表示欣賞,說:“這才是軍官的正確思維。在戰場上,誰先逃跑就應該先殺誰,這是不容置疑的。”七中隊學員對韓陌阡如此不厭其煩地向他們灌輸戰爭意識,已經習以為常了。他們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紙上談兵也是一種手段,甚至是一種必須的手段。一支部隊,每一秒鐘都不能沒有戰爭意識,軍隊這架巨大機器裡的部件,都是以服務於戰爭為惟一生存依據的,不認識到這一點,還當什麼兵?戰爭中固然需要勵士氣,但士氣不是說勵就能勵起來的,一支部隊倘若平時風氣不正,官兵有氣無力,一旦投入到戰鬥當中,臨時抱佛腳,僅靠戰場鼓動能夠勵起來的“氣”可以說是十分有限的。所以說,戰爭的勝負往往是在和平時期就已經決定了的。而平時怎麼勵氣,就看思想政治工作者的引導灌輸了。小道理要講,大道理也要講,無論是大道理還是小道理,由不同的人來講,效果是迥然不同的,這不僅僅是因為講解的能力,還有講授者的人格力量在其中起作用。一個淺顯通俗的道理是,要求別人做到的,你必須首先自己做到。言傳身教怎麼體現?應該是身教大於言傳。韓陌阡說他本人現在也還不能證實自己是勇敢的,但他每天都要對自己說幾遍,不要怕死,死亡是每個人共有的義務和權利。
韓陌阡說“看一個軍人他是否勇敢,最後的考場當然是戰場了。但是,也不是說平時就無法檢驗,看一個人有沒有犧牲個人利益的神,看一個人有沒有責任和使命,看一個人為人處事的姿態,都能看出他是重利輕義的人還是一個勇於奉獻的人。我對七中隊出去的學員有個具體的期望,我希望我的學員平時不貪財,戰時不怕死,愛國愛兵,正確地使用自己的生命。”令學員們始料不及的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接受韓副主任理論的檢驗,他們的教員祝敬亞則已經身先士卒了。
二沒有跡象表明,這個中午要出點事情。七中隊的宿舍裡很安靜。自從韓陌阡來到n-017,這種安靜就在應該安靜的時候不容置疑地覆蓋下來。
不僅是七中隊,整個n-017都是井然秩序。
秩序,這在韓陌阡的詞典裡,是一個重要的詞彙。韓陌阡像背書一樣將七中隊每個學員的情況咀嚼得爛,他們的家庭背景,文化積累,格特徵,作風養成…所有的關於人的秉,無不在他的視野之內。在場上,在炮場上,在教室裡,在觀察所裡,他們的名字都叫炮兵或者學員,他們穿著同樣的軍服,他們邁著同樣的步伐,他們喊著同樣的口令,他們甚至吃著同樣的飯菜,在同一時間內進入睡眠。但是,他知道,他們的心靈世界仍然是千差萬別形態迥異的。
七中隊也進入了似是而非的睡眠狀態。
上午學習的科目是“高技術局部戰爭中炮兵的新任務”由學生官教員張陵水講授。張陵水現在已經不是剛來時候的張陵水了,每裡把小皮鞋擦得鋥亮,軍裝用茶缸熨得筆,而且有跡象表明,這小子已經開始物對象了。此地離城幾十公里,附近有幾所稀稀拉拉的村莊,大隊部的女兵又多是戰士,可供選擇的對象委實有限,所以就經常抱怨,他之所以來到n-017,完全是對革命事業的奉獻。既然是“高科技”內容當然都是新的,都是聞所未聞的東西,什麼攔截武裝直升飛機,壓制制導武器,壓制電子兵器…張陵水口若懸河,學員們暈暈糊糊。誰都不敢肯定張陵水這小子上了戰場會不會滾,但是紙上談兵你就不能不服氣他的深厚功底了。炮上的零碎他糊不了這些老炮兵,而一涉及到所謂的“高科技”領域,真的假的對的錯的便全由他了。他上過四年本科你上過嗎?他學過“遠程多因素理論分析”你學過嗎?他會假裝說漏嘴了經常漏嘴說一些“srrer”或“goodmorning”之類的洋文你會嗎?
你不會,那你就得聽他的,他說太陽是扁的你也只好跟著說是扁的。
這年頭,小知識分子不風光了,也沒見到大知識分子有多少風光,就他們這些不大不小的知識分子牛皮。